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三年春,北地羌国起兵来犯。

骠骑大将军陆毅初,与其子陆韩川,率兵迎敌。

首战告捷之后,皇帝设宴麟德殿,皇后宣骠骑将军府陆少将军之妻王语凝、三姑娘陆怀兮,入宫庆贺。

内眷入宫,宜先去长乐宫拜谢皇后。

长安街上,马蹄阵阵,车轮滚滚,赶车的小厮挥舞着长鞭,驾喝声一声高过一声。

宫宴设在夜里,白日里繁华热闹的长安街,在小贩们散去之后,显得格外凄凉。

春寒料峭,冷风阵阵,赶车的小厮哈着寒气,裹紧了身上的棉衣。

在下一个转角,马车忽然停了,小厮抬眼,望向前方。

漆黑的夜里,马蹄伴随着车轮声滚滚而来,一面紫色八爪龙旗渐行渐近。

龙旗上的“御贤”二字,如同一条银色的蛇,钻进小厮的眼睛。

小厮勒紧了缰绳,不敢再动一步。

马车不动,片刻的寂静之后,车内传出一道清丽的女声,“前方发生何事?”

小厮颔首,恭恭敬敬的回了句,“三姑娘,御贤王车驾。”

马车内的女子听到这句话,声音沉了几分,“不让。”

小厮还以为是自已的主子没听清对方身份,又重复了一遍,“三姑娘,是御贤王车驾!”

马车内的女子声音一凛,语气又冷了几分,“不让!”

女子声音斩钉截铁,小厮不敢再耽搁,硬着头皮,举起了鞭子。

长安街上,又响起了另一道车轮声。

“吁~”

不过多时,吁马声响起,驾车的小厮喝停了马车,才发现迎面而来的除了马车,还有几匹高头大马。

为首的高头大马上,坐着御贤王府的侍卫,追风。

黑夜里,追风眼神冷厉,看着小厮,右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似乎下一刻,那把闪着寒光的宝剑就会出鞘,直指他的命门。

不等追风开口,他身边的下属已经厉声呵斥道,“御贤王王驾,挡路者死。”

死?小厮倒吸一口凉气,他今年不过十八岁,还没来得及娶妻,他怎么能死?

小厮被这声怒喝吓得六神无主,“三姑娘……”

话落,马车内,传来悠悠的女声,“骠骑将军府女眷进宫面圣,请王爷先让。”

面圣是大事,任他御贤王再位高权重,也没有理由耽搁她进宫。

听到马车内的女声,追风眉头微皱,他勒转马头,走到马车前,沉唤了一声,“王爷。”

片刻的沉默之后,一道低醇且富有磁性的男声响起,“请三姑娘先行。”

男人声音平静如水,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涟漪。

追风应了声,又回到队伍前头,“让。”

将军府的小厮无比震惊的看着对面往侧边移动的车驾,握着缰绳的手一颤,堂堂御贤王,居然会给他家姑娘的马车让路?

路已让开,小厮还在瞠目结舌,追风脸色一沉,眸光闪过一丝不耐,“还不走?”

小厮哪敢再耽搁,连连应声,“走!走走走,马上走!”

缰绳又一次甩起,将军府的马车走远了。

御贤王府的马车上,紫色的帘子掀开一角,露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追风见状,勒马上前,恭恭敬敬的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马车内,男人悠悠的叹了口气,“这般不给本王面子,可怎么行?”

追风绷紧了唇,没有说话。

帘子落下,男人的声音柔柔的传入追风的耳朵,似乎还带着一股莫名的笑意,“明日,去大相国寺。”

将军府的马车过了长安街,外面,夜风寒冷,车内,却温暖如春。

穿着绿色锦衣的女子,眉眼温柔,看着对面的白衣女子,唇角泛笑,语气里暗含责怪之意。

“父亲的话,妹妹也该听听才好。”

说话的是陆韩川之妻王语凝,此时的她,腹部微微隆起,周身散发着母性的荣光。

白衣女子莞尔一笑,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情绪,“嫂嫂,赫连襄狼子野心,何须礼让?”

长乐宫里,燃着红罗炭,穿着粉色宫装的宫女手里拿着金色的火钳,拨弄着炭炉里的炭火,想要将炭烧的更旺一些。

刚一进殿,怀兮便嗅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她蹙着眉,寻找着香味的源头。

暖阁左侧摆着香案,香案上放着一只四足香炉,怀兮走到跟前,打开香炉的盖子,炉内的香已燃了一半。

王语凝走到怀兮身边,秀丽的眉头轻轻蹙起。

“怎么了?可是这香有问题?”

怀兮精通医术,之所以精通,是因为她的母亲,出身医女。

怀兮沉默着从袖口拿了一方丝帕,然后伸出小指,用晶莹剔透的指甲挑了一点香灰出来,抖在帕子上叠好。

事罢,她把香炉的盖子盖好,看着身侧的宫女,叮嘱道,“殿下已有身孕,这些香料,以后不得再用。”

宫女垂首,不敢再耽搁,小步上前,将香炉撤下。

白玉珠帘哗啦作响,伴随着一声轻咳,这长乐宫的主人便由一个宫女搀扶着,于内殿缓缓走出。

怀兮和王语凝见状,忙迎上前去,低着头,施施然行礼,“妾身(臣妹)参见皇后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咳咳咳……”

明黄色的裙袂曳地而来,头顶传来皇后略带威严的声音,“免礼平身。”

怀兮和王语凝谢礼起身。

怀兮抬头,看着醴朝最尊贵的女人,金色的凤钗斜飞入鬓,周身华光溢彩,可苍白的脸却透出一丝病态来。

怀兮上前,看了一眼皇后身边的宫女,那宫女识趣的退下。

待人都退去之后,怀兮握住皇后的手,掌心里传来的温度是冰凉的。

长乐宫的炭火烧的这样旺,她的手还是凉。

皇后体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怀兮将手搭在皇后纤细的手腕上,细探之下,发现她的脉象圆滑如珠,跳动却有些微弱。

怀兮收回手,柔声道,“数月未见,殿下似乎清减不少。”

年轻的皇后叹了口气,面上笼上一层愁云,“父亲在外远征,本宫内心着实不安。”

皇后向来多思,怀兮扶着她,到贵妃椅上坐下,略微宽慰了几句。

“父亲征战多年,从无败绩,且还有二哥哥陪伴在身侧,殿下不必忧心。”

提到陆韩川,皇后这才将眸光转向一直跟在她们身边默默不语的王语凝。

“弟妹身怀六甲,原不该进宫辛劳,可太后却想见见你,今夜,你便歇在安宁宫吧。”

王语凝一向乖巧,知道太后想要见她,不过是因为她腹中怀着陆氏长孙,忙称了一声是。

麟德殿离长乐宫有些距离,凤辇已至,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春安进了殿,说时辰已至,可以出发。

众人上轿,皇后凤辇在前,王语凝小轿在中,怀兮小轿在后。

轿子行至中途,帘外,传来宫女小声的呼唤,“三姑娘,奴婢有东西要呈给您。”

怀兮与宫中当差的人并不熟,会是谁要送东西给她?

怀兮心下狐疑,掀开轿帘,入目的,是一个面生的小宫女。

那宫女将一个紫檀木锦盒递到她手里,行了个礼,匆匆离开了。

她坐的小轿在队伍最末,除了后面的两个轿夫,再无人发现这个宫女。

帘子落下,怀兮打开锦盒,锦盒里面,是一支桃花簪,簪子下面,躺着一张叠成四方形状的纸条。

纸条色白如绫,坚韧如帛,这是贡纸,为高丽国进贡。

这般名贵的纸,可不是人人都能使得。

除了皇帝,便只有一人可用,怀兮打开纸条,一眼认出那人的字迹。

【明日未初,大相国寺。】

她眼神一黯,将纸条叠好,重新放回了锦盒。

而后,将锦盒收进了袖口。

当今皇帝勤政爱民,不溺女色,登基三年,至今无子。

皇帝,自然是不缺女人的,可他却不大爱往后宫里去。

为了让皇帝勤去后宫,那些忧心醴朝江山后继无人的大臣绞尽脑汁往皇帝身边塞了不少女人,其中不乏异域美色,可收效甚微。

然而,皇后腹中之子,并非皇帝的第一个孩子。

三年间,有几个妃子陆陆续续有孕,但都因为各种原因不明不白的小产。

半年前,含章殿赵昭仪刚被御医请出喜脉,便于次日溺毙在御花园荷花池中。

皇帝雷霆震怒之下,命皇后彻查整个后宫,可查了许久,却连一丁点儿线索都没查到。

最后,以赵昭仪失足落入池中而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