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江婉怡惨白着一张脸, 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谭雪给凌宇使眼色,让他说句话,平常不是话挺多的吗, 该说的时候不说了。

凌宇伸手直接把门给推开了。

江婉怡看到病床上躺着的人,呼吸倏地滞住。

季昂听到声音,勉强睁开眼睛, 有些不耐烦地皱眉看向门口, 然后愣住。

江婉怡眼眶里的泪再控制不住,噼里啪啦往下掉,又被她快速地抹去, 她不想哭。

季昂挣扎着想起身。

“你别动!”江婉怡压着嗓子吼了一句, 声音又低又急。

“呦, 又有客人, 来看季昂?”江婉怡他们身后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

“进去啊,在门口站着干什么。”孟潇擦着凌宇的肩膀走进病房,看一眼床上躺着的人,开玩笑道,“季昂, 你这人缘挺好的嘛,这一上午都来几波了, 关键是……你这朋友们一个个还都是帅哥美女。”

谭雪回头看, 一位个子高挑的短发女生, 瓜子脸, 高鼻梁,深眼窝,有几分混血的感觉,头发的颜色比凌宇当初那头金毛还要闪,一看神情感觉就是那种有钱人家的任性大小姐。

现在倒好,又来了两个美女小姑娘和一帅哥,他这态度是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呀,孟潇一眼扫过这一行三人,这转变是因为谁,因为这位小帅哥不太可能,应该就是这两位小姑娘其中的一个了。

她不想问季昂,他肯定不说实话,她现在也不想和他说话。

“你们是他同学?”她扬着下巴问。

江婉怡红着眼睛看他一眼,站在门口没有动。

谭雪和凌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同时扬起下巴问她,“你是谁呀?”

凌宇伸手虚扶住江婉怡的腰,怕她站不住,倒地上了。

江婉怡身体一晃。

江婉怡不关心孟潇是谁,但她好像很了解他的情况,她哽着嗓子问她,“医生怎么说他现在的情况?”

“孟潇,你给我出去!”季昂大概是气到了极点,也可能是因为麻药劲儿刚过,身上疼得厉害,额头上青筋暴起,蒙上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江婉怡不说话,她才不是他女朋友,她不要当他女朋友了,他说过的话没有一句算数的。

江婉怡听到了最坏的结果,眼泪反倒止住了,她紧紧地攥住自己的手指,轻声回孟潇的话,“他的腿肯定能治好,他不需要你们家养,也不需要你以身相许。”

季昂胳膊撑在床上要起来。

孟潇冲他挑眉,刚走一小姑娘,人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的,他半点儿怜香惜玉的精神都没有,就差把不耐烦摆在脸上了,只想快点关门送人走。

江婉怡跺一下脚,跑到床前把他给按了下去,眼泪又开始往下掉,“都说了你别动。”

季昂用眼神让孟潇闭嘴,然后出门左拐,有多远走多远。

孟潇讶异,“欸,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你们说的话还一字不差,你是他女朋友?

孟潇拿下巴点点季昂,“他,你也看到了,刚做完手术,大伤小伤都有,但只要好好地养,也能恢复,就是这个腿有些麻烦,车是从他腿上压过去的,不过没关系,就算最后治不好,瘸了,我们孟家也可以养他,他是为救我弟受伤的,我弟不能以身相许,那就只能我这个当姐的来了。”

谭雪惊住,既惊季昂的情况,也惊这大姐的话。

“江婉怡。”季昂叫她。

季昂握上她的手,“我疼。”

江婉怡看他额头上的汗,眼泪掉得更凶,“哪儿疼?”

“哪儿都疼。”

“我去叫医生。”

“不用,麻药刚过,疼是正常,” 季昂紧紧握住她的手,“不哭了,疼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江婉怡泪眼汪汪地看他,眼神很凶,都疼得直冒汗还叫没事儿,那什么才叫有事儿。

谭雪看一眼旁边沉着脸的人,“我们去看季爷爷?”

半响,凌宇才点头,“走。”

谭雪又看孟潇,“这位大姐,你也别在这儿杵着当电灯泡了,走吧。”

孟潇冻住,不敢相信,“你叫我大姐?”

谭雪点头,“不然呢,你看起来就比我们大啊,不叫你大姐叫什么?叫小妹你指定不乐意。”

嘿,孟潇去追谭雪想要和她理论,顺手把病房的门给关上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阳光半斜,歪进窗户,光影斑斓。

江婉怡站在床头,一只手被他握在手里,一只手使劲使抹自己的眼睛。

“不哭了。”季昂起不来身,只能捏捏她的手,想给她写安慰。

江婉怡也想不哭,但眼泪就是止不住,她赌着气回,“我就哭。”

“那你坐下哭,站着累。”

“我就站着。”她现在一点儿也不想和他好好说话。

“好,那就站着。”

病房里,两个人,一个生气,一个哄。

病房外,两个人,一个推门要进,一个伸手拦住。

推门要进的是江蔚成,伸手拦住的是季节。季节拦着江蔚成,眼睛透过门上的小窗户往里面瞄,江蔚成烦躁地啧他,“你看什么看。”

季节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了这几天以来的第一次笑容,“你说我是不是要改口叫你亲家大哥了?”

江蔚成就差要踹他一脚,亲什么哥,会不会说话。

季节不怕挨踹,别的不说,帮儿子搞定老丈人这事儿,他这个当爹的还是能出点儿力的。

“大哥,你放心,我儿子绝对瘸不了,且不说现在的医学技术有多发达,你没听医生说,有四成的恢复概率,不是我自夸,就我儿子那意志,比我强多了,别说四成,就是有半成,他也会让自己恢复到比车祸之前还利索。”

江蔚成那一脚还是踹了上去,“我是怕他瘸吗,我们家枝枝是要读到博士的,将来的事儿谁都说不准,你现在没事儿别给我瞎扯。”

季节更乐,“别说枝枝要读到博士,就是读到博士后,我们家季昂也会等,我们亲家是做定了,这亲家大哥早叫一天晚叫一天也没区别。”

江蔚成直接回他,“滚蛋。”

季节脸上的笑慢慢淡下来,他半躬着背,靠在墙上,薅了两下头发,“大哥,你说我是不是得找地儿拜拜,这老的小的连着出事儿,公司公司也一堆事儿。”

在儿子面前他是父亲,在媳妇儿面前他是丈夫,在年迈的老父亲面前他是儿子,在公司里他是老板,无论哪个身份,都不允许他垮,也只有在相交多年的老大哥面前,他才敢说几句颓丧的话。

江蔚成开口道,“你嫂子已经到山上的庙里给你们拜过了。再说,老爷子不是醒过来了,你儿子,你也说了,绝对瘸不了,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你公司的事情,”江蔚成斜睨他一眼,“你这不是有解决的方法了,孟家有的是钱,孟老板不是说了,你儿子给他当女婿,他给你解决资金的问题。”

季节急了,“我说我的好大哥啊,你这是要把我埋汰死呀,我公司再遇到问题,我也不能卖儿子啊,那样我还不如直接关掉公司,回家种地去。”

“行了,别贫了。” 江蔚成懒得和他插科打诨,开始说正事儿,“你公司的事情我不懂,但我知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医院这边有我帮你盯着,你公司有急事儿你就先回去处理,这边你不用担心。”

季节的眼里布满了血丝,他双手使劲儿抹了一把脸,“行,大哥,有些话我就不多余说了,我都在心里记着呢。”

江蔚成叹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谁都有难的时候,大家互相抗一抗也就过去了。”

不远处,一行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为首的是一位头发半花,剑眉方脸,神色严肃的中年男人。

江蔚成对季节悄声道,“这才是你亲家大哥。”

季节无奈。

孟德方走到病房门口,对江蔚成微颔首,然后问季节,“季昂怎么样了?”

孟德方是孟海集团的老总,不像季节是靠自己单打独斗闯出的这份家业,孟德方背靠的是整个孟氏家族,几代人累积下来的资本,财富雄厚到常人难以想象。

孟德方的儿子孟垚,今年也高考,高考完那晚和同学通宵狂欢,把自己喝了个死醉,在大马路上伢子上等家里司机来接的时候,洒起了酒疯,硬往马路中央跑,眼看远处的车开过来了,他还要迎着车灯的方向奔,季昂从便利店回医院的路上看到,想往回拉他一把,结果迎面开过来的司机还是酒驾,把油门当成了刹车。

孟德成一看监控录像就知道,就那司机的车速,再加上儿子那不清醒的程度,要是没季昂,他指定现在正在给自家儿子办丧事儿呢。

所以,季昂的腿,他无论如何得找人给他治好了。

季节回孟德方,“孟总不用担心,他已经醒了。”

孟德方说,“我进去看看他。”

季节挡在门前,“孟总,今天不方便,我儿子女朋友在呢。”

季节这话一出,江蔚成又想踹他了。

孟德方一愣,“还真有女朋友啊?”

孟德方和季节说,季昂给他当女婿,他给季家公司解决资金问题,虽是玩笑,但也认真,他家儿子不靠谱,女儿更不靠谱,得有个靠谱的女婿才行,他确实相中了季昂给他家做女婿,季节说他儿子有女朋友了,他没当回事儿,才高三刚毕业,就算有女朋友也当不了真,肯定和他儿子那些玩得好的女孩们一样,都是玩一两个月就散的那种。

季节认真回,“我骗您干什么,两个人从小一块儿长大,青梅竹马,大学一毕业就准备领结婚证,这感情不是你我能羡慕来的。”

江蔚成咳嗽一声,打断季节的话。

季节笑,“走了走了,别在这儿待着了,弄得好像我们几个大男人偷听人小情侣讲话似的。”

孟德方被季节半推半拉给弄走了,江蔚成看一眼病房内,迟疑几秒,还是没进去,转身走了。

在江婉怡的记忆中,她就没掉过这么多的眼泪,哭到最后,她的脑瓜仁儿都跟着嗡嗡的疼,她不理他递过来的纸,转身坐到旁边的沙发上,拿手背抹脸上的泪。

“哭好了?”季昂轻声问。

江婉怡顶回他的话,“我哭好还早呢,我是哭累了,我歇一会儿再哭。”

“那喝点儿水,补充补充水分,省得待会儿再哭脱水了。”

江婉怡红着鼻子和眼睛瞪他,但看到他干裂的嘴唇,又蔫儿下来, “你要不要喝水啊?”

“想喝,但医生现在还不让喝,”他试探着说,“只能拿棉签沾水。”

江婉怡又看一眼他嘴上的干皮,过了几秒,从沙发上起身,给水杯里倒了些水,又拿起茶几上的棉签,走到床头,却定住了,她一时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

“你可以先把床摇起来些?”季昂给她第一步的建议。

江婉怡将手里的东西啪一下放到床头柜上,嘟囔着回嘴,“用你说,我知道。”

她一边轻轻地摇着床,一边仔细看他,怕动到他受伤的地方,等他半直起身体,江婉怡又给他弄了弄枕头,想让他枕得舒服一些,最后,她拿起沾着水的棉签,认真地,仔细地,一点一点润湿他的唇,汪着水雾的眼睛跟着棉签也在一点一点地移动。

季昂喉结翻滚,“枝枝……”

“你别叫我枝枝,你也不要和我说话,我现在还不想和你说话。”

她的眼泪是停了,但嗓子里还有轻微的抽噎,断断续续地冒出一声,把一句狠话说得七零八落,不仅一点儿气势都没有,听起来还特别委屈,她自己都气自己。

她将有些干的棉签甩到垃圾桶里,结果胳膊带到放在床边的棉签盒,一整盒的棉签全都洒到了床边的垃圾桶。

江婉怡愣了一秒,眼泪又想掉,“你看,都怪你,现在怎么办。”

“掉了就掉了,没事儿。”

江婉怡一听他说没事儿,更气,“怎么就没事儿了,我还没弄好呢。”

她才只给他抹了一半,那点儿水怎么能解渴。

季昂伸手捧起她的脸,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低声道,“江婉怡,其实也可以不用棉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