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锦棠笑着骂我是个杠精,说一句抬一句。

“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是不是吧。”

溜达到商业街,看着城市的夜景,感觉这个地方永远给人一种万家灯火却无一盏为我的感觉。

永远美丽,安静,孤独,像一个漂亮的女孩,穿着绚烂的舞裙参加晚宴。

等天亮,初晨来临,人们又要开始上班,上学,过着跟昨天一样的今天,困在这女孩的怀里,一个个被迫把女孩妆点得更加美丽,而她却说是为了他们自己能变得更加美丽才装点自己…

想不通,算了。

陈锦棠拉着出神的我走到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摊前买了一个烤红薯,还多要了一个塑料袋。

“我们一人一半吧,一整个我吃不完。”

“好。”

她拿着另一个塑料袋把红薯掰开,淡淡的热气迅速上冒,最终和天空融为一体。

“已经秋天了啊…”

我从来没看过日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宅了多少天,只记得时间一瞬间就过去了,因为每天都在重复。

“是吗。”

“嗯哼。”

“陈锦棠。”

“嗯嗯?”

“我感觉我出了点问题。”

她吃着红薯的动作顿了一下。

“什么问题?”

“我感觉我好像有点嗜睡和体寒,每天都很困,有时候还会没来由的难过,还有点生气。”

“我每天给你叫出来转转得了。”

“好。”

红薯被我捂在手心,久了有些烫手。

她哼着歌,我顺着她哼的调小声唱了出来。

“南山南,北秋悲,南山有谷堆。南风喃,北海北,北海有墓碑…”

——

早上八点。

被一阵阵铃声和振动吵醒的我摸出专门放在耳边的手机,看着陈锦棠一条一条的刷屏信息和未接电话陷入沉思。虽然是说好叫我起床,但也太猛了吧。

刚在聊天框打出“醒了”,还没发出去,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喂。”我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低沉,还有因为渴导致的沙哑。

对面停顿了一下,然后我就听到了:“…你生气了吗?如果不想出来就算了,明天也可以。”

生气?

“没有啊,我起床了,过几分钟就来。”

因为刚醒,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喉咙里干得发痒,只想找点水喝。

电话挂断,我起身换衣服,套了件卫衣和工装裤就走到玄关处穿鞋。

主卧处传来一声“涵涵。”

我顿了一下,抬头应了一声。

“早点回来。”

走进楼道,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一夜之间变换的温度让我有些发冷。刚刚的一声涵涵在我脑子里循环,听到的那一刻脑海记忆就突然让我知道这是我的小名,我正想着这突然窜出的新记忆,就看到楼道里大门口下门缝的鞋。

我假装没看到,继续往单元大门走。

“哇!”

一声大喊从背后传出,我配合得转头后猛拍心口,仿佛被这恶作剧吓得心脏都要蹦出来。

“吓死我了。”

陈锦棠嘿嘿笑着,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瓶未开封的蜜桃乌龙茶递给我。

“早上听你声音那么哑还低,还以为你生气了,如果没生气就一定是渴了,给,你最喜欢的饮料。”

她眉眼弯弯,小狐狸精心准备的恶作剧成功,笑得有一丝得意。

“谢谢,我把钱转你。”

“不用不用,都朋友,大不了晚上你请我吃一顿!”

刚想说出口的“这哪能行”改成了“好,晚上随便点。”

记忆恍惚了一下,一个一个记忆画面片段像放电影似的在脑中循环,各种重叠,烤红薯,请吃饭,恶作剧,好像现在做过的所有以前也都做过,很奇怪的感觉。

早上没什么人。

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遇到的基本都是一些中老年人。

打拳,晨跑,散步,下棋…

他们昨天是不是也在干着同样的事情呢?明天是不是也一样,后天呢,也一样吧…无趣的人生。

念头一旦出现,想法就会随之继续下去。

我又开始乱想了。

“在想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嘛?”

耳边传来少女清脆的嗓音,我也在慢慢回神。

“我在想,这些人们是不是每天也都在做同样重复的事情,那这样还有什么意思呢。”

“但他们很快乐。”

“那上班上学和像我们一样的那帮人呢?”

“他们有时候也很快乐。”

我摇了摇头。

“每天都被困住还有什么意思呢。”

“生活嘛,生下来,活下去,不批判谈论别人和他们的人生,活得开心,即使不如意,那不也是活着的一种,只要活着就肯定有开心的那天,活着就不算被困住。”

她双手插着衣兜,白色的防晒衣中间开着的拉链被兜里的手从两边拢在一起,那一处被玩成了一片褶皱,但她还未停手。

“我们去旅游吧。”她说。

我诧异的看着她。

“我想去森林,草原,想爬深山,想摘野草莓,想看漫山遍野的棠花,想去茶庄闻着茶香看明月。”

“没有漫山遍野的棠花。”

“也许有呢。”

我低头看着脚下的路。

“棠花几月开?”

“不知道。”

“你喜欢还不知道啊?”

“那你说,桂花几月开?”

“秋,九,十,十一月份。”

“………”

她拿出了手机上网查棠花是几月份开花。

“四五月份。”

我说着。

她像不相信似的,还在搜索词条,直到弹出“每年的春季,4月至5月…”后,她才双眼冒星星般看向我。

“你真知道啊!!!”

“你最喜欢的,即使失忆也忘不了。”骗人的,对陈锦棠的记忆只有喜欢棠花,开花月份是前几天晚上浏览器查的。

我脸不红心不跳说出这句话,看着她从一点开心到非常非常开心的过程。她兴奋得脸颊微红,一直在身边围绕着说“真的吗真的吗”,“不愧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之类的云云。

——

“INFP,我就知道。”

“我IENFP,咱俩绝配!”

本来有在好好逛,但后来陈锦棠走累就直接拽着我回到她家里了,还要我测什么mbti。

这东西能准吗。

直到看着那近两百道题我懵住了。

没有多少耐心,整个测试阶段我几乎都在想别的。测试的时候趴在床脚的黑虎看了会我们,也没耐心得去了另一间屋子。

INFP,刚刚瞟了眼介绍,I是内向,N是直觉,F是情感,P是喜欢灵活随机的安排。

她有些苦恼得说:“咱俩去旅游估计什么都不计划,直接过去走一步看一步玩了,如果有预算,那预算肯定要超。”

“确实,但旅游的意义又不是目的地,是沿途的风景以及你。”

陈锦棠耳根红透,虽然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但还是不可避免的脸红了。

“那…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旅游…”

“你看。”

现在是八月,刚立秋不久。

“秋天就应该去闻芬芳浓郁的桂花香,看遍地的桂花,枫叶,银杏叶!”

她看起来好兴奋。

“不止一个地点,预算估计会很高。”

“没事儿,如果去旅游还一直算着钱大概就不能真正开心起来了。”

“嗯。”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这个对我现在来说刚认识没多久的女生一起去旅游,只是我的直觉一直在说要信任她,她真的很好,真的很好。

窗外往下看,路旁种的一棵棵不知名树的枝头叶片泛着点点金黄,诉说着秋的到来,秋风好像也在回应着,吹了过来,吹下几片细长的金黄叶片。

“真漂亮,不知道十月十一月这里会是什么样。”

我说着,却没有回应。

回头看,房间门打开着,另一间屋子传出一阵阵细微的喘气和咳声,还有陈锦棠焦急的说话声。

“陈锦棠?”

“我在,在黑虎这里,它好像出了点事情…”

我快步走向那间屋子,打开的房门,清楚的看到里面的床边有只大狗在一阵阵干咳。

陈锦棠拿起狗绳松松圈住黑虎脖子,大狗跟着陈锦棠小步走着,然后她把狗绳放在了门口的我的手上。

“快,带着他先去医院,好像是被磨牙零食卡住了,宠物医院的地址我手机发给你,我拿点东西收拾一下就过去。”

“好。”

看着手机地图,我带着黑虎半走半跑向陈锦棠推荐的最近的那家宠物医院。

并不远,就在旁边。

“医生您好,狗子好像嗓子里卡了什么东西,麻烦您了。”

医生点点头,从抽屉拿出了镊子和手电筒,边看边问我,“吃的什么?什么时候卡住的?”

一道声音跟着声音主人一起进入房间,“磨牙零食,刚刚卡住的,我是狗主人,这是我的朋友。”

医生看了眼门口狼狈跑来的的陈锦棠,黑虎难受得一直呜咽,然后咳了一下,那零食被吞下去了。

医生又看了看,确定吞下去后开了个玩笑:“没事儿了,都不用取,浅的很,被零食干的边边粘住了一点而已,如果晚来一点就吞下去了。”

“好的好的,谢谢您。”

“不用,我都没干什么,多给那狗喝点水。”语毕,那医生起身上楼。

宠物医院很冷清,偶尔传来一两声猫狗叫。

“我不知道他出事了我该怎么办,我只有他在身边。”

陈锦棠走出医院,对着旁边的我说。

“这不是好好的嘛,没事儿。”

她在单元门口蹲下抱住了黑虎。“如果出事了该怎么办,我会死的。”说到后面她甚至有些哽咽。

“不会死的,还有我呢,黑虎也不会离开的。”

她抱着黑虎,一点一点哭出声,好似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完。

她很害怕,我能看得出来。

这么久的相处我从来没有听她提起家里人,也从没有见过她家里有过别人。

她怕离开,怕自己一个人。

为什么呢。

“锦棠。”

她抬眼看我,还在流泪的眼睛在天空的照耀下显得晶莹。

“你家里人去哪了。”

她停止了哭泣。

我以为她还会继续哭,但她一听家人就瞬间冷了下来。

“我妈在另一栋房,我爸在老家。”

简短的一句话,概括了这个家。

“等会可以和我讲讲嘛?”

“好。”她想也不想得答道。

然后她站起身,拍了拍身子上并不存在的灰,牵着大狗的绳子紧了紧,是黑虎使劲挣脱能挣脱掉狗绳的松紧程度。

“我从小见血,不是什么人的血,是我爸妈的。

他们称不上谁家暴谁,只能说是互殴。

但是我妈毕竟是女生,几乎一半的互殴都是她在被打,只有几次她拿刀反抗了。

后来我妈突然莫名其妙给我报了个电子琴班,但是我不喜欢电子琴,所以我一直在说我不想学。

但后来每次说不想学,她都会说,不是你当时要学的吗?

可是妈妈,我从来都没有想学过什么电子琴,我想学画画。

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他们突然和好了。

我知道是演戏给我看,因为晚上一起睡觉的时候我几乎每天的晚上都会轻轻把我爸的手和我妈的手放在一起,睡着的他们会立马收回。

没有睡着对吧,怕自己在睡觉的时候被对方弄死。

装了三年,真久啊,我也一直装作不知道,公园里你们会一人一边的牵着我的手,把我轻轻举起来一些。

真好,如果我不知道只是演戏的话。

后来我三年级,分居,五年级,离婚,我五年级中度抑郁啊,五年级啊,才十岁十一岁。

我二三年级当时还小,城府不深心思也不会装,看到离婚协议的时候还报过警哈哈哈哈哈。

我不想家庭破碎。

如果你们演戏能不能一直演下去,我真的很想拥有我的同学们那样正常的家庭正常的父母。

我也想放学的时候被人接而不是我从一二年级就自己独自走回去。

怕接我的时候看到对方对吧,即使你们知道对方都在忙。”

她从开始说眼泪就没有断过,但是她没有抽泣,眼泪只是静静滑下来。如果不是眼泪,我可能根本不会想到她对从前有多难过。

但这些我感觉好熟悉。

记忆最深处的东西,一点都记不起来。

被封印了一样。

想法好中二。

“还好吗。”

“早就放下了,泪失禁而已。”

她故作轻松得笑笑,我也并没有拆穿。

有些事情就让它被封住吧,如果是被特意封住的,那就没有揭开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