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姆的手指感到一丝冰凉。
风吹到了蘸着口水的手指上。他舔手指则是因为他在吃薯片。高热量,低价格,汹涌而即时的快乐。他家的门缝似乎比往常开得更大了一些,有蹊跷。以他一个中京市局刑事组老警探的敏锐,根据他蘸着口水的这支手指感受到的一丝冰凉,他在一秒钟内得出一个结论——他家被撬了。
在这之前,他刚穿过一条阴暗的街道,赶跑了一个也许是兜售违禁卡带的未成年少女,踢开了电梯门口各种上门按摩服务的传单。扯掉卡在门上邮购卡带的广告卡片。这里的一切让这位中年男人感到疲倦,身心俱疲。
现在,该做决定了,是等待几秒钟?还是马上掏枪进去?这包薯片怎么办?他不想浪费。于是,他做了一个至今觉得很棒的决定,假装没有发现他家的门被撬了,站在门口吃完这袋薯片。这是一袋非常好的薯片,莱姆很喜欢吃。大魔王薯片,酱汁烧烤味攻陷你的胃。在帝国只有吃这件事情上,没有政治正确,所有人都可以毫不犹豫的说出自己的喜好而不用顾及立场。吃或者不吃都和爱国无关,这点太好了。
闯入莱姆家的客人就没那么好受了。他们本想着给莱姆一点神出鬼没的震撼,结果在黑暗中硬生生等了五分钟,黑暗中除了楼下的醉鬼的鬼哭狼嚎,就是门外这个吃货嘎吱嘎吱大嚼薯片的杂音。
莱姆吃完薯片,拉扯一下薯片袋子,拿着一个开口的尖角对着自己的大嘴巴。把所有的薯片残渣倒入嘴巴,心满意足,在裤子上蹭了几下,从容不迫的从腋下掏出了枪。吸了一口气,突然闯入房间,举枪开灯,然后半蹲据枪,瞄准着家里的不速之客。
“你好。莱姆探长。”
三个黑西装在莱姆家。一个戴着墨镜的坐在沙发上,另外两个发型时髦的飞机头举着MP5对着他。戴墨镜的头发金黄,鼻子挺着,长脸方下巴,有两道很深的法令纹。他们三个人散发着浓厚的上层特殊机构的气味,莱姆这条老警犬,一闻便知。而让他觉得比较叛逆的是他们三个都在卡带插槽的右边太阳穴位置纹着奇怪的类似日食的纹身。
“你好啊。三位。我记得没邀请你们。”莱姆双手持枪,战术动作标准,用舌尖舔入嘴角的薯片残渣。“而且,我是已婚人士。”
“哼。”墨镜男冷笑一下,“我喜欢你的幽默感。”
“我以为你更喜欢我枪膛的子弹。”
“莱姆探长,我们没有恶意。我们都是为国家服务,不是吗?”墨镜男亮出手里的证件,“都是自己人。”
莱姆扫了一眼证件,安全局,还是没有放下枪,但是面露笑容,说:“所以诸位这是依法擅闯民宅,对吗。”
黑墨镜姿势不动,对着两旁的同伙说,“放下枪。小伙子们,让我们和莱姆探长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两个发型时髦的黑西装利落地收好自己的枪,关上保险。他们收好之后,莱姆才站起来收好自己的枪。然后非常自然的走到冰箱,拿了一瓶啤酒。自顾自的喝起来。
“这不是待客之道吧。莱姆探长。”黑墨镜说。
“我可没说你们是客。要喝自己拿。”莱姆说。
“莱姆探长,我们开门见山吧。首先,我们知道你明天要去拜访量子波动。别问我怎么知道的,这个问题没意义。其次,我们做笔交易,你帮我。我就帮你。”
莱姆走到墨镜男的对面,正好靠在墙纸唯一没有发霉的一小块地方,莱姆的小公寓有些潮气,只有能晒到阳光的位置,墙纸残存一点干爽。莱姆自知对方来头很大,不想和他面对面坐着。
莱姆点点头,嘬了一口啤酒,“说来听听。”
黑墨镜终于坐正,开口道:“量子波动这头巨大吸血蝇已经趴在骨瘦如柴的帝国身上很久了,各种非法手段敛财不说,现在还把手伸到了他们不该碰的地方。如果再没有人仁人志士立即行动为国分忧,帝国的黄昏就不是一则笑话,而是一则寓言。同意吗,爱国者?”
莱姆没有接他的话头。他隐约想起一则关于帝国黄昏的笑话,如何让帝国的太阳永远不落?答曰向着黄昏发射核弹,制造第二个太阳。莱姆神游回来,黑墨镜站了起来,一侧身,太阳穴上的日食纹身清晰可见。
一颗小日食在莱姆面前晃动。
“可惜,那个巨大的托拉斯就像是一只诡异的黑洞。我们的人总是莫名其妙的消失。无数个潜伏计划都失败的很离奇,不是内部突然终止,就是侦查员本身出了问题。量子波动就是黑洞,我们发出的任何光线都无法穿透。都说安全局是太阳的信使,能到达任何地方。我不得不承认,我们的神通广大是具有一定局域性的。量子波动成了一个我们无法逾越的奥林匹斯山,一个国中之国。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我们觉得也许应该用一下我们系统以外的力量。这就是我们来的目的。”
黑墨镜像一个政治狂人那样说了一大堆,莱姆听得心不在焉。
“让我做国安局的线人?是这个意思吗?”
“不准确,莱姆探长。应该提供一些举手之劳的动作。比如把这个卡带插入斯芬克斯脑袋。”
哈迪斯掏出一张卡带。
“斯芬克斯?”
“我们侦查员的代号。我们这行都用代号。你可以叫我哈迪斯。”
“冥王?你们还真喜欢当神。一家公司而已敢与神明抗衡?”
“根据我们的调查,量子波动,也许不只是一家普通的公司。很多恶性国安案件都与之相关的,我们查来查去,案件的中心都是量子波动。我们都怀疑,他们背后还有同行高人指点。”
“等一下,你刚才说,你们的潜伏计划失败了。那这个斯芬克斯怎么来的?”
“外部潜伏失败了,内部的策反只有这一只硕果。”
“知道了。请回吧。”莱姆放下喝干的酒瓶。
“不听听,我们提供的价码?”
“你们只会将事情越搞越复杂,我宁愿相信猫活着,更不会打开盒子。你们另请高明吧。”莱姆要赶客。
“我有你要的东西。”哈迪斯说。
“我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莱姆说。
“你要沈万林案的真凶。”哈迪斯说。
“我自己会调查清楚的,我就是吃这碗饭的。”
“也许吧。但是,我能给你直接证据和凶手,甚至沈万林本人,不好吗?而你要做的仅仅是带着这个,找到斯芬克斯,交给他,结束。”哈迪斯举起手上的黑色卡带。
“另外,这是线人费。”
没等莱姆说话,一个飞机头提起一只手提包打开,一大摞帝国钞票放在里面,帝国元首在钞票上伟岸慈祥。
“这是定金50万,事情成了另有重谢,我们是非常有诚意的,莱姆探长。你一定要再考虑一下。”
“不,我还是拒绝。”
可能有十秒钟的沉默,哈迪斯应该很少被一个比自己级别低的人拒绝,这一定让他像吃屎一样难受,就差跪下来求莱姆了。
“哈。既然如此,莱姆探长。后会有期,等您回心转意的时候,请一定打这个电话。”
哈迪斯留下一张白色的名片,只印着一个电话和哈迪斯的名字。
“我相信你一定会回心转意的。”哈迪斯真诚中透露着威胁。
“等等,我换锁的钱,你该赔给我。”
哈迪斯气笑了。从飞机头的皮质提包里面抽出一张,重重拍在桌上。
“多了,冥王长官。”
“没零钱了,莱姆探长。”
莱姆耸耸肩,“那好吧。不送了。”
冥王离开了莱姆的公寓。莱姆目送他离开之后,脱下外套,撕开袖子,脱下皮鞋,用折叠刀撬开鞋底,甚至撕开内裤,忙活了一个小时,也没有找到他心里想到的窃听器。心想,也许是在局里电脑上。
莱姆很清楚,哈迪斯这次没有走官方机要渠道责令局里配合针对量子波动的潜入计划,只有两种原因。其一,这种行为不合法,而且他们真的要调查量子波动。其二,这也许是哈迪斯和他背后的大人物自己私下行为,为了达成某种政治目的或者赢得什么政治筹码。莱姆拒绝被人当枪使,至少不要主动成为炮灰。
他看了看被撬坏的房间门,修补似乎不太可能了,之后换掉整扇门,一百块要少了,莱姆后悔不已,他把沙发推到门后,顶住摇摇欲坠的破门。突然一道闪电划过脑海,他说了一句什么。莱姆仔细回忆刚才的对话,“甚至沈万林本人”这句话什么意思?
沈万林不是好好躺在停尸房吗?那个是替身?还是实际上传输已经成功了,一切都是假象?不,不,不,没有证据表明这一切。哈迪斯这种人不会说漏嘴,如果说漏嘴,就是他故意的。莱姆不会去咬他的钩。
莱姆接到一个上门按摩服务的电话,他犹豫了一下,他本不想再拉开好不容易关上的破门。再说,按摩女郎知道门的问题,万一白天和男朋友过来闯空门就不好了。奈何,那个妹妹声音实在好听,绵软酥麻,让他想起森林中的百灵鸟。这对一个中年老单身汉来说,诱惑力太大。今天的事情让人很疲惫,美酒治疗效果有限,必须端上另外一种良药。
几分钟后按摩女郎走到了门口。莱姆费劲的拉开沙发,打开门。一头卷发扎起来,瓜子脸,长长弯弯的睫毛忽闪在她大眼睛上,带着职业微笑的美女站在面前。
“你好。我是技师7356。”
技师的气质出众,莱姆笑嘻嘻的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