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宴川视线时不时往她的脸上飘。
她头发全部散开,有点波纹,但还是柔顺无比。
“你的发质一直都这样好?”他口气随意,像是并不关心结果,只是顺嘴一问而已。
“嗯,我妈妈——”裴窈话接到一半,忽然停顿了下来,但也就停顿两秒,她又接着说,“我妈妈喜欢留长发的女孩子,说这样的乖,讨人喜欢。”
她头发从小就被母亲很细心的呵护保养。
读书那会儿,学校学生老师,无论是谁,都会对她一头漂亮柔软的秀发赞不绝口。
邢宴川皱眉,对她的回答明显很反感。
只是他到底没有说出反驳的话,而是淡声问,“你妈妈呢?”
裴窈的表情空白了起来,过了好久,她才低声道,“不知道,不见了。”
沈延找到裴小然的时候,告诉她的。
三年前妈妈带着裴小然躲债,忽然就失踪了,十四岁的裴小然变成了孤儿流落街头数月之久,因为偷东西吃被扭送到警局,他报了沈延的电话。
那时候的她,因为纵火失败,没烧死沈延,抑郁彻底爆发,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
直到裴小然趴在她的床头哭,让她不要丢下他,她才逼着自已吃药,慢慢好起来。
她内心始终充满愧疚。
愧疚父母,愧疚弟弟……她知道自已就这么死了,就是下地狱也没脸见爸爸。
邢宴川看她脸上的悲伤,立即道歉,“抱歉。”
裴窈没有理他。
只是拿起桌子上的小梳子,慢慢梳着自已的头发。
邢宴川心中有诸多的话想问她,可哪怕她有表现出一刻的快乐过,他也会问。
但她从未开心过,心事重重,让人看不透。
菜和饭送上来。
邢宴川帮她拿了餐具,抬抬下巴,“吃吧。”
裴窈饿了一天,也不跟他客气。
没一会儿,服务员又送来了药和棉签。
“介意我坐在你旁边吗?”邢宴川问她。
裴窈嘴里都是饭和菜,嫌说话麻烦,她摇了摇头。
邢宴川起身来到她旁边坐下,拆开了棉签袋,拧开碘伏后,他沾了一些,在裴窈放下筷子的时候,将棉签贴在她手臂的伤口上。
伤口已经结痂了,擦碘伏也像是轻轻被蚂蚁咬一下。
裴窈感觉手臂凉凉的,扭头看了一眼邢宴川,她轻声道,“谢谢。”
邢宴川的眼眸颜色很深,像是黑色的珍珠,“你的脸也有几道伤,一会儿要擦的。”
裴窈嗯了一声。
邢宴川换了两次位置,才把她身上的伤口擦完了药。
把药和棉签收起来放进袋子里推给裴窈,他语气没什么感情,“拿回去,睡觉前擦一下就行。”
裴窈接过,再次道谢。
她又开始吃起来,觉得好吃的,她都会慢慢吃完。
邢宴川发现她是偏爱海鲜的,特别是螃蟹和虾。
“李先生,上次在医院,我没控制好脾气,我不是有意要说那些话的。”嘴里塞满了食物,裴窈含糊不清地说。
她因为邻居们对她释放的善意,总会在梦里,梦到他们。
梦到邢宴川,对自已好。
她知道自已错了,不是所有人都是沈延那样的。
他们的好,有时候就是不求回报的,他们的温暖,有时候就是想给有需要的人的。
她觉得自已很狭隘。
邢宴川听到她的话,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他便道,“你当时受了委屈,我能理解。”
裴窈轻轻摇了摇头,“我不委屈。我就是觉得我说话,伤害了你们,我很糟糕,让人讨厌。”
这三年里,哪怕她被仇恨无时无刻填充着内心,但从小到大,父亲与母亲教育她的温良,让她无法真正去伤害谁。
那天晚上他帮她修门,她就意识到自已错了。
爸爸说过,错了就要道歉,不能装作没伤害过他人。
那天晚上她就想道歉的,但那天晚上,他好像生气了,好像再也不会理会她了。
裴窈当时觉得自已相当糟糕,是非不分。
邢宴川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没事了,我们没有放在心上。而且,你也不糟糕,不讨厌。”
真正讨厌糟糕的,是把她变成这样的人。
裴窈这半个月,积压在心中的疙瘩,终于消除了。
“赤色会所那边,你就不要去了,我开了一家公司,你过去跟我学习做一些有用的事情?”邢宴川在她又啃螃蟹的时候,开口提议。
裴窈闻言,立即抬头看向他,“我吗?我只有高中毕业证,大学才读了一年。”
“我的公司,就算你不认识字,我要让你进来,也没有人敢二话。”邢宴川靠在椅子上,淡然的表情,也显得不可一世。
“那我的工资呢?太少不行的,我弟弟要读书……我还要交房租,水电费——”
邢宴川打断了她,“一个月十万,你看够不够?”
十万……比沈延那个混蛋多九万五千!
裴窈舌尖探出唇,秀美的脸上都是不好意思,“很多了,我明天就可以报道吗?会所还没一个月,会不会不结算工资?”
邢宴川头一次看到她这么鲜活的表情。
也肯定了。
她对什么都可以不感兴趣,但对钱是有着百分之两百的兴趣。
“我让会所给你结,明天早上,凌越会来接你上班。”邢宴川道。
“谢谢你,李先生。”裴窈满脸诚恳。
“以后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别撑着。我是你的上司,无论你犯什么事儿,背后都有我,你的一言一行,也代表着我。”邢宴川目光直视着她。
裴窈一愣一愣地点头,“好,老板。”
给钱就是大爷!
邢宴川唇瓣抿着,嘴角翘起很浅的弧度,“还要给你点吗?”
“不了,我吃完这些,不然浪费了。”裴窈说着,又拿了一个螃蟹。
她慢慢啃着,吃得很慢。
邢宴川从来都不知道,自已的耐心居然是这么的好。
她一个人吃螃蟹就吃了两个小时,他居然能陪着坐两个小时。
两人从酒店里出来,裴窈才上车没多久,就开始胃痛。
她饿了一天又吃了太多……胃根本没办法消化。
捂着肚子,她背对着邢宴川,冷汗涔涔。
邢宴川好几次看她,都觉得不对劲,在等红绿灯的时候,他把裴窈的身子抱着翻转了一下。
痛得脸色苍白的裴窈,都顾不上被他抱的不适。
抬眸虚弱地看了他一下,又垂下了眼帘。
“酒店才跟你说的话,你又忘了。”邢宴川眉头紧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