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那帮巡警为首的头目叫道:“其他人都可以走,但是‘打仔洪’就必须留下,否则莫怪我们开枪!”
黄威水听罢立即破口大骂,道:“丢那妈,堂堂沙基洪执事又岂到你们这些无名鼠辈冒犯?快快给老子闪开,不然有得你们好看!”
那警目哼哼冷笑几声,道:“威水爷,你在泮塘、三栏可以横行霸道,但是现下你手无寸铁,我这边兄弟都是有枪在手,不知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醒目的就马上将姓洪的留下交由我们处置,不然叫你们全部‘一镬熟‘。”
以黄威水身份名气,何曾受过巡警绿衣的气,当场就被气得七窍生烟、三尸神炸,要动手发难。缩骨全一把扯住他,道:“威水爷暂且忍耐,现在洪执事重伤在身,莫要鲁莽行事。”黄威水道:“这帮短命种不知受何人之命,居然要来捉走带妹兄,简直就是不将沙基、三栏放在眼内!”
洪带妹道:“洪某贱命一条,今日虎落平阳,无谓为了我一个连累大家兄弟性命。”龚千石急道:“带妹哥,若为了贪生怕死将你出卖,我等还有何面目称做洪山弟子?”
缩骨全对黄威水、洪带妹低声道:“寻常省城警察哪有这个胆量,事不寻常,我等不要冲动。”
对面那人不耐烦道:“我只数三声,你们再不将洪带妹留下,我们就开枪!”说完将手举起,似乎是要发令给手下。
缩骨全满脸堆笑,拱手道:“这么多位长官有话好说,何必大动干戈?我是‘联顺’米铺的掌柜方永泉,各位深夜还要在此当差甚是辛苦了,不如由我做东请各位兄弟去宵夜。”
那人哈哈笑道:“堂堂兴顺山中有职司的大人‘缩骨全’,用一餐宵夜就想打发我等,未免太过不称阁下身份了。再说我等今晚奉命在身,恕难从命。永全兄也无须在此装腔作势了。”
缩骨全心知这帮巡警绝非等闲的酒囊饭袋,肯定不会轻易被一顿宵夜就打发走,只是他平时为人低调,想不到一照面就被对方认出。他向来在外人看来是个胆小怕事、畏缩卑微的米铺掌柜,其实深藏不露,后发制人,但这个警目显然知道他的底细,缩骨全仔细打量此人,突然双眼一亮,道:“阁下说我装腔作势,自已又何尝不是呢?明明系洪山赫赫有名的人物,怎么会甘于下作,假扮起警察来了?”
那警目脸色微变,道:“永全兄是在说笑了。”
缩骨全冷笑道:“这位大人江湖遁隐多年,旁人或认不得,偏偏小弟就记得:‘兴义山、信义堂’赫赫有名‘客家堆’掌旗官‘金山发’大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小小的警察头目了!”
他此言一出,不但这警目吃了一惊,黄威水、洪带妹二人都很是意外。“兴义山、信义堂”乃是“义合兴”的山堂尊号,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警察头目,竟然是“兴义山”中“客家堆”的掌旗大人?
“金山发”的名号十数年前于粤东洪山中已经是响当当,只不过多年来与兴义山“三岳擎天”一样几不露面、潜迹藏踪,年轻辈中已甚少有人认得,此时竟然以此模样出现,他自已也定必也以为天衣无缝。
即使是黄威水、洪带妹也只是久闻其名,未曾见过其庐山真面目,但向来知道全叔见识过人,应不会搞错。这个金山发看起来其貌不扬,看来称得上是“真人不露相”了。
那人看来也不想隐瞒,哈哈笑道:“缩骨全老兄确实是心水够清、精明过人,瞒你不过。不知兄长如何会认得出小弟?”说到这里显然就是自承身份了。
缩骨全笑道:“贵山中‘三岳擎天’都已出动,又怎会少得了‘金山发’大人?贤兄名声震烁东江红船行当,乃客家堆中英雄之辈,小弟多年前有幸见过贤兄一面,是故认得出来。只是金山兄如此威名身份,居然假扮个‘扎脚’巡警,实在令小弟难明呀。”
金山发为嘉应客家人士,“兴义山”数百年前由在东江水上谋生的粤剧红船大戏中人所兴立,草创之初称为“开山十三堆”,故此后来在广州省城又得俗称“十三行”:其中“孝”字堆为嘉应、兴宁等地的东江客家人士为主之“客家堆”,势力颇大。两粤“土、客”之争连绵数百年,械斗不止,损伤人命无数,因此东江客家族群为不受欺凌,遂加入“兴义山”秘密结社,以壮声势。
粤东四大洪山代代流传,“兴义山”内客家堆却已经日渐式微,唯独剩下金山发这位辈分尊崇的客家洪山元老,但即是本山中年轻子弟也对他底细所知不多。金山发见缩骨全说出自已的‘客家堆’出身来历,不由得暗自佩服其见多识广。
缩骨全道:“久闻东江红船大戏中还有客家神咒戏自成一格,金山爷尽得真传,今晚要留洪执事,未知可也是为了细眼皇帝而来。”
鬼仔谭听到缩骨全这番话很是惊讶,道:“全叔,原来红船大戏中还有客家一系?也有神咒之道?”
缩骨全道:“眼前这位金山发掌旗大人,就是客家大戏神咒高手,十几、二十年前纵横东江红船之上,赫赫有名。谭少爷,令尊“公脚先”为西江红船大戏中人,与金山爷也算是同道故人。”
金山发眉头一扬,看了看鬼仔谭,道:“你这后生真是公脚先的公子?”鬼仔谭连忙称是,金山发脸色缓和了许多,道:“既然有‘公脚先’的公子在此, 那就好说好说。”
他对洪带妹道:“洪执事,我亦不想伤了大家和气,请你与我同去长堤一趟拜见本山山主。若然细眼皇帝回到广州省城,自然会来相见,到时大家就可以一叙契阔,全兄也请一同前去吧。”
黄威水怒喝一声,如天雷爆烈,高声喝道:“好个金山发,你与白应星同流合污,想必也是以神咒行法做阴鸷之事,还想要借带妹兄来要挟‘细眼皇帝’,那就先问过我黄威水了!”说完纵身上前扑向金山发,洪带妹、缩骨全都叫声不好。
金山发将手一挥,手下巡警齐齐将枪口对准黄威水,眼看就要将他打成个蜂窝。
半空中霎时间传来了一阵呼啸声,众人耳边觉得劲风扫过,对面那帮巡警纷纷哇哇大叫倒在地上,手上的枪械掉落一地。金山发低头一看,地面上滴溜溜地转着好几十个银毫,手下的巡警躺在地上,个个抱着手腕嚎啕大叫。金山发怒道:“五仙兄,你居然相帮外人?”
洪带妹、黄威水对望一眼,立即明白唯有斗零乐的甩手银毫绝技方能如此厉害。旁边墙上跳下一人,正是那斗零乐,哈哈大笑道:“金山贤兄,乘人之危非是洪山好汉所为,卑鄙无耻不讲江湖道义之举更为小弟所不齿。我敬重沙基和三栏几位洪山大人的威名及磊落为人,所以出于一时义愤出手相帮,就算是自已人我也帮不下手了。”
金山发怒视斗零乐,道:“今晚‘生死片’大战,是山主亲自行命我等相助,难道阁下敢不遵从?”
斗零乐昂然道:“神仙余虽是本山山主,但于小弟一无恩情,二缺交情。老子向来也不值他老兄为人,况且小弟还欠永全兄一个大人情,老子一向恩怨分明,权当归还报答了。”
黄威水愣了一下,道:“五仙兄,你往日只在双门底街出入,何以会欠全兄一个大交情?”
斗零乐对着缩骨全行了个礼,道:“由青入洪、簪花戴红,全兄当日虽不是洪山中人仍旧出手相帮小弟,乐某一直感激不尽、铭记五内。”
黄威水、洪带妹听到斗零乐说这句话,又是互相对望一眼,脸色都有些凝重。金山发惊讶道:“由青入洪?全兄莫非你是。。。?”
缩骨全道:“我本是青水出身,后因重大变故投入洪山。正所谓‘由青入洪,簪花戴红’,乃是光明正大,也无须多作隐瞒。”
龚千石还是莫名其妙:“由青入洪?那是什么意思?”鬼仔谭捅了他一下,低声道:“‘红花青叶并双开,‘青水’者就是青水漕帮,江湖中与洪山山堂齐名。”
漕帮大名如雷贯耳几百年,龚千石虽然孤陋寡闻但也约莫听过,登时就惊讶万分,想不到全叔竟然是“青叶”出身,至于他投身洪山门槛的经历原因,必定又是另外一番传奇故事了。
斗零乐对缩骨全道:“记得当年全兄年轻时尚在青水中‘兴武六’码头,义薄云天,出手救小弟一命,大恩大德今日方能报答,小弟实在有愧于心。”
缩骨全摆摆手道:“红花青叶本是一家,五仙兄何须在意。”
金山发眼看手下众人转眼间就被斗零乐银毫绝技打倒在地,个个手腕折断,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现下思量形势,自已只是一人,对方却有斗零乐及黄威水两位厉害人物,定然占不了什么便宜,只好道:“五仙兄,你欠缩骨全天大人情那是你的事,暗帮外人乃是洪山中大忌,看你如何向山主交待!”
斗零乐哈哈笑道:“金山贤兄,难为你是‘客家堆’豪杰,却自甘堕落与白应星勾结做下三滥的阴损事,伤害无辜小童性命,你又如何向本山历代英烈、元老交待?”
金山发道:“‘什么伤害无辜小童性命?我岂会做这些阴鸷之事,五仙兄莫要信口雌黄、生安白造,污蔑小弟。”
黄威水道:“白应星心性不正,因此神咒所用搞出那些‘神咒恶煞’的怪物,居然要以小童血髓为食来维持;还有那个什么庆魁用‘神咒阴身’残害年轻女子,因此广州省城及西关近来接连有小童、年轻自梳女失踪,既然金兄也为红船神御中人,难保你无牵涉在内!”
金山发怒道:“我虽是修习客家神戏咒法,但从不搞这些阴邪行径。神御中人若其用心不正,所行神咒成法确实亦易为恶邪。但我金山发向来光明磊落,绝不伤害无辜性命。”
黄威水道:“你说得好听,若是光明磊落,何以要在此整蛊作怪来捉拿带妹兄,逼迫细眼皇帝现身?”
金山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三合玄门’之事至关紧要,要用非常手段在所难免,行大事者何区小节。五仙兄,你也知晓内情,何以要出手阻我?”
黄威水、缩骨全、洪带妹听到“三合玄门”四字心中都脸色大为震动。
斗零乐道:“什么‘三合玄门’不过就是故老传说罢了,作不得真的。”
金山发道:“当今神御道中人星流云散、薪之将尽、火亦难传,唯细眼皇帝知道那‘三合玄门’之大秘密,说不定若能得玄门之秘,可以光大神道。”
斗零乐道:“白应星多年来因痴迷神道法咒,弄得自已人不像人、古古怪怪。现下为了逼迫‘细眼皇帝’现身还枉伤人命,想不到你也与他勾结在一起,说得冠冕堂皇,我看这些什么玄门之话都是糊弄骗人,无知之徒才信十足。”
金山发摇摇头,沉声吟唱道:“‘三河合海、万流归一;海珠石现,终启玄门’。几位想必也听说了多年,我绝不相信只是红船大戏行中列代前辈捏造生砌之词。‘细眼皇帝’既知其中奥妙,为何就不肯如实相告。”
龚千石自幼好弄拳棒,胸无点墨,七窍通了六窍,不由得悄声问鬼仔谭道:“那第一句‘三河合海’是什么意思,为何威水爷和带妹哥听到脸色都如此大阵仗?”
鬼仔谭低声回应道:“我曾听父尊大人说过,两粤中所谓‘洪山三合’,是指西江、北江、东江三江合流同源而归源珠江口,应该就是‘三河合海’之意。至于后面那两句,我也不太明白,看来要去问全叔了。”
龚千石刚还想再讲,就觉得身后一阵大风刮来,连忙转过身去,鼻子中闻到夹杂着浓重血腥味。
洪带妹道:“大家小心,‘白虎将’到了!”黄威水大喝一声,道:“来得正好!待我再与白应星决一高下!”又对桐油程和花仔开道:“你二人好生看护洪执事,这白纹虎交与我应付。”
桐油程、花仔开连忙点头,分开左右护住洪带妹。
斗零乐道:“威水爷,白应星非同小可,待我助你一臂之力。”黄威水点点头,道:“五仙兄高仁大义,我黄威水欠你一个人情。”若在平时以他黄威水身份本事绝对不屑旁人相助,但他亲眼看过白纹虎之无敌本事,见到有斗零乐相帮心下自然万分乐意。
鬼仔谭心思灵活,趁机从地上执起其中一个受伤的“绿衣”勃壳手枪,将枪口对着前面,心知虽然未必管用,但总算是有些安慰,只觉得自已握枪的双手不停打颤,几乎不能自已。
众人都心情万分紧张,只是闻到风中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但是街面上依旧是漆黑一片,根本毫无动静。龚千石刚欲开口问洪带妹,就听到斗零乐低呼了一声,十几道银光就从他手中划空而出,疾然飞向左手不远处街角方向。龚千石瞪大双眼盯住那个方向但却看不出个什么究竟。
就听到几下清脆的撞击声,那些银毫似乎都打在了街角墙上。众人尚在疑惑之际,斗零乐和黄威水齐声叫道:“小心头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人影从街旁一间店铺上的招牌处扑将而至,直冲着洪带妹而去,速度之快几不似人力所能为。花仔开和桐油程虽然一直都全神戒备,但是来者如此之快,以至二人根本就来不及反应,“碰碰”两声响就各自向左右倒飞而去,撞在街边墙上,软倒在地,也不知性命如何。
洪带妹当此危急关头,依然毫不惊慌,对着这人影凛然笑道:“应星大人要取洪某性命无妨,但不要伤害我这些兄弟!”
缩骨全此时终于看清楚这条从天而降的人影,他脸上的五官说不出的诡异恐怖,两边眼角向上斜斜吊起一直到额角,倒像是大戏演员“开面”化妆一般,面色惨白得吓人,说像人但有七分像精怪,像妖怪又留有三分人样,直教人看得心底发凉。缩骨全壮声道:“阁下就是‘白虎将?’”
来人衣服上处处血迹斑斑,似乎有过一番厮杀恶斗,他睥睨缩骨全一眼,就向着洪带妹道:“黄其昌怎地还不现身?堂堂细眼皇帝,洪山一代绝世人物,居然做起缩头乌龟!”
来者就是白应星,方才他在豆栏街几乎就取了洪带妹性命,却被“水云仙”和黄振求及其手下士兵所阻。洪带妹几个趁乱逃跑,白纹虎抬手间就伤了黄振求众多手下,但枪声大作反而吸引了更多粤军来援。白应星自有其图谋,因此不想做无谓纠缠,绕路而退。
黄振求领教了白纹虎的厉害,见其退让自然求之不得,给他一万个胆也不敢率部再追。所以只是耽搁了些许时间,白应星已就追到了十八甫南这边。
黄威水见花仔开、桐油程被他一出手就撞飞在墙上,现下软倒在地也不知生死,真是又急又气,暴喝一声,飞起一脚就踢向白纹虎背后。斗零乐叫道:“应星兄看住了!”说完又是十几枚银毫脱手激射而来,打向白应星的面门。
白应星被两大高手同时攻来,不躲不闪,任由黄威水一脚踢在他背后,黄威水就觉踢在铜墙铁壁之上,痛入骨里,饶是他如此人物,也差点就叫出声来。
白应星待那十几枚银毫将要飞到面前,轻轻伸手一抹就全部收在掌中,斗零乐天赋异禀,“甩手银毫”劲力刚强,就是等闲铁片也能射穿,但是白应星居然轻描淡写就接在手中。白应星随手一扬,那些银毫已经被他揉成银粉。
看到此情形斗零乐自已也怯了三分,就听到几下劲风呼啸扑到面前,连忙低头去避就觉得耳根处一阵剧痛,伸手去摸满是鲜血,竟然是白应星将仅剩三枚银毫反手射来,若然他避迟半刻只怕脑袋都会被打穿。
白应星不待黄威水再做反应,反身一掌就打在他胸前。黄威水双手举起挡格,甫一接到白应星单掌,顿觉一股排山倒海之劲力撞来,不由自主就向后飞出五六步重重地跌在地上。缩骨全和龚千石连忙冲上前去扶起黄威水,看到他已经昏迷过去,口中吐出几口鲜血,不省人事。
鬼仔谭看到黄威水和斗零乐几下手脚就落败,将枪口对着白应星胸口就连放了五六枪。枪声过后,白应星只是晃了两晃,毫发无损,瞪着鬼仔谭突然仰天就吼叫起来,那声音真如林中猛虎咆啸,非人所发,鬼仔谭忍不住双脚发软,差点就跌倒在地。
白应星胸口衣衫处还能看见被子弹打出的破洞和几缕硝烟冒出,望着鬼仔谭,狞笑道:“你手上的枪还有多少响?不妨全数打将出来罢了。”那声音听起来又细又尖,实在难以相信是由人而发出。
鬼仔谭先前见识过“神咒恶煞”的凶残怪异,一般手枪都根本不能将之制服,何况眼前此白应星比“神咒恶煞”厉害百倍,饶是黄威水此等人物也转瞬间重伤在其手下不省人事,凭他自已手上的手枪定然是万难抵挡,当场不知所措,也不知道应不应继续打光手枪内的子弹。
一旁的龚千石就没有理会那么多,大喝一声,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条像是水火棍模样的家伙,兜头就扫落白应星首脑。白应星一伸手就接住那棍,有些惊讶道:“兴顺山’的‘红花山旗’怎么会在你这后生仔手上?是威水大人那里来的?”
原来龚千石手中就是那杆由黄威水掌管、上绣红花的“联顺”山旗,先前在珠江面上的“生死片”,黄威水就是挥动这面山旗指挥三栏、沙基弟子与“十三行”相斗,所谓“旗进人进”,这“掌旗爷”身份在洪山内尊崇无比,山旗更被视为本山之代表,就算性命不保也不能将山旗失落,大家都不晓得这千石仔如何拿到红花山旗的。
龚千石道:“不错,正是威水爷交与我的!那待怎样。”
白应星不屑道:“细路哥、后生仔不知轻重,山旗为洪山山堂重物,岂能够轻易让他人所掌?况且还是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既然连威水爷及‘洪山武二郎’都保管不了贵山山旗,不如就由我代興顺山看管吧。”说完就要夺将过去。
洪带妹、缩骨全等人听到此话都大惊失色,若真由白纹虎夺去山旗,直如取了他们的性命一般。但此时三栏、沙基几位大人都身负重伤,只能眼白白地看着白应星夺旗而无能为力。洪带妹身为“联顺”武执事行刑官,向来纵横沙基,想不到毕生威名就要折在今晚,心中万念俱灰,突然听到有人用微弱的声音叫道:“千石仔,还不动手!”
龚千石听到此话打了个激灵,也不知哪里来的的勇气,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就喷落那面红花山旗上,然后就兜头盖向白应星头上。白应星见状居然有了几分惊慌,连忙侧身去避,但这面山旗足有几尺宽阔哪里躲避得及?顿时他半边身子就被山旗所盖,冒起阵阵青烟,甚是吓人。龚千石何曾看过这般情形,呆在当场不知所措。
洪带妹暗道:“莫非这白虎神咒已被辟破!”鬼仔谭心中则是奇怪:难道龚千石喷了口血在山旗上就能制服这无人能敌的白虎将?他又为何能在危急之下想出此招?
龚千石慌张失措地转头对着躺在地上重伤昏迷的黄威水叫道:“威水爷,现下应该怎办?”鬼仔谭见状这才醒悟,方才必定是黄威水临昏迷之际出言提点龚千石,黄威水是本山掌旗官,或是知道这历代相传下来的开山旗隐秘,说不定能有辟破神咒邪法之能。但黄威水已经伤重昏迷,不省人事,无法回答,缩骨全叫道:“千石仔快快躲开!”
见白应星暴喝一声,已将身上山旗掀开,浑身上下还在冒着阵阵青烟,像是烧着了一样,脸上表情痛苦不堪,忙不迭地将那山旗出尽力甩了开去,仿似系天底下最害怕的物事一般.。
鬼仔谭看见白虎将居然都会惧怕红花山旗,心下大喜,正想上前相救龚千石。白应星双眼盯住龚千石,低吼道:“你的血如此古怪,你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龚千石被他一问,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洪带妹冷冷道:“应星大人,这千石仔喝过三栏酒,说不定他的血内已混了‘乌龙太岁’的血。”
白应星听罢仰天哈哈笑道:“定是黄其昌教你做的好事!就算是那条泮塘泥鳅来到这里我都尚且不怕,何况是区区‘三栏酒’?”说完就伸手抓住龚千石的衣领,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獠牙,道:“你这后生仔,居然在大戏歌声幻象中看到本座法体神相,难不成你也懂大戏神咒?”
龚千石命在旦夕,但他生性刚强,越是凶险越是执拗,把心一横当头就吐了白纹虎一口沫,哈哈笑道:“白虎妖怪,真可惜当年靓宫保前辈没有将你这短命种除去。”
白应星道:“当年的靓宫保也不是我手脚,在我手下丧生的红船弟子不计其数,全都是些不识时务的蠢货。”转头对金山发道:“金山兄,烦你将洪执事、威水爷带走,就不怕细眼皇帝不来找你啦。”
金山发道:“应星大人出手不凡,连威名赫赫的‘洪山武二郎’、三栏威水爷都为你所制服,简直是威震广州省城,大显‘十三堆’威风,此次大战,看来还是兴义山棋高一着、技胜一筹!”
洪带妹昂然道:“我随两位走一趟便是,威水爷已伤重不醒,何必难为他。两位都是洪山中大人,总不致如此不顾身份吧!”
白应星刚想出声,突然从东边巷口那边吹来一阵风,这风虽然不大,但是白应星竟也打了个寒战,立时松手将龚千石放了下来。
龚千石看见白纹虎神情紧张、如临大敌般看着这阵风吹来的方向,仿佛有什么厉害之物在那边出现。
洪带妹看白应星脸上居然有了些微惧意,和鬼仔谭不约而同向巷口那边看去,就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歌声传了过来。洪带妹屏息静听,听出竟然是古远南音!这阵南音比之先前黄威水在珠江上所唱更加悠扬跌宕,歌声从巷口传来,余音渺渺还在远处回荡,又好似是从众人脑子深处传出来一般。鬼仔谭、龚千石两个后生只听了一阵就头晕脑胀、摇摇欲坠,身子发软、不由自已。
金山发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道:“应星兄,这、这、这段,好似系龙舟吟唱!”
缩骨全接口道:“金山爷果然好见识,这正是数百年来荔湾、泮塘先民留传下来、出龙舟请神时的龙舟南音吟唱。”
白应星不敢有半分怠慢,全神戒备,边道:“这龙舟吟唱既奏,潜藏泮塘那神异必定被召御现形,金山兄可准备好了?”
金山发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道:“你,你是,是是说那乌龙真的会。。。。。”他的话断断续续都还未讲完,猛然一阵狂风刮到,飞沙走石,虽然天色将近天光,但众人顿时眼前漆黑一片,莫能视物,心中不禁慌乱。
龚千石本就昏昏沉沉,被这阵狂风所刮立即就被吹倒在地,这阵狂风迅疾无比如雷霆万钧,直吹得众人抬不起头来。
龚千石闻到风中有很大的水汽,扑到自已脸上时还有几滴水星,正在惊疑之际,就听到身旁传来两股低吟咆哮之声,像是龙吟虎啸一般,在仔细听真一点这两股哮啸声似乎是还在互相对峙、各不相让。他打了个激灵,回想起那晚在陈塘南所历情景,莫非又是‘乌龙太岁’那神异驾到?若是冲着白纹虎而来,这当真是一场龙争虎斗!
龚千石拼命睁大眼睛想看个究竟,但风势之大令到眼前不能视物,不由得很是着急,觉得身边有物悄无声息地飞速擦过,半空中突然就下起了滂沱大雨,豆大的雨点直打到脸上生生作痛。雨声中传来似是一阵阵虎啸龙吟夹杂似是什么庞然巨物的吼声,还传来阵阵巨大的撞击之声。
龚千石大声呼喊鬼仔谭、洪带妹、缩骨全等人,但周围劲风加疾雨,他的叫喊声几不可闻,拼尽全力抬起头来,却清楚见到:
前面远处似乎是当晚在泮塘曾目睹过那外覆鳞甲的巨龙舟,那龙舟尾不停摆动,而巨大的龙头发出沉沉低吟;鳞甲巨龙舟面前,站着个披头散发、身形极高之人,穿着一身雪白袍服,上绣黑蟒团绣,尖额獠牙,但雪蟒袍之上还有一道道细长的黑斑纹,真如猛虎身上的斑斓一样。
再定神去看,周遭是一片广阔的水塘和荔枝林,隐然像是往日泮塘原来风貌,但却更为广阔,几无边际。
转眼间那巨龙舟就消失不见,而是现出一个身披铁甲之人,那铁甲上的甲片有如龙鳞一样。这龙鳞铁甲之人相貌风神俊朗,渊渟岳峙般地站在这广阔水塘荔枝林间;不远之处还是那穿着雪蟒斑斓袍之人,身形高大到超出常人之限。
龚千石心中隐隐觉得这两个人不用多说:一个定然就是乌龙太岁的神相人形,另外一个则是那白虎神异的法体,也就是白应星了。
这两个神异都面无表情,再对峙了片刻竟然同时转过来望向龚千石,似乎发现了他在旁观看。
龚千石被这两道目光看得心跳加速,身上犹如千斤压担,胸口抑闷再都忍受不了,觉得身子随时就要爆炸开来一样。
突然一阵撼天动地的啸声从这两个神异身上发出,龚千石更是听得心中一寒,两耳嗡鸣,只觉生出无穷无尽之惧意,身边周遭尽是风云涌动,飘飘渺渺,一时间不知自已身在何处,连意念都空空如也。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糊中才恢复意识,突听到耳边似是金山发大叫了一声:“不对路,散水啦!”四周各种声响嘈杂,但金山发的声音还是十分嘹亮传入众人耳中。
紧接着半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倏忽间龚千石就能勉强看见周遭情形:白应星和金山发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那十几个绿衣巡警横七竖八躺倒在地上,毫不动弹,不知死活。附近巷子墙上都是断壁碎瓦,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撞到深陷破碎,显然是有过一番激烈争斗。而向着巷子东头的方向的青石地面上还有一条大约几尺阔的水痕,一直蜿蜒而去,不知尽头。
此时的雨势已经开始减弱,龚千石挣扎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去洪带妹身边,鬼仔谭已经扶起洪带妹,洪带妹急切道:“不用理我,快去看看威水爷还有九龙水官几位大人如何!”
龚千石连忙走去帮缩骨全扶起黄威水,见他双眼仍是紧闭,但一探之下所幸还有气息。至于九龙水官和花仔开二人先前被白应星击倒昏迷,此时都已经被大雨淋醒过来,二人都颇是硬朗,虽然受伤不轻但还能坚持。
洪带妹道:“白应星与金山爷都已经退走,莫非是那泮塘神异得了上风?”缩骨全道:“此地不宜久留,我等马上回沙基,这里已经离十八甫南不远。”
洪带妹道:“斗零乐大人何在?”缩骨全看了看四周,果然不见了“斗零乐”踪影。鬼仔谭道:“五仙爷本事高强,想来应该没有大碍。”
缩骨全点点头,对洪带妹道:“洪执事,还能撑回沙基吗?”
洪带妹惨笑两声,道:“若不是细眼皇帝相救,今晚我同威水爷恐怕都要把小命断送在十八甫了。”龚千石和鬼仔谭一起道:“刚才是其昌先生出手相救?”
缩骨全道:“若不是细眼皇帝出手,又有谁能敌得住白应星?”龚千石四处张望道:“那先生现下在哪里?”锁骨全道:“不要说那么多了,赶快护送洪执事和威水爷离开此处再说。”说完众人互相搀扶,一路向着十八甫南而去。
缩骨全趁机低声对龚千石道:“千石仔,方才你若见到诸般异象,只藏在心中即可,不要对其他人说出来。”龚千石十分吃惊,但连忙点头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