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陇右节度使范杭范大人,果真带着二十来人到了城外。他向守门军官通报了姓名来历,守门军官早就得了上峰通知,核实范杭一行人的身份无误后,就恭恭敬敬将人请了进去。
沈炼在范杭一行人刚到城外时就得了禀报,因此面子功夫做的很足,哪怕以他的身份地位并不需要出门相迎,但本着强龙不压地头蛇,以及不知对方具体来意的情况下,还是出了府衙门口迎接。
范大人和沈国公也算得上是老相识,范杭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府衙门外的沈炼,他疾走两步上前,朗声笑道:“国公爷,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别来无恙啊。”
沈炼也是面目含笑:“范大人,这么多年未见,你倒是老样子,华发也不曾多生一根啊。”
“哪里哪里,国公爷说笑了,我也是老咯老咯。”
沈炼大笑两声:“好了,都别站在门口了,范大人一路劳顿,进去说吧。”
虽然早过了用饭的时辰,但沈炼还是又让人备了两桌酒席,招待范杭一行人。范杭这两日急着赶路,风餐露宿,此刻也不多推辞矫情,很快便围坐上来。
席间相互间推杯换盏、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尤其是沈炼麾下几个大将,一个接一个,不停向范杭敬酒,范杭酒量不浅,但在他们如此轮番上阵之下,舌头也开始打起了结。
沈炼向那几名大将使了个眼色,那几人这才罢休,陆续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好。
卫国公复又给范杭斟上酒,不疾不徐道:“范老弟,看你这样子,可是醉了?”
范杭摆摆手:“老了老了,比不得他们这些年轻人了。”
沈炼捻着酒杯,又道:“范老弟要是醉了,就先去后院歇下,你到了这儿,就跟在自己家一样,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千万别跟哥哥客气。”
范杭听他这话,脑中突然恢复了一丝清明,却仍装作一副醉意道:“唉那可不成,不瞒老哥说,我这次来是带着公务来的,可不敢因醉酒误事咯。”
“哦?原来范老弟此番过来竟是带着公务而来。”沈炼佯装惊讶,紧接着又道,“不过公务在急也比不上老弟你的身体重要,如今老哥我暂管着这座城池,你我兄弟不是外人,不管你要做什么,就说句话的事儿,老哥我必当全力配合。只是老弟你这几日想必也是舟车劳顿,疲累不已,按我说,你啊先去好好歇息,等身体恢复好了,后面咱们万事好商量。”
范杭的嘴角抽了抽,一时有些没控制住表情。
这卫国公怎么不按常理出牌,按理说这时候该问他是带着什么任务而来才是,怎么这话一拐,显得好像他还真多关心自己似的。
再说从陇右府城到此地不过三四日功夫,连日赶路是累不假,但他们都是武将出生,这赶了几天路,怎么就至于舟车劳顿,疲累不堪了。
这个沈炼这是在跟他耍花招啊。
范杭心中恨恨,但考虑到自己的来意,还是不能太操之过急,让沈炼起了疑心。总归这位风头一时无量的国公爷,是蹦跶不了多久了,就随他去吧。
范杭想到这儿,随即做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大着舌头道:“老哥,此话,言之有理,那老弟,就,就不推辞了。等我酒醒了,再和老哥,细说不迟。”
“正是如此。”沈炼笑着抚了抚须,“尧将军,辛苦你跑一趟,送范大人去后院歇息吧。”
尧岂起身拱手:“是。”
接下来一连三日,范杭每日一睡醒,沈炼就安排好了酒宴招待,且日日作陪的人还不同,每次一谈到正事,沈炼都以先吃饭先喝酒搪塞。而那些作陪的总有各种各样的办法劝酒,且酒量还深,搞得范杭每顿酒喝完都得大睡上一觉才缓的过来。
范杭心中暗想,是不是卫国公已经知道了他此行的目的,所以故意在跟他打太极。于是乎,第四日,范杭说什么都不肯再喝了。
“国公爷,这酒是真不能再喝了,我这来了这么多日,正事还半点没做,你说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去了,我可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沈炼轻轻“哦”了一声:“老弟的意思是,你这趟差是皇上派的?”
范杭见终于说到正题上,也不敢再跟他玩什么虚虚实实了,只得老实说道:“正是如此,本来刚来那日就该跟沈老哥说,可老哥这一天天实在太过热情,我都没找着机会告知你。”
沈炼倒了杯茶推给范杭:“无妨,想来晚个三两天应该也不打紧,范老弟直说便是。”
“咳。”范杭轻咳两声,起了个范,又朝着斜上方拱了拱手,才又说:“老哥刚才也猜到了,我这趟差的确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皇上他老人家得知老哥夺回宁远城,甚是欣慰,想来是急着要给沈老哥封赏,所以派小弟我前来接管宁远城事物,催着老哥早日回京复命。”
沈炼一言不发的盯着他看了许久,看得范杭有些坐不住了,才忽又笑道:“哦,不知皇上是何时给范老弟来的旨意,入驻宁远城次日我就给京都递了战报折子,想来快马加鞭,消息也要再过两日才能到京都,怎么老弟怎么快就收到京里来的圣旨了?再则皇上既然急召我回京,为何不劳烦信使再多跑一趟,往宁远城再来送个信呢?”
范杭颇有些不自在的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才又说:“老哥,实不相瞒,皇上对这次战事十分重视,而且对老哥你也寄予了厚望,可能又怕说得过多,给你带来太大的压力和负担,因此在战事发生前,便给我传了一道口谕,说若是宁远城一战得胜,就速速召你回京封赏复命。”
沈炼听罢端起茶杯,半晌没有言语。
范杭神色不定的打量他,心中已经在盘算沈炼若是不从,要如何里应外合,在城中发起兵变夺权。
而就在这时,沈炼却突然放下茶杯,笑了起来:“既然是皇上的旨意,那沈某自然不敢不从,不过这宁远城重建事宜在即,还要整顿大军等一概事务,恐怕在交接上要耽搁些时日。”
范杭闻言心头略略一松,随即摆摆手说:“国公爷,皇上的意思是要你尽快回京,这大军可暂时不动,你只要整顿好身边亲卫随侍就可以了。”
沈炼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但很快便镇定下来,他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异样,只颔首应道:“既然如此,那待城中事务交接完城,我便启程回京,如此后面倒是要劳累范老弟了。”
范杭见沈炼如此好说话,心情颇佳,因此眼里也不免染上笑意:“沈老哥这是哪里的话,我本就是陇右节度使,分内之事,何来劳累一说。”
……
季南星这几日难得清闲,每日晨起,就躺在摇椅上看着松音与应葭跟着岩九练功,岩九行伍出生,一旦认真起来才不管你是不是小姑娘,那严厉程度差点就叫两个小丫头当场洒了泪。
松音好几次差点坚持不下来,她一个小丫头,不管会不会武功,那都是郡主的贴身婢女,况且她如今早过了最适合入门习武的年纪,这老胳膊老腿的,干嘛要这么想不开,如此为难自己。
可每当她有了放弃的念头,转头一看旁边满脸挂着汗,神情痛苦却仍在咬牙坚持的应葭,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就冒了上来。
哼,自己可是郡主的贴身大丫头,没道理说应葭能行自己不行的。再说现在郡主骑马出门都不爱带着自己,等以后应葭功夫学成了,那郡主岂不是更愿让自己跟着了。
不行不行,以前在宫里用不着这些,外面世道不好,现在既然出来了,她可不能拖累郡主,更不能让她昭沅郡主贴身大丫头的这个身份易主。
季南星原本也以为松音就是凑凑热闹,最多不过两日就会哭着喊着不学了,倒没想到她这次会如此有恒心有毅力。
虽说习武要打小,她们这个年纪已经练不成什么武学高手了,但只要肯勤奋吃苦,练就一身寻常人欺辱不了的本事是不难的。
季南星这几日闲着,再加上应葭在身边精心照看,她手上的燎伤倒是飞快愈合结了痂。有的地方伤势轻,痂已经开始落了,只是难免还是留下了疤痕和印子,看着估计是很难恢复如初。
松音忧心忡忡的问应葭:“你有没有那种涂抹上去疤痕就能消散的药膏?”
应葭十分认真的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应道:“以前城中有一家医馆卖的祛疤药膏效果甚好,我娘还曾去买来用过,果然奇效甚佳,只是那医馆的大夫和伙计,在胡人进城时全都被杀了,这种药膏怕是也没了。”
松音急道:“那可怎么办,你家也是卖药的,难道就没有这种药膏?”
应葭摇头,但犹豫了片刻,又接着说:“这是人家医馆的不传秘方,我家自然没有。不过我曾经因为好奇,研究过这款药膏,我可以试试,看能不能调制出来。”
“那可太好了。”松音闻言大喜,“那你快去试试,这几日我已经学会如何生火做饭了,这些事就不用你操心了,你只管去把这祛疤的药膏调制出来就成。”
季南星自小习武,难免有磕着碰着的时候,所以原本也不是很在意这点疤痕,但既然应葭说能试试,那就试试吧,否则松音这小丫头看见她手上的疤,估计得见一次哭一次。
松音说着回头又看季南星:“小姐,咱们出……”松音原本想说出宫,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说道,“咱们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还是该多带些东西,家里那么多好东西,一盒祛疤的药膏算什么,如今却这样难。唉,真是可惜。”
季南星知道她指的是宫里,因此微微抬眸,说道:“家里万般好,可也不是咱们的家,不值得留恋。”
松音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突然闷声叹了口气:“也是。”不过一向不知愁为何物的小丫头,很快又高兴起来,“不想那么多了,只要跟着小姐,小姐在哪儿,哪儿就是家。”
应葭早就猜到季南星是大家世族出来的姑娘,想来大家世族里也有许多糟心事,自己一个外人不好置喙也不好多听,于是主动说道:“季姑娘,我去看看那药该怎么配。”
季南星点头:“麻烦了。”
“不麻烦,小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