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贤王府,芳凝苑。

骤雨初歇,凝书斜倚廊下,望着院子里的睡莲,轻轻摇着团扇。

常雯自外面走来,步履匆匆。

待到她身边时,常雯屏退四周众人,轻声道,“殿下,折子已经呈上去了,想必陛下此时正在查阅呢。”

凝书眉眼未抬,唇边笑里冷然,“既然本公主管不了她,那就让皇帝来管吧。”

常雯顿住下,而后提醒道,“可若是陛下将此事声张出去……”

“放心,本宫那个好侄儿,绝不会向别人透露此事。”

“陆怀兮待字闺中这么多年,都未有媒人上门提亲,皇后和太后屡屡为其说亲被拒。”

“这里面,可是有皇帝不少功劳呢。”

凝书起身,将团扇放到常雯手中,语气意味深长。

“常雯,你说盛怒之下的皇帝,会对陆怀兮做出什么事情呢?”

未央宫,灯火通明。

怀兮刚走进去,隋荣便停下步子,“三姑娘,陛下在内殿等您。”

说罢,转身欲走。

怀兮一个激灵,“隋公公不随我一起吗?”

隋荣的身子滞了一下,“陛下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

“我与陛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礼不和。”

隋荣笑着,笑意高深莫测,“三姑娘不必多虑,陛下只是想与您叙叙旧。”

“哦?”怀兮冷笑一声,“公公如此放心,就不怕我刺杀陛下吗?”

隋荣当然不担心,“陛下与陆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三姑娘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说罢,隋荣退了出去,沉重的宫门慢慢合掩。

好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隋荣竟这般笃定她会与陆氏同心协力。

她握紧双拳,透明圆润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在担心什么?又在犹豫什么呢?

一个曾经抛弃过她的男人,在她陷入危机的时候,又再次想要利用她来除掉赫连襄。

赫连彧,口口声声说着爱她,却从未将她放在心上过。

怀兮深吸一口气,放松身体,而后缓缓步入内殿。

内殿烛火似乎熄了一半,怀兮进去时,只觉得四周略有些昏暗。

案前掌着一盏灯,赫连彧正站在案前,目光紧紧盯着案上的一道奏折,眉头深锁。

“臣女……”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韩川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冷不防听他提起二哥哥,怀兮弯了一半的身子僵在原地。

而后,她起身,脊背挺的直直的,眉眼却落在地板上,“是。”

她的回答干脆利落。

男人语气阴沉,“他太过武断,折损不少醴朝将士。”

看来,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二哥哥为国出征,下落不明,陛下不派人去找,反倒在这里兴师问罪,未免让人寒心。”

怀兮直言不讳,赫连彧肯拿陆韩川出来威胁她,必定对她另有所图。

至于图的是什么,怀兮眼下虽不得知,却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赫连彧冷笑一声,抬头望着她,语气森然。

“陆怀兮,你这般肆无忌惮,仗的是谁的势?”

“是太后,还是你的老相好赫连襄?”

听到这声询问,怀兮有些讶异,她与赫连襄的事情,赫连彧从何得知?

于是,她开始装傻充愣。

“臣女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一阵风闪过,“啪嗒”一声,脚边传来一阵闷响。

映入眼帘的,是一份奏折。

奏折凌乱的铺在地上,可怀兮一眼便看见了封面上的字:御贤王府凝书公主敬上,陛下亲启。

原来,是凝书将他们的事情捅到了皇帝这里!

“前有裴讷,后有陈兴文,朕以为你不过是想为自已谋一门好亲事。”

赫连彧一拳砸在案上,雷霆震怒,“你居然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和皇叔私相授受,实在是恬不知耻!”

这四个字如针一般刺入怀兮心口,但她面不改色的蹲下身来,捡起地上的奏折,轻轻合上。

然后,缓步走到案前,将奏折置于案上。

她唇边浮笑,笑里带着几分轻嘲。

“陛下何须动怒?臣女与御贤王,男未婚,女未嫁,便是真有什么,也碍不着陛下什么事儿。”

这几句话无异于在挑战赫连彧身为皇帝的威严,赫连彧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底划过疯狂,“大胆!”

赫连彧扯下她的袖子,直到看到她皓白手腕上的那颗完好无损的守宫砂,他的神色才缓和不少。

但尽管如此,赫连彧依然对她和赫连襄的私情耿耿于怀,“陆怀兮,你太不安分了!”

这句话,赫连襄也曾对她说过。

怀兮用力挣开他的桎梏,揉了揉发疼的手腕,笑意阑珊。

“陛下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今日幸了赵宝林,明日便可幸韩美人。”

“臣女与陛下相比,不过是岩石之于山川,滴水之于湖海,岂敢在陛下面前卖弄?”

她这番话,颇有几分女子争风吃醋的味道。

赫连彧正要发怒,却听出来她话里的埋怨,一时喜上心头。

她这般说话,便还是在意他的,心中便还是有他的。

“怀兮,朕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你和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皇帝的变化,怀兮看在眼里。

她心中冷笑,只觉得这男人如今可怜的很,到底同从前是不一样了。

登上帝位的是赫连彧,而年少时分与他惺惺相惜的阿彧已经死了。

现在的赫连彧,即便是不能娶她,也要霸着她,不许她和别的男子走太近。

可他,给不了她未来,更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

思及此,她愈发觉得可悲,但很快,她掩下心头不快,神色恢复如常。

“臣女与陈兴文确有婚约,而与御贤王,不过是医者和病患的关系而已。”

赫连彧自然是不信的,他定定看了怀兮半晌,想从她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看出什么。

可是没有,她神色平静,黑眸如一汪幽静的湖水,波澜不惊,丝毫看不出她是否在说谎。

沉默良久,赫连彧走到她身后,两手箍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揽到怀里。

身后,是坚硬而火热的胸膛。

怀兮大惊失色,伸出双手想要掰开他环在自已腰间的手,可他力气极大。

她的挣扎徒劳无功。

“陛下,请放开臣女!”

听到她格外生分的称呼,赫连彧气急败坏,接着,他双手更加用力。

他的头埋在她颈窝上,呼出的气息灼热无比,“怀兮,朕不会为你和陈兴文赐婚。”

“朕绝不可能看着你嫁给别的男人。”

“朕的心里只有你。”

此时此刻,若不是想到赫连彧今日还在利用她设计除掉赫连襄,她险些便要在他的真情告白中沦陷。

怀兮回答的斩钉截铁,“陛下,臣女也绝不会和别的女子共侍一夫。”

“怀兮,由不得你,陆韩川出事了,若是找不回来,陆氏便少了一个指望。”

“韩菱被诊出心悸之症,非长寿之相,太后已属意你为朕的贵妃。”

这番变故,怀兮听得心惊胆颤。

太后居然这么快就放弃了长姐?

不,应该是说,太后允许她这卑贱之躯入宫侍奉皇帝,不过是为了给陆氏多一重保障而已。

“陛下,臣女是弘文馆大学士陈兴文未过门的妻子,陛下若强纳我为妃,便是强娶臣妻。”

强娶臣妻?这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竟有些悦耳动听。

赫连彧心底某处,一种恶劣的想法油然而生。

他轻轻放开她,将她的身体掰过来,抬起她的下巴,使她正对上他的眸光。

昏暗的烛光下,帝王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兴奋以及强烈的占有欲。

这种兴奋,是怀兮不曾看到过的。

“怀兮,朕给你时间,让你去理清和陈兴文的婚约,若你不能解决此事,那么就只能朕出手了。”

怀兮往后一退,“你这是何意?”

“纵然你与他有婚约,若是他死了……”

年轻的帝王眼底寒光一闪而过,而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声浓浓的叹息。

帝王摇头,颇为失望道,“可惜,若今日陈兴文能杀掉皇叔,那朕便可除去两个心腹大患。”

怀兮身子一晃,手臂垂下,“陈兴文代表着新兴的寒门势力,你怎敢杀他?”

赫连彧低笑一声,“寒门势力可以再培养,死了一个陈兴文,还有李兴文,王兴文。”

“醴朝人才济济,怎缺他一个陈兴文?”

“可世上只你一个陆怀兮,他陈兴文在你面前算得了什么呢?”

赫连彧兀自说着,是极深情的模样。

怀兮只觉得可笑,怒声反驳道,“是啊,可我陆怀兮,在皇位面前,于陛下而言也是不值一提的。”

“怀兮,过去之事何必耿耿于怀,等你入宫,便是朕最心爱的贵妃。”

“假以时日,等朕真正掌权,朕会废了陆韩菱,让你正位中宫。”

怀兮只觉得眼前的男人疯了,于是她提了一个更疯狂的要求。

“我不要做皇后,我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陛下,你可许得了我?”

“有何不可?于朕而言,天下女子,唯有两种。”

他缓缓道,“一是你陆怀兮,二是其他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