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审讯室内静默到极点，唯有头顶扇叶旋转发出的沙沙声响。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祝天绪拉开魏钟对面椅子，坦荡的坐在审问席。
魏钟阴鹜的目光直勾勾盯着祝天绪，迫切的想从他脸上、身上找到受伤的痕迹，以求让自已显得不那么狼狈。
祝天绪很清楚魏钟现在的想法，他故意动了动手，让他看到自已肩上的绷带，“幸好贵叔及时赶到，不然我这条命可真就交代在你手里了。”
魏钟冷笑一声，“你在得意什么？你跟我一样，都是丧家犬。”
祝天绪扬了扬眉，很认真的点头，“确实，但我好歹是一条自由的丧家犬。”
“哼”，魏钟身体向后靠，这种时候他依旧是一副自大狂妄的样子，“你别高兴得太早，父债子偿，早晚会有人替我报仇。”
祝天绪抬眼看着他，两人的视线无声地在空气中交锋，就连单向玻璃后监听室的人都能感受到双方眼中的杀意。
“好啊，那你倒是说说，还有多少人等着杀我”，祝天绪嘴角微微下垂，看上去十分认真。
魏钟脸上掠过玩味的笑意，“怎么，你怕了？怕跟你妈一样，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艹！”，陈灏忍不住低骂一声，身后背手站着的王耀咳嗽一声。
祝天绪表情未变，语调却陡然变得森冷，“她是无辜的。”
“无辜？”，魏钟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狂笑不止，“她无辜，你不知道她有多狠，我那样低三下四求她，两千万，只要她把那两千万还给我，我的妻子就不会自杀，我就不会变成这样！”
“所以你就给她下药”，祝天绪垂在膝盖上的手握紧，他用尽全力忍耐着不让魏钟看到他在发抖，肩上的伤口因为肌肉紧绷而疼痛不已。
魏钟牙齿咯咯地战栗，笑容阴鹜，“对啊，她既然不顾多年的同学之谊，那就不能怪我了。只可惜，有人帮她喝了几口，没有毒死她。”
“魏钟根本不是真的要交代什么，他就是想恶心人”，陈灏眉头紧缩，他看出祝天绪在强撑，有几次想冲进去都被王耀按下了。
“阿灏，冷静点”，王耀看着一墙之隔的祝天绪，眼中满是心疼，“天绪这是想激他。”
祝天绪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垂下眼帘，掩藏眸底所有的痛苦，“你说当年有人给你寄信，寄信的人是谁？”
魏钟想都没想，“不知道，但信纸上有一只黑色的乌鸦标志。”
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心狠狠沉了一下。
乌鸦，东南亚臭名昭著的黑客组织，曾经制造多起计算机勒索病毒，造成多个国家几百家企业上亿美元的经济损失。同时该组织还为诈骗组织提供技术支持，包括洗钱、组建地下钱庄、技术培训等等。近年来，查获的多起诈骗案件中都或多或少有他们的踪迹。
祝天绪不以为然地笑笑，“九年前这个组织还没出现，你编这种话是吓不到我的。”
魏钟不答反问：“我有什么理由骗你？”
“当然有很多，不过，最有可能的是你想用乌鸦这个组织的名号吓唬我，让我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不知道那一刻死亡就降临到我头上”
魏钟的心思被说破，两侧脸颊因为暴怒而无意识跳动，“信不信由你。”
“我当然不信，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忠告”，祝天绪淡然一笑，“你放心，我一定万分小心，不让那些人得逞，当然也不会让你得逞。”
魏钟愤怒难止，手铐的金属链条随着震颤的身体而发出响动。
祝天绪拨了下额前的碎发，“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回医院了，营养餐得按时吃，伤才能恢复得快。”
“祝天绪，父债子偿，你一定会遭报应的！”，魏钟重重捶打桌面，眼底猩红，面目狰狞。
祝天绪看着魏钟无能狂怒的样子，灿然一笑，“好啊，我等着。”
警察冲进来按住疯狂的魏钟，祝天绪潇洒离开。
审讯室门关上的那瞬间，周围的声音骤然消失，祝天绪忽然抱着脑袋蹲在墙边。
王耀和陈灏从监听室出来就看见他缩成一团的样子，两人视线相接，默契地没有上前。
祝天绪没有哭，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他只觉得脑袋像是被打了一闷棍，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像是飘在空中一样不踏实。
良久他扶着墙缓缓站起来，向前挪了两步。
“天绪”，王耀上前走到祝天绪身边，伸手扶住他，“你伤口裂开了，我送你去医院。”
祝天绪茫然转头看他，喃喃道：“耀叔，你说我爸他真的不知道要修机场的事吗？”
王耀看着祝天绪无神的眼睛，不答反问，“天绪，你相信你爸吗？”
祝天绪眼睫极缓地眨了两下，轻轻摇头，“我不知道，他在我心里早已劣迹斑斑，我对他的评价从来都是主观的。”
王耀低叹一声，“天绪，伤害你妈妈的人已经伏法，你应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但他有没有可能是被陷害的？”，祝天绪就像没听见王耀的话一样沉浸在自已的思维里。
“天绪，不管是不是陷害，他收了那两千万不假，而且他的确做了很多错事”，王耀的声音中带着点不自知的严肃。
祝天绪怔怔地看着王耀，“耀叔，我不是想替他辩白，我只是想找到一点哪怕只有一点他做得对的地方，好让我想起这个父亲时不会只有满腔的愤怒和怨气。”
王耀心疼地看着祝天绪，抬手不明显地抹掉眼尾的泪水，“天绪，放下吧。”
祝天轻轻推开王耀扶着自已的手，“耀叔，我先回去了。”
“天绪——”，王耀缩了缩手，最终把手放下，“你好好养伤。”
祝天绪麻木地向前走着，走出他熟悉的公安局，走廊、台阶甚至楼下的樟树下都留有他曾经的痕迹。
十二岁之前他偷偷穿过祝豪的警服，戴过他的警帽，幻想着有朝一日能跟他并肩。
十二岁之后他发现祝豪不是电视剧中正义凛然的警察，包养情人、收受贿赂，甚至以自已当借口上赶着去当王雷的保护伞。
而知道这些事情后，他再也没踏入过这里，潜意识里不想脏了闪烁着光芒的警徽。
祝天绪走到办公楼下，仰头静静地注视高高悬挂的警徽，每一眼都无比珍惜，每一眼都在告别。
突然，祝天绪听见有人在远处喊他。
“绪哥”，顾羚站在香樟树下朝他招手，树叶间透下的光斑在他脸上跳跃闪烁。
祝天绪最后看一眼警徽，慢悠悠朝顾羚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