元蟾等明帝说话,可他似乎很享受这种令她局促的时光,略待了一忽儿才慢吞吞开口,“女使且慢,某与我的小厮有话要说,女使能否在外间稍作片刻。”

女使冷不防见官家对着他讲话,羞红了脸,“这有什么的,婢子便在外间候着,员外若是好了唤婢子一声就是。”

元蟾见女使出了房门,压低声音说道:“家主说好的一日就回,怎的还住上了,莫不是瞧上卢家娘子要纳她作妃子。”

“这烫手的山芋自有人要,何苦来哉,”他看了元蟾一眼,“方才你怎么一直盯着尧世庚瞧。”

提起尧世庚,刚刚那个只是让他在人前颜面扫地算不得什么,得要断了他的仕途才是真正戳他心窝子,元蟾低下头,那地面雕刻着水纹和水藻,她轻轻往上面踢了一脚,“见他和家主针锋相对,没有一个读书人的气量,便多瞧了他几眼。”

明帝在一旁看着,唇角轻扬,“心术不正罢了,这两日见到绕他远点。”

元蟾应了声是,又绕回了原先,“家主,我好歹是圣人的妹妹,亦是你的小姑子,不看佛面看僧面,外院那种地方等闲我一个女孩子是住不得的。”

明帝抿唇不语,垂下的双眼看不出所思所想,元蟾心里却急得很,她都用上这般说辞了,看着架势难道真让她住到外院去,不免想着两眼泛红,作势要走,却不料官家一把拽住她,手指扣在她的臂弯,“怎的这般就委屈了。”

也只一晃神,便松开元蟾,那手臂似一道青烟在他手上袅娜散开,眼神拂过腰肢,太过轻盈。

不待元蟾说话,唤来女使,说道:“我在家向来梳洗都是有他伺候,这小厮不认路,还要劳烦女使将她领到外院后在送回来,等妥帖后他再自行回去。”

女使一脸诧异,这男子向来都是有女子服侍伺候,她也不是没听过深宅大院里有些哥儿喜欢狎昵娈童,不免就多看了两眼元蟾,一副只能算的上平平无奇的相貌,抿嘴笑道:“员外客气,这是婢子的本分,不过府里戌时要下钥,小哥儿可记得在这时辰前回去。” 临走前又添上一句,“府里虽讲究规矩,也无妨,若是误了时辰,下钥了,横竖不要乱走就行。”

明帝拱手道:“某省得,那便有劳女使了。”

女使见他这般,暗叹口气,看来自己想的八九不离十,真是浪费了这副好皮相。

不过一刻的时间,女使便携了元蟾回来,元蟾拱手称谢,女使存了小心思有一句没一句不着边的问着,一面说一面踮脚尖往里头探去。

元蟾晓得却也不点破,女使见时辰不早,又见不着这如花郎君只好作罢。

元蟾整了整衣角进了里屋,看看时辰,换做平常这会子早该用饭了,今天肚子里只塞了一碗梗米粥,两个梨子,早饿的前胸贴后背。

明帝知道是她,向她招招手,说了声进来吧。

元蟾卷起竹帘,见他硕长挺拔的人立在窗前眺望风景,欸,这人不管怎样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明帝听见动静转过身来,夏季天黑的迟,落日余晖给那张侧脸蒙上了一抹金色,越发衬出一片清雅俊丽的气象。

他看了她一眼,负手来到杉木桌前,元蟾的视线一直跟随他的步伐,也来到了衫木桌前,这衫木桌很是精致,通体彩绘,透雕如意云纹,卷草纹,桌面边沿腿足均已红色和绿色勾勒,绘出牡丹,忍冬花纹,若不是说个客房倒以为是个闺阁娘子的绣房。

“还不落座。”伴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元蟾收回视线往桌面上瞧去,首先看到了开胃果品,雕花蜜饯。这雕花果品源于唐代,把蜜渍的果子用刀工雕刻出各色形态,除了味道甜美,还可以供食客赏玩,这道甜点元蟾在家中常饭前食的,前面放的还有一道两熟鱼,其实就是用熟山药和一个乳图研烂,加上姜末和盐用豆粉抹湿之后捏成鱼样,然后先炸在蒸。

看到这,不自觉吞咽了一下,元蟾纳罕,官家这是特意在等她一起用饭吗,不管了,御前失仪是小,饿死事大,况且失仪也不是两次三次了,便拧身坐了下来, 但也不能太过放肆,只沾了下杌凳,不敢坐全,而后见官家落了著,这才拿了个馒头,她一口咬了下去,里面竟是猪肉馅的,十分满足。

满足归满足,这样的晚膳若放在正五品的沧州知州府里也没什么,可偏偏元蟾一路见过灾民饿殍之景,无法心安理得的食用。

明帝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他知疾苦也心痛,这是他的子民,他的子民在受难,可他却在炊金馔玉,但是还不能动,要放长线,不然现在所做的便是前功尽弃。

元蟾却不知他心里的想法,玉腮微微泛红,娇艳欲滴的唇,啃着馒头,小脸因在嘴里嚼动鼓起一边,若用指尖轻触厮磨,仿佛能融化为一体。

,因为身量高,他的眼波落在她的一段脖颈上,皮肤通透无暇,洁白丰润,风一吹好似就能在领口荡漾,妙曼出一段旖旎来,再往下,束紧的衣衫显得那腰身盈盈一握,而两腿紧绷着,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明帝轻叹一声,难道是他的官威太过威严不成。

元蟾此刻却不知哪里惹他不快,听到他轻叹一声,嘴里的食物顿时没了味道,啜嚅道:“我不知哪里疏忽,克撞了家主,家主千万别一时不快将我赶到外院去,要是觉得我无礼,责罚我好了。”

末了眼巴巴的看着明帝,那双含了一弯春水的眼睛映在他的眼里,好似他在欺负她,若不让她放心,这顿饭恐吃不好,他只好道:“食不言寝不语。”

元蟾不好意思的摸摸下巴,看来是她多想了。

俩人食毕,便有仆妇收拾,这时候已是月挂枝头,元蟾惶然看向明帝,虽然她不愿住那下等外院去可这也不代表她要和官家同住一间,这样的发展让她有点始料未及。

明帝却坐在床棱上,朝向边沿拍了两下,促狭道:“早些安置吧。”

元蟾涨红了脸,这架子床占了房内一半,三面设了围子,正面床沿镶有八个壶门形式的图案,内涂朱红色,较为精美,可她现在无暇欣赏这雕工,登时说了不。

他笑了笑,慢慢坐直身子,偏过头看那梁平竹帘,竹帘用漆绘了各种吉祥图案,四角的灯忽明忽暗打在元蟾身上,正投在了竹帘上,纤长瘦细添了一层朦胧。

“这儿你也瞧见了只有一张床,难道你想让我屈身不睡这床,这可是大不敬,或者你还有别的法子,”他一面说一面起身,踱步向案前走去,那案上有一漆盘,里面躺着一把小银剪,他拿在手里,挽起袖子去剪灯花儿,动作缱绻优雅。

元蟾左右打量一圈,确实没有哪里可以容身安寝的地方,可听他的话,原本想说的话直打鼓,往下咽,只得道:“家主说的是,您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屈尊打地铺呢,我可没有这样的胆量。”

他微微偏过头,烛光映照他的脸,看了她一眼,嘴角轻挑上扬,手里的银剪移向下一盏烛火,“你倒识趣。”

元蟾瞪了他一眼,又怕他看见,抬手捏了捏,真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就晓得这厮哪里会有好心,气嘟嘟的往床上抱了一张薄衾,刚要抬脚,官家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拿捏住她的右臂,牵起唇角,说道:“放回去。”

“夜里凉,总要有张衾,我都睡地铺了,官家,莫要欺负我。”

这一声官家叫人心上颤袅如相媚,男人和女人关注点是不一样的,她的美是朱粉不深匀,暗香款款来,芙蓉面,杨柳腰,无物比妖娆,用四字概括就是浓淡相宜,比她漂亮的女人他见过,可不会叫人细细回味,此刻她已卸去那张面皮,脸颊在灯下白嫩里透着粉红,很是可爱。只是眉眼太过倔强,不知趣。

他收回视线,抽回手,语气不容置喙,“躺进去。”

她微楞,明帝没耐心,脱去外衫靠在枕囊上,阖眼说道:“这副身板,瘦竹叶一样,谁有兴致。”

元蟾心里琢磨,冯姑可是说她窈窕且多姿,哪里就是瘦竹叶。想归想,她提衣脱下鞋子轻悄悄从后头慢慢挪到里面合衣躺下,刻意保持距离,古往今来就寝皆是男内女外,官家倒是奇怪得很,爱往外面躺。她将薄衾往上一拉,闭上眼,昏昏欲睡之际有人将她的薄衾掀开,她睁开眼盯着官家,不明所以。

他蹙着眉,一双眼睛晶亮,“这习惯不好,怎么喜欢蒙着衾睡觉。”

元蟾小声道,“烛火太亮。”

明帝倒没在说什么,元蟾只听到细碎的声响,是起来的声音,烛光一簇一簇明灭,她安心的再次阖眼,这次没再拉被衾。

过了良久,她睁开双眼瞥向一侧,现在这个人近在咫尺,仿佛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家主,”她忽然唤出声,压着声音儿,许久没等到回应,他应该是睡着了吧。这样也好,其实她下一句很想对他说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当年阿姐临摹青莲居士的秋风词时,和她说她并不喜欢这词,太过悲凉,落叶聚还散,相思知何日。那时只道,聚散无常,本就如此,何来悲凉。

如今他们是恩爱夫妻,这般多好,莫要迷进去,想罢,她翻了个身,不一会儿,沉沉睡去。

另一侧,那人悠悠睁眼,像沉在水潭之下的黑宝石,清亮流动,他侧身注视着另一边,视线缓缓向下,眸色渐深,她的背脊袅娜迎人,如朝云出岫,在青青苍苍中,那云纱飘澈山腰,峰巍却凝聚着一片彩霞,只需抬一抬头,便能瞧见那轻盈的云海深处,是深碧一色的清明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