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岔路口站下,正为向左还是向右为难,边上有人影一晃,胳膊肘被粗鲁地推了下,他忙偏头,见身前站着只孔雀,一手拖着只破旧编织袋,里面塞满了破报纸、饮料罐等废品。它毛色暗淡,不显华丽,应是只雌性。

这孔雀愣了下,嗫喏了句什么,擦擦眼睛又把他细看,最后才说:“呦,真是个人啊。”它话声略带沙哑,听来已年岁不轻。

不知是感慨,还是惊讶,它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你啊,不该在这儿出现的。”稍稍又顿了顿,才继续说:“小姑娘,你请让一让。”

乐雨阵便挪开身体,视线移动时才发觉,自已脚下踩了张报纸。那孔雀弯下腰,正要去拾,雨阵瞟眼间,看到上面某个标题,心内一转,马上蹲下身去,抢在它之前将报纸捡起。

在版面上一扫,见头条写着:《大选临近——新时代会来临吗?》,这一篇就占去了大部分面积。

其余的几篇,占位就小了许多,分别为:《急雨后,流虹云水,好一副青空油画》、《大风景:葱葱苜蓿碧海摇星》、《请看:吃这几样东西要小心!》、《痛心!为一张报纸魂断长街》等等,角隅边隙处还有几则寻人启事,和相亲广告。

不过,这些都没有多引乐雨阵注目,唯有一篇题作《一睡未醒,市民阿满星夜命丧》的报导,得到了他所有注意。

他粗粗一看,上面所述内容,大概是:一位名叫阿满的市民,因为食物短缺遭致饥饿死亡。

他知道,这报导中的人,就是老牛奇叔口中的亡人,也是刚刚写在花圈挽联上的那一个。心里想:也不知这阿满女士什么时间去世的,这报社效率真是高啊,人今天才走,已登载上报了。

正感叹着,那孔雀伸出翅膀来,说:“小姑娘,看完了,就请把它给我吧。”

雨阵看看它背后的垃圾袋,知道它是以拾破烂为生,自知它生活不易,忙将东西递过去。岂料,这时斜侧里穿出一条人影,从中把报纸一接,就给截了过去。

雨阵不防,当即愣了下,反应过来,扭头去看,竟见到一只树懒,它正一手叉腰,一手举着报纸,和印象中的缓慢呆傻不同,它极是灵巧活络,满身的精神。

那孔雀看到它,满身羽毛忽尔竖起,高声道:“好啊,小痞子,又是你,给我拿回来!”

树懒大模大样走上几步,笑嘻嘻说:“老太婆,报纸是我先拿到的,你管我要去,可没道理吧。”

孔雀道:“屁话,这一张是我先看到的,横抢他人之物,还有道理了?”

树懒道:“嘿,这叫捷足先登,谁叫你人老目花,手抖脚颤,争不过我呢。”

孔雀气得两翅大张,骂道:“小痞子,这条街本就是我的地盘,你偏要强插一脚,我可告诉你,这街上所有破烂、垃圾全是我的。”

树懒咔咔笑了两声,说:“好大的口气,街道又不署你的名,我爱往哪地收捡就去哪里,你奈何不了我。”

他们两人这么吵了几句,动静闹得周围人巴头探脑的,都窥视过来。那孔雀瞧有人关注了,连忙说:“大家伙都看见了吧,这尖头老猴子就是只流氓乌鸦,天天抢我东西,你们帮忙评评理。”

就听街对面“哇哇哇”几声,有人说:“蔡婆婆,评理不论人,你倒先讲讲看,我裘莽什么时候改了姓,变作刘姓人了?”

雨阵望望声处,见一间矮房前站一只漆黑大鸟,毛羽杂乱,目睛炯炯,手里抓着只脏兮兮的玻璃瓶,轻缓地摇着,它靠着墙也似随时会躺下般,一副懒洋洋姿态。怎么看,都是只乌鸦。

那孔雀见了它,登时表情尴尬,讪笑了声,说:“老人家口齿不清,错落了几个字,小年轻计较什么。”

乌鸦抖抖羽毛,屁股下发出“噗”一响,哈哈笑道:“那倒是,蔡婆婆说话,跟我放的屁一样,我计较什么。”

孔雀闻言,立刻变了脸,说:“他尖头薄腮,你利牙尖嘴,都不是好人面相,一个个都是小流氓,全欺负我老人家。杂种,杂种…”

说到气头上,它再按捺不住,举起袋中一把铁钳,就向着那树懒打去,嘴里说:“拿来!拿来!”

这孔雀方才和雨阵说话,也算温和礼貌,这时候突然发起癫来,却没了和善摸样,雨阵吓一跳,吃惊不已,往后躲了躲,这下里,那钳子已朝树懒头上落下。

懒猴躲不开,把身上背包甩过去,铁钳被猛地撞开,连带着孔雀也摔了出去。同时,那大型背包给钳子一勾,嗤啦裂开来,里面瓶瓶罐罐、报纸废料纷纷扬扬掉了满地。

雨阵一看,才晓得原来这树懒也是个捡破烂的,从两人方才对话来看,他们应该常为此争吵,早是老对手了。

大包破了膛,树懒的尖面孔也霎那垮下,他本就不富裕,唯一的谋生工具损毁,顿时火冒三丈,“呜啊!呜啊!”叫唤两下,就舞着双臂冲上去。

孔雀被它这气势惊着,急急朝后退开,一边说:“小痞子,你…你做什么?别以为你力气大,我就会怕你啦!”

树懒说:“臭老太婆,你扯坏我的包,我要你好看!”它正气盛,全力熊扑而上,和孔雀缠打在一起。

眼见小小口角升级为暴力斗殴,周边好事的动物们,接二连三围过来,包括那香烛店的灰兔和黄鼬,也放下工作,手拿挽联加入其中。许多人满站了一大圈,却是无一个出来和说劝架。

这时候,仍原地未动的,只有那只黑色乌鸦。

树懒显然更年轻力壮,二人纠打没多久,孔雀相较之下已露疲势,挥翅拍打的动作也愈渐失力。树懒的爪子长尖且锐,好像铲刀一样,随它挥舞,孔雀羽毛被不断切落,洋洋飞飞,尽显战事之烈。

突然,孔雀一下嘶鸣,脸上被长爪划到。雨阵看去,见它面孔遭了一道斜切,几乎划过眼珠。心里不禁扑扑乱跳,暗道:好险好险,这孔雀婆婆运气真好。

他这么旁观着,越来越感不安,总觉得若不即刻阻止,难免会有伤损,便打算着上前劝架。

这时刻,一只玻璃瓶从对街滚来,咯啦啦碾过人行道,在街沿处停了下,叮啪一响坠落在主道上,又咕噜噜翻了个身滚到树懒脚边。

它大约未有顾着,一脚踏在上头,身体便剧烈一摆,重重往前倒去,它那长爪跟着向前一下劈扇,对准在孔雀婆婆心口。

急变之下,后者自然迟于反应,本该速速避躲,可它却似扎了根般,竟是一动不动,最后关头,索性把眼一闭,听天由命去了。

四下里,齐齐发出一阵低呼,所有人好像已预知结果,侧目的侧目,低头的低头,有甚者已提前尖叫起来。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不从它们所愿,那孔雀忽尔身躯上跃,居然平地腾起,几下起落已跳上一侧的屋檐。同时,嚓—!树懒的利爪,戳进空气,铲进黄土地之中。

动物们集体转头,望见那屋顶上,除了孔雀外,还有那庄园的外来客,乐雨阵。原来,刚刚危机关头,是他将孔雀婆婆带出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