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上此时已经来了众多村民,三三两两一堆的聚在一起,齐羽站在靠近平台的位置,哪怕他伸长脖子,垫着脚,也看不到后头,只听到不时传来村民与村长行礼问候之声,不过他很快意识到村长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因为他听到村民有时候也会打个招呼:“陈武师您来了!”“张二屠可真威风!”等。

“哎,气派,气派啊!真是气派!”一旁的齐清转身垫着脚往前看去,顿时两眼精彩,连连赞道!

“堂兄,可是言村长今天气派?”

“不是,你看村长旁边那两人,那卖肉的张屠夫,今天这一身装扮,可真是威风鼎鼎,哇,你看他扛着的那把大长刀,这刀……”齐清也不是第一次见,但还是两手比了比自己的腰,又朝着前方远远比了下大小,咧嘴笑道:“这刀真他娘的大!”

“看来今天又是他来杀人了!”齐羽有点不想在这里呆下去,早在两年前的那一次杀奴中他也见过,爹娘带着他一定要亲眼看着这些奴隶的下场,在张屠夫那柄蒲扇般大刀之下,一颗颗圆咕噜的脑袋顿时就搬了家,血注如泉,爹娘以此告慰姐姐,齐羽却被那血腥的一幕震惊了许久,过了月余才渐渐释然起来。

但他却鬼使神差的依然来了,昨夜闯到屋里的逃奴让他想起来保护他的姐姐,而闯入屋里的人又让他觉得死亡离自己并不遥远。

“都该死吗?!”齐羽心道,正想着时,前面人群分开,一前一后的走过来三个人。

走在前头的是龙横村的村长,齐羽也是识得,名叫陈其,年愈六旬,只见他一身灰绒裘袄,双手紧紧裹在袖子里,时不时的朝旁边的村民颔首点头,微笑回意,正不急不慢的朝平台这边走来。

跟在他后面两步远的一个是张屠夫,穿着大厚袄子,肩膀上的宽大长刀尤为引人注目;另一个脸盘瘦削的中年男子齐羽却不识得,不过从村民的问礼声里他也早已经清楚,这个就是现在在村里的武夫之一,陈真了。

作为一个不大的村庄,普通村民一般行不出二五里地,村里哪些厉害的人自然都已经被摸得十分清楚,五个武夫的名字齐羽也很早就听说过,分别是陈真、陈季、李心、张玉、刘山,除了陈真、李心尚留在村里,其他三人已在数日前去了镇里。

李心年长,村民又是陈武师的打着招呼,自然是陈真无疑。

齐羽拉着齐清往旁边挤去,让出平台前的几个石阶,果然村长几人过来,沿着台阶走到了平台上。

平台上一早过来的村民早就做好了准备,见陈其等人走了上来,其中一个村民连忙上前,低声在村长旁边说着什么,

只见陈其不时颔首,偶尔还问了几句,待村民回答后,略沉思了片刻,随后挥了挥手,在他旁边的村民招呼了另一个人过来,双手抱着一个鼓鼓的麻布袋子,足有一人多高,放在长桌旁边,随后村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陶碗,只见他啪啪打了几下火镰,将陶碗里的火绒点燃后,取下长桌上的白烛在碗里的火苗上点着,重新插到烛台里。另一边,村民搬来一个大瓦盆放到了长桌一边,看了看,又将瓦盆拉开离长桌四五步远的距离。

陈其从袋子里取出一叠竹蔴火纸,在烛火上点燃后扔进桌子旁边的瓦盆里,张二、陈真依次上前往瓦盆里丢了几张火纸,就有村民上来,将麻布袋子里的火纸陆续在火盘里烧了起来。

腾腾火焰升起,站在前头的齐羽顿时觉得一股温热之气扑面而来,连忙后退了几步。

“村民们!”陈其的声音在打谷场上响起,“昨夜,奴隶跑了,他们带给我们收获,也带给我们灾难,我们村的陈全一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七口人,都被这些奴隶杀死了!大家说,这些奴隶,还要不要让他们活?!”

“杀!杀!”村民怒喊着!

“我们的陈宽,陈真视如己出的弟子,很快就要成为武夫的孩子,还有他的父母,也被他们杀了,你们说,他们该不该死?”

“该死!杀死他们!”有村民带头喊:!“陈宽的妹妹已经被吓疯了!”

“杀死他们!”村民的声音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浪!惊得打谷场不远的老树上几只飞鸟扑腾腾的惊惶逃窜!

平台雪地上躺着的身影扭动着,艰难的抬起头来,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人群。一个小小的身影,抬起稚嫩的脑袋,满脸的饥饿疲惫之色,困惑迷茫的眼睛无神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一夜的劳累惊吓,已经让她没有哭的力气了。

“我们英勇的村民,在昨晚拦阻他们的战斗中,也被他们杀死了,他们是,陈勇,陈云,陈达,他们是我们龙横村里的好汉,都被这些逃奴杀死了,你们说,今天,杀不杀他们?”

“杀!杀!”村民喊道。

“好!张二,亮刀!”陈其朝张二大声道。

腰圆肩宽的张二走上前来,一把将肩上的长刀杵在前面,缓缓解开前面缠绕着的布条。

长刀显出森白刀面,阳光之下反射一股刺眼金黄。

“此刀,名为枉辞刀,是张二之祖上张无及传下,而张无及,就是我们龙横村数百年前大名鼎鼎的张国士!”

“国士?!”一些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村民一脸震惊之色,在他们的生活里,武夫就已经是他们认为的最厉害的人,能够一双肉掌开山断石,一脚踹断碗口粗的小树,就已经是他们眼里人厉害无比了。

齐羽也是一下看向了张屠夫。

这打谷场的千余人,见过国士的屈指可数,听闻的倒是不少,此刻第一次知道张二祖上曾有个国士后,看下他的眼神也都不一样了起来。

“今日,就让这枉辞刀,来饮这些狂奴的鲜血吧!”村长指着张二的长刀说道!

“好!好!让这些逃奴接受他们的命运!”村民们道。

平台上的两个村民从雪地里拖过来一个奴隶,在雪地里卧了数个时辰,又被折腾了半宿,这个年月四旬的奴隶早已经没有了反抗之力,双臂无力的耷拉着,被村民架着按在跪伏在平台前面的一条长凳上,脖子无力的吊在在凳子前,一人站到前面,伸手用力拉住奴隶脖子上的绳索,绷直的绳套嘞到了奴隶耳后。

“阿大~~阿大~~“”

“啊~~爹~~爹~~”

身后的雪地里匍匐着挣扎起来两个身影,用力的要往这边奔来,却马上被旁边看着的村民一脚踹倒。

齐羽望去,却是一个妇女和另一个年轻的奴隶

一道白芒,一股血注,前面拉着绳索的村民站在平台上高高举起了手上的头颅,随之丢到了旁边一个树枝编成的框子里。

“啊~~”雪地那边的奴隶中传出低沉的嘶吼和女人放声的哭喊。

齐羽不忍继续看下去,转身往后退去,却是在平台的一角看到一个蜷缩着的小小身影。

齐羽踮起了脚尖,终于认出那个小女孩,是夜里闯进家里,被他父亲塞进他床上,结果还是被村民绑走了。

躲在床下的齐羽,当时看到女孩的样子,突然想起了死去的姐姐,

和姐姐一样高,和死去的姐姐一样大。

齐羽拉了拉齐清的袖口,低声道,“你看,那边那个女孩子,她也会被杀死吗?”

齐清往齐羽手指的方向望去,他个子长得高,很快就看的清楚。

“杀,干嘛不杀!”齐清撇撇嘴。

齐羽一愣,突然醒悟过来,自己不该问齐清的。他转头四处看了看,身子四周站着的人或者认识,却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姓,算不上熟识,他也不是会熟络打招呼的人,而且小孩子一贯的羞涩心性,自然也不会主动找人去问询什么。

齐羽只好按捺下来,略转过头不再看那血腥的一幕,等着又有几个头颅被丢进了木条框子里,两个村民把地上一个粗壮的男人架起来往前面拖行着时,一声声凄厉的嘶喊在广场上响起,齐羽转眼看去,只见原本卧着的小女孩挪着半是僵硬的双腿,拼命的用赤红的双手紧紧拉着地上奴隶身上的一根布条。

“阿爹~~阿爹~不要,放开我的阿爹”女孩哭了一夜嘶哑着的嗓子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男人看起来奄奄一息的样子,左臂的断口处已经变得两个馒头大的红肿,他的右手无力的抬起来,颤抖着伸手想要摸一摸女孩的头发,却一下子被两个村民往前拖去。

扬起的手无力的垂下,在地上积雪里抓出长长的痕迹。

“朵儿,爹无用,无用!”男人风干的眼角结上了一层冰渣!

村民无人怜悯,一个村民过来一脚踢开女孩的手臂,把她仰起的身子踢倒在雪地里,俯身拉着地上的男人脖子上的绳套,将他的脖子直直的按在血淋淋的长凳上。

“阿爹~”女孩撕裂着声音喊着,想要挣扎起来,一个村民抬脚踩在她的后背上,穿着厚棉布的脚掌死死的把她压在了地上。

旁边一个挣扎呼喊的女人被重重的踹了两脚,躺倒在地上,挥动着双手却无力再爬起来,只见她仰着脖子死死的看着男人被拉去的方向。

日头洋洒着大地,金色的温煦消融着冬雪,张二的衣袍前的皮围已经沾染上一大片暗红的血迹,他的神色不变,如同杀猪一般对着凳子上拉长的脖子扬起了森白的枉辞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