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雷声轰隆作响，云脚低垂，旧小区两排大榕树的枝叶在风中摇晃窸窣作响。
很少有人知道榕树边上开着一家心理咨询室，远远看去像个黑诊所般的茶室。
心理咨询室面积不大，只有一个接待客人的大厅、老板兼医生用的办公室和诊疗室。
虽然外表看着老旧，但里面的装修和摆设完全相反：上档次的智能玻璃门、奶白色的乳胶漆、真皮沙发、羊毛地垫，甚至招待客人用的茶叶都是两百块钱一两的优质红茶。
诊疗室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桌上的香薰蜡烛火焰一闪一闪跳跃，橙香味弥漫整个空间。
一个穿着浅蓝色宽大居家服的中年女性坐在桌子一侧，静静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
房门一声轻响，一个穿黑色衬衫的男人走进来，他把窗帘拉上后坐到女人对面。
女人忐忑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黑亮的发丝顺在额头，狭长的桃花眼里全是温和明朗的笑意，五官精致，比门外挂的照片更好看。
祝天绪把准备好的茶推到女人面前，“冯女士，您不用紧张。”
女人拿过水杯，微微发烫的茶杯握在手心很舒服，“你好。”
“你好”，祝天绪淡淡一笑，“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我......”，冯欣脸色苍白，细长的眉毛紧拧，“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祝天绪眼皮飞快眨了两下，“您结婚了？婚戒很漂亮。”
冯欣看了眼无名指上的戒指，露出笑脸，“确实很漂亮，只可惜我的手指有点粗，戴上去不好看。”
祝天绪专注地看着冯欣的手指，“您的无名指直径应该在十五毫米左右，在女性的平均值以下，很纤细。”
冯欣微愣，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吗？”
“您要是不信可以回家量”，祝天绪肯定地点头，“您觉得自已手指粗，是因为您先生吗？”
祝天绪的语气和表情就像朋友似的充满关切，冯欣没有半分被打探隐私的不适感。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买戒指的时候店员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但我先生最喜欢的那款我还是戴不上，最后才选的这个。”
祝天绪静默两秒，确定她的话说完后才开口，“你们感情好吗？”
“算好吧”，冯欣点头，“他脾气好，什么都迁就我，就算生气了也只会把自已关在房间，从不跟我吵架。”
祝天绪听着冯欣的话，心中涌出奇怪的感觉，冷暴力在她的表述里变成一种迁就、脾气好的表现，“那困扰您的问题是什么？”
冯欣的视线落在跳跃的烛光上，“我们结婚后他让我辞掉工作专心备孕，我也确实很想要个孩子，就辞职在家。但两年了我们始终没有孩子，也去医院检查过，我们两人的身体都没问题。”
“你们因为这点有过争执吗？”
“没有，但他妈妈总是有意无意地给我送各种补药。”
祝天绪眼皮微抬，“您先生跟他母亲解释过吗？”
冯欣神情微愣，“说过几次，但都没用，后来他就不再说了，只让我接受父母的好意。”
祝天绪微微点头，“你很介意这件事？”
“对，我的身体没任何问题，他这样搞得好像怀不上孩子是我的错一样，就连我妈也让我去看中医”，冯欣的情绪逐渐激动，说话声逐渐变大，“后来就连我周围的朋友都认为这是我身体的原因。”
祝天绪眉头微皱，轻轻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冯欣眼眶微红，嘴唇颤抖，“前两天我们跟朋友吃饭说到这件事，不知怎么的我就跟他吵起来，他一直劝我别生气，但我反而更生气了，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这件事是你的错，而他一直在包容你”，祝天绪抽了张纸巾递给她，“所以你情绪崩溃了。”
冯欣感激地接过纸巾，“对，我一怒之下把饭馆的桌子砸了，还，还动手打了他。”
“还有其他的事情吗？”
“从那以后我的脾气就越来越大，我们经常吵架，刚开始是在家吵，后来不管在哪都会吵，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已是怎么了，为什么就是控制不住自已的脾气。”
冯欣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祝医生，我该怎么办？我不想这样，但我有时候就是控制不住自已的脾气，尤其是有外人在的时候，我......”
祝天绪无声地叹气，眼里流露出同情，“冯女士，你存在认知误区，你对你先生的看法并不完全正确。”
冯欣不解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您去精神科检查过吗？”，祝天绪问，“有没有狂躁症或者焦虑症之类的病？”
冯欣连连摇头，“医生说我是压力太大导致的情绪紧张。”
“这就对了”，祝天绪耐心向她解释，“你的身体没有病，但你的心理受到严重创伤。”
冯欣脸色煞白，下意识重复他的话，“心理创伤？”
“简单来说，你很有可能被你先生控制了，用一种极其隐秘和完美的手法，他——”
“他没有控制我，是我自已有问题，跟他没关系”，冯欣猛然出声打断祝天绪。
祝天绪眼睛黑白分明，直勾勾看着她，“你甚至都没听我把话说完就反驳我，这还不足以证明他控制了你吗？”
“我......”，冯欣愣住，祝天绪的话深深刺痛她岌岌可危的内心，“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控制了我？”
祝天绪无奈笑了笑，“我当然没有证据，但可以站在心理医生的角度说说我的看法。”
“我之所以怀疑他在控制你是因为你身上的衣服”，祝天绪调整坐姿，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虽然楚州市一向以穿衣松弛闻名全国，但你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宽松而是肥大。你纹过眉，说明你在意自已的外表，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穿如此不合身的衣服？”
冯欣骤然想起买衣服时老公说的话，“浅蓝色衬得你肤色白，而且宽松点穿着舒服，以后怀孕了也能穿。”
“第二是你手上的戒指，你说他喜欢的那款没有小号的。新婚夫妇准备去买戒指时多数都是依照女士的喜好，就算你们之间他说了算，但你们完全可以重新定制，为什么要买他不喜欢的这个？”
冯欣还记得挑戒指当天的事情，老公遗憾地看向展示柜里她戴不下的戒指，却又笑着说：“没关系，这个戴不下就算了，买你喜欢的就行”。
“还有就是你们备孕这个事，明明你们两人的身体都没问题，可为什么在外人眼里就成你的问题？”
冯欣鼻尖沁出汗水，想起母亲、婆婆以及朋友们奇怪的眼神，一个可怕的猜测从脑海中浮现。
祝天绪适时地停下来，留时间给冯欣缓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