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先生驹这样一说,在场的除了洪带妹和白饭鱼,其余人都大出意料之外。一直以为“召神令”与“神御道”中唱咒都是古老流传精深咒法,谁能料到“召神令”原来指的是一个人。

先生驹偏偏要在众人瞪大双眼等着下文的时候,慢条斯理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起来。众人忍住好奇,等先生驹好不容易喝完茶,他才缓缓道:“细眼皇帝就是那西江‘召神令’!神御道中境界最高深者,以入密‘唱咒’再以本身精、气、血三者御使神异真形,而非只是将神相异能及体那样简单了。”

“但因为御使超然神物真形,比起神威及体需要损耗更多精魂血气。神异之威力越高,耗损就越大,凶险万分。当中只要稍微有何差池,召神为令者丧命乃是很平常之事,可以说是如履薄冰、九死一生。”

“那晚在十八甫横街,其昌兄赶到因为情势危急,就冒险用泮塘古南音‘龙舟吟’为入密神音唱咒,召御那潜藏西江,又有人称之为‘乌龙太岁’的神异真形,来与白应星的‘白虎神煞’法身对抗。你们听到的那段吟唱歌调正是泮塘先民百年前就留传下来的龙舟吟唱。

“白应星隐遁多年,却突然现身广州省城来参加所谓帮会争斗,若知道他底细的人必定看出事有蹊跷。以此人本事身份,又怎么为了区区赌档营生这些俗气之事而出手。其真正用意是要趁威胁沙基、三栏众人之性命来逼迫细眼皇帝现身,白应星应该也已经知道召神令的真正意思,他多半是想取而代之,做那西江召神令。”

“这一场真称得上是‘龙争虎斗’,至于胜负如何,我估计应该与十数年前一样,他二人不相伯仲又是斗得个两败俱伤。细眼皇帝随后就秘密来到我此处暂时躲避养伤。”

先生驹对龚千石道:“千石仔,你当晚在横巷内看到的情景实为‘空界’中之情形。“

龚千石、鬼仔谭对望一眼,他二人都从未听过所谓“空界”一词。

先生驹道:“‘空界’此二字常作佛家用语。但在‘神御道’中就有另外的意思,乃是指神道高手在召神驱御到了全力以赴之际,常会破开现世间与外世间中之间断。”他指指厅中墙壁,道:“就如我等几个现下坐在此厅中,当做现世之处;而墙壁另外一面或者就是另外一个世间,很有可能就是那些无上神异如来之处;那这道墙壁就是隔在两处之世间,称为空界。”

龚千石听得是目瞪口呆、完全一头雾水,鬼仔谭却突然问道:“驹叔,那神道中高手可以来去于外世间和现世之间吗?”

先生驹摇头道:“以其昌兄所言是为不能,神道中人只能来往与空界及现实世界,而且也只有极少数神御高手才能做到。在那空界中,人之五觉极容易被迷惑,先前那几个东洋神御高手,不过就是用了空界的障眼法来戏弄你们。”

鬼仔谭听到大感兴趣,还想追问下去,先生驹摆摆手制止鬼仔谭追问,他转对洪带妹道:“细眼皇帝与白应星一番剧斗,看来已耗了不少精气。他和我说需要一段时间来静心休养复原,不能出来与你们相见了。他说所幸者那白应星也好不了他多少,一样元气大伤,估计也要隐遁起来休养以恢复元气。不然以此人心性凶邪又神道高强,广州省城内除了细眼皇帝外无人能抵敌。想不到其昌兄与白应星大人,十几年前在东较场一番神道大战,到今天还是一样难分伯仲、不相上下。”

洪带妹道:“那晚泮塘‘三栏请将’,料想也是白应星同金山发两位在暗地里与我等作对。其昌先生早就断定白应星与那英国番鬼马文仙结为同盟,再加上东洋伏见神宫中人,所做一切就是要引‘乌龙太岁’现身。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怕是白应星与马文仙都无想到,中途会有个法租界的雅芳小姐横加插手,结果谁也无占得半分便宜。”

鬼仔谭和龚千石这才明白原来几日来在泮塘、太平南的奇遇是如此错综复杂,回想之下心中犹有余悸。

小红棉在一旁好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问道:“敢问洪大人及驹叔,这世上原来真的有那什么‘乌龙太岁’?!那白应星为何也要争做西江召神令?”

她与鬼仔谭、龚千石三人已经多次见过那“乌龙太岁”神相,而且亦有感应,但每次都是隐隐约约、疑幻似真,心里面早就想弄个清楚问个明白。

但先生驹摇摇头,道:“说来惭愧,我也只是听闻了此传说多年,但从未亲眼目睹其神相或真形。两粤洪山和红船粤剧大戏行中,代代相传有所谓‘三河合海’几句谶语,而神御道中人都深信两粤三江之中各有一神异潜藏。“

”而西江中相传的就是百年来泮塘、荔湾一带俗称为‘乌龙太岁’的这位神异。其昌兄多年前向我提过,此神异能在外世间与现实世界中来往穿梭,又能在西江中纵横自在,有时又隐伏于泮塘、荔湾深处,法相能随心所欲。但至于是真是假我就不敢说了。”

“‘乌龙太岁’也不过是广州老西关街坊口中所唤名字,历来是众说纷纭。我到现在也不知这神异究竟是什么形相和是何来历。有些西关老街坊说是像人形大黑鱼形相;但我又曾听过本山‘洪胜山’中的大元老---‘鬼马六’叔爷说过,这西江神异就是潜藏于泮塘荔湾深处的那条‘巨龙舟神’。此物法身若现,通身龙鳞覆盖成庞然巨龙舟形相,每年端午前后就会从西江回到泮塘,数千年来保佑泮塘、荔枝湾风调雨顺、泽惠黎民。泮塘水乡先民有感神恩如海,遂于每年端午节有‘起龙舟’祭祀。”

龚千石听到猛地点头,泮塘荔湾那场动魄惊心的经历,自已亲眼所见那巨龙舟状神物,通体龙鳞盖身,然后在泮塘出江口处消失在江潮中,简直是匪夷所思,以至后来他多番回想一直都以为自已是眼花。但现下听先生驹这样说来,自已所见倒并不一定是虚幻,或许见到就是那所谓‘空界’之情景。况且当时洪带妹、黄威水都欲言又止,他们或许早就知晓有关这西江神异之事。

先生驹又道:“至于为何白应星也要争做西江召神令,我就更加不清楚了。其昌兄也从未和我提过为何他要做西江召神令,他又如何机缘之下能做得这召神令。但我猜想,这一切还有那‘乌龙太岁’都一定和‘三河合海’那几句谶语有关,而且必定事关十分重大,不然以白应星如此高强本事之人,为何要如此煞费苦心、大费周章?”

先生驹看了龚千石一眼,道:“千石仔,细眼皇帝早就将你之前在沙面、泮塘、及陈塘南等奇遇说过我听。那‘乌龙太岁’似乎三番四次对你们出手相救,细眼皇帝纵然是西江‘召神令’,但他也无足够精气可以随意神御,否则他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用。那神异既是自已现身相助,看来你与那‘乌龙太岁’颇有缘法。你还敢喝下那‘三栏酒’,真是胆色过人,很好,很好,很好, 合适,合适。!”

龚千石为人粗枝大叶,听到先生驹连说三句“很好”和两句“合适”,不以为意。但鬼仔谭听到这里,又看着先生驹高深莫测的表情,心中打了个激灵,立即恍然大悟道:“驹叔,莫非细眼皇帝想、想、想、想要千石兄来接替他做那西江召神令!”

先生驹有些意外地看着鬼仔谭,道:“谭少爷真是聪明过人,不过从寥寥几句话就猜出了个大概。以你资质,他日必成大器。洪执事,‘兴顺山’后生一代人才辈出,定当兴旺。”最后这句他是对着洪带妹而讲。

洪带妹勉强地笑了笑,反倒对龚千石有些过意不去,道:“千石仔,我也不是有心瞒你。洪某向来行事光明磊落,江湖中逢人对面无欺。只是似乎你与那乌龙太岁确有大感应缘法,才三番四次有此等奇遇,连三栏酒喝下去都安然无事,细眼皇帝自然就选中你了,但他嘱咐我非必要时都不要说破,绝非我要有心瞒你。”

龚千石就算是“牛皮灯笼加黑漆”怎么点都不明,听到这里也终于醒悟,之前在泮塘仁威庙饮下“三栏酒”,九成九都是镇三栏、洪带妹预先定好,一切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先生驹道:“‘三栏酒’是泮塘三栏历代前辈,以‘乌龙太岁’所遗之物再加三栏药行中数种罕有药材制炼而成,等闲人别说喝下去,就是闻到味道都要即时晕低。千石仔居然喝了下去还能抵受得住,果然冥冥中有定数。”

龚千石问道:“驹叔,那乌龙太岁所遗之物是什么东西来的?”洪带妹脸色即时变得十分古怪,也不做声,只是看了小红棉一眼。

先生驹也只是摇头微笑不语,龚千石自然就望向鬼仔谭,想他聪明过人,必定知道底细。

鬼仔谭脸色尴尬,沉吟了半响,见洪带妹点了点头,就嗫嚅道:“千石兄,你还记得那影月花姑娘吗?”

龚千石道:“自然记得了,那影月花姑娘在陈塘南大寨跳楼自尽,很是可怜。

鬼仔谭道:“在陈塘南那晚我等都听过那个‘箩底橙’话‘影月花’有个相好‘老契’,所以她不肯摆厅接客,气得那老鸨暴跳如雷,但又从来无人见过她这个恩客。整个陈塘南妓寨内的姑娘都传言她就是被乌龙太岁所迷惑。现下回想起来,那乌龙太岁很有可能就真是‘影月花’的相好。”

龚千石生性粗豪疏爽,对男女私情也不太懂得,瞪大双眼道:“那、那、那乌龙太岁又怎么会可以同影月花一起相好?但这和这三栏酒又有甚关系?”

鬼仔谭道:“小弟父尊曾对我提过,西关老街坊向来传说‘乌龙太岁’善化人形,尤喜化作样貌俊俏的浪荡子,专门上岸迷惑陈塘南的大寨阿姑,擅唱粤剧大戏,常常流连于珠江上的紫洞艇上。无论沙基、长堤,很多‘阿姑’都知道这个传说,乌龙太岁风流间所遗之物就被用来制成三栏酒。”

龚千石越听越糊涂,还欲再问。洪带妹打断道:“此事多谈无谓,千石仔既然饮了三栏酒而无事,细眼皇帝就已经选中你来做接替做西江召神令。你有无这个胆量呀?”

龚千石平生最紧要就是面子,大声道:“细眼皇帝看得起我,我自然义不容辞。”

先生驹摇摇头,道:“常言道‘不怕生坏命,只怕改错名’。压人千石,后生仔下巴轻轻不知轻重,你以为做召神令是轻松等闲之事?那是关乎性命的大事,你可要慎重思量。”

洪带妹点头道:“驹叔说得不错。千石仔,你不用急于应承,你难道忘了全叔时常嘱咐你的那句话了吗。所谓‘万事莫要强出头、胯下虽想淮阴侯’。细眼皇帝的意思也不是要强迫于你,但事已至此,自然要将事情向你说明。”

“细眼皇帝是想在年轻一辈兴顺山兄弟中,选一个品性良正又有血性义气的人来接替他做西江召神令,那这样就算白应星、英国番鬼和东洋伏见神宫如何再出诡计,其昌先生就少了些顾虑而去应付。但你可要思量清楚,‘召神为令’那是会随时性命不保,有百害而无一利。”

龚千石道:“带妹哥,我从四邑乡下千辛万苦来到广州省城,无非就是想出人头地和见世面。现下居然可以结识这么多洪山英雄大人又有连番奇遇,我龚千石早就赚到了。既然拜得其昌先生,就是热血门生,这条性命就交比先生他老人家了。洪英弟子,有前无后,贪生怕死不算英雄好汉,这召神为令的事我做定了!”他慷慨激昂,早就把缩骨全时常叮嘱的那句名言抛到九霄云外。

洪带妹叹了口气,道:“这可能就是自有定数,既然你下了决心,我会回禀其昌先生由他定夺。”

一直在旁闭目养神的白饭鱼突然开口道:“我说千石仔,你要做那什么西江召神令,既然是九死一生或是十死无生的勾当,还不如先娶个老婆,留个后也好呀。洪执事,你是山堂中大人,应该为兄弟着想。”先生驹和洪带妹都料想不到这位辈分尊崇的白叔爷居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鬼仔谭和小红棉听到却一起笑将起来,把个龚千石羞得满面通红。先生驹笑道:“叔爷说得在理,千石仔年纪虽然不大,但也是可以娶妻成亲的时候,只是霎时之间哪里去帮他找个老婆?”

洪带妹不紧不慢地道:“小侄倒知道哪里去找。”

先生驹正色道:“洪执事,你说的是哪户人家的好女儿?”洪带妹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说的这户人家就在西关第十甫。”先生驹“哦”了一声道:“原来也是在下西关的街坊,阿叔我在这里原是算有几分薄面,或许可以做个媒人,只是不知这户人家我是否也认识。”

龚千石急道:“带妹哥,大事未成,我可不想这么快就娶个老婆。况且为其昌先生做事,有了家室反而系个负累。”

洪带妹不以为然,道:“你放心,就算你未成大事,若然我说出来是哪户人家的女儿,只怕你也一定想娶。况且这不单是贵标叔爷的意思,细眼皇帝也是这个主意。”

鬼仔谭微微笑道:“带妹哥,既然如此我已经猜到你说得是哪一户人家了。”洪带妹哈哈笑道:“谭贤弟与千石仔情同手足,你又话头醒尾、聪明过人,自然瞒不过你。而且如若有驹叔大驾出面提亲,那就一定成事,想那汤香臣必定卖面子比先生驹和其昌先生的。”

先生驹笑道:“洪执事原来说的是汤香臣呀?那就最好不过,他是我在花县石湖山的乡里,必定要卖个面子与我。汤家有五凤一龙,第十甫的街坊都知道他膝下有五朵金花,但是他头三个女儿都已经有了许配人家。按年纪,洪执事说的一定是他的第四位千金了。”

龚千石还是一头雾水,问鬼仔谭道:“鬼仔谭,你地说得究竟是哪一户人家呀?”

洪带妹摇头道:“千石仔你个小子,真正是‘牛皮灯笼添黑漆‘,怎么点也不通明,我们说的不就是汤姐带他父亲喽。”

汤姐带这个小煞星人小鬼大、无法无天,在第十甫是无人不识的“百厌星”、捣蛋鬼,再加上每次闯祸被街坊兴师问罪时,总有他四个姐姐百般维护,他“姐带”之名可谓在下西关声名远扬、如雷贯耳。

除此之外,他的家世颇为不凡:汤家可以算是粤东广州府下花县的名门望族,内中出了不少前清时期的朝廷命官。当前粤东军政府内的海军司令汤廷光就是汤廷芳的族兄。汤廷光手握海军兵权,对于粤、桂之战双方都系举足轻重。

那汤廷芳先生表字香臣,幼秉家承,为人正派,在广州省城颇有声望,是故第十甫的街坊都尊称他一声“香臣先生”。

龚千石在珠光街遇到的那个汤怀娣正是汤香臣的第四位千金,也是汤姐带的四姐,年纪与龚千石相约,尚未出阁。龚千石听到这里脸上通红,堂堂男儿汉顿时变得扭扭捏捏起来,好似变了个人似的,尴尬道:“带妹哥,你不是当真的吧?”

洪带妹正色道:“我洪某人在江湖中也算是个人物,是乱开玩笑的人吗?你既对那汤家女儿汤怀娣有意思,你又甘心追随细眼皇帝做那召神为令,我同‘火麻仁’算是你的荐帖保家兄长,自然要帮你续后,不然怎算保全义气?”他这样说来好似龚千石真的要去赴死、有去无回一般。

鬼仔谭这才知道事情重大,道:“带妹哥,驹叔,你们何以如此凝重?难道做这‘召神为令’真是必死无疑的?”

先生驹道:“后生仔年少气盛,下巴轻轻、不知天高地厚。这神御之道岂是儿戏之事,其中莫测精深。神御者需以本身精魂气血为用,经受无数凶险境界,尤以这‘召神为令’为最,不然其昌兄又怎么要找后生弟子来接替?”

鬼仔谭听到这里神色有异,道:“驹叔,难道细眼皇帝他。。。”

他话都未说完,白饭鱼就喝断道:“谭少爷,你虽聪明过人但凡事不要将事说破到底,要留有余地。你既已经明白个中厉害,就藏在自已心底算了。”洪山大元老训话,鬼仔谭连忙起立躬身行礼领命。

先生驹叹了口气道:“我虽略懂些辟神唱咒,但对‘神御道’、‘召神为令’所知有限。其昌兄看中千石仔为人热血够义气,要选他接替西江召神令,那是为了万一细眼皇帝自已中了暗算或者他有什么意外,总还有人可以接他位置。若然这西江召神为令落在不良之辈身上,那就大大不妙了。”

龚千石当真是受宠若惊,虽然他到此刻也不太明白为何细眼皇帝偏偏选中自已,明知“鬼仔谭”得知内情且欲言又止,但他也不想耗费心思去弄个明白,既是兴奋又是忐忑,想到有洪带妹同先生驹为他提亲,心情更是复杂。

“先生驹”对白饭鱼道:“叔爷,其实其昌兄托我请您老人家来,是要我向您请教一件紧要事。”

白饭鱼摆摆手道:“你不说我也知道黄其昌问的是什么事。”

众人听到这里都感好奇,细眼皇帝有什么要紧事情要请教白饭鱼这位大元老。白饭鱼道:“你同他讲:故老相传那几句三河合海’的谶语‘,黄其昌若是为西江召神为令,就必然还有另外两个‘召神令’!”

洪带妹道:“叔爷,原来真是还有其他的召神令?”

白饭鱼道:“所谓‘三合召神’,自然就不止西江召神令一个了,没有另外两个,怎样为之‘三合’?这‘三合召神’究竟有什么玄妙秘密,世上已甚少人知晓其中底细,就连黄其昌也只知道个大概。黄其昌费尽苦心查探另外两个召神令但多年一来直都毫无头绪。细眼皇帝当年逃遁南洋避祸,但还对此一直不曾中断,可见其中必定有重大利害。”

“先生驹”道:“其昌兄拜托我请叔爷指点迷津。”

白饭鱼扫了他一眼道:“先生驹虽是红船大戏中出名人物,但也未必知晓那谶语中‘三河合海’万水归源到何处?”先生驹道:“惭愧,小侄想既然有道三河合海、万水归源,自然指的是三江汇聚于珠江口深处了。”

洪带妹听到“珠江口深处”道:“就是同那‘海珠石’有关?”随后他马上又道:“不对,那海珠石不就在长堤对出的江面吗,平平无奇,会有什么玄妙?”

白饭鱼哈哈笑道:“那块不过是长堤江面中的一块寻常大石头,并非神御道那谶语中指的真正‘海珠石’。细眼皇帝何等人物,又怎么不知?”

龚千石听到一头雾水,道:“贵标叔爷,你们所说的这海珠石究竟是什么东西?”

白饭鱼道:“千石仔,我问你两粤红船大戏弟子是以何为生?”龚千石道:“大戏红船弟子自然是靠行船唱戏为生。”白饭鱼又问道:“那他们在哪里行船?”龚千石道:“不就在西江、东江和北江之上喽。”

白饭鱼道:“正是,这西江、东江、北江纵横两粤、三流合源而成大珠江,是粤东粤西之根本。这珠江的‘珠’字就是指这海珠石了,有海珠石才叫‘珠江’。相传珠江中有巨石如珠,但这海珠石究竟在哪里却是众说纷纭从无定论,而且这‘海珠’有什么用处也是无人所知。那万流归一的‘归’字其实就是归在这‘海珠石’上,细眼皇帝所以一心要找到真正‘海珠石’所在,就是其中藏有天大的秘密,至于此秘密是什么,就要等‘三河合海、万源归一’了。这三河相合,应该就是与那‘三江召神令’有莫大关系。”

白饭鱼又叹了口气,道:“黄其昌是洪山七旗中不世出的豪杰,但是在此事上却是鬼迷心窍。其实哪有什么‘神御符咒总箓’呀?就算真有其物,对他细眼皇帝又有什么益处?我怕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白费他毕生心神。”

说到这里连洪带妹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白饭鱼所云为何,众人一起看着先生驹,盼望他道破迷津。

先生驹默然片刻才道:“神御道数千年来为掩人耳目而依附于三清道派之下,但其实此道与三清道教风马牛不相及,根本不是一回事。相传数千年前三清道派中有所谓‘三山道盟’结约之时,隐遁其中的‘神御道’中全部高人巨匠就合力将各种异世间神御符咒、法箓结册成典,定为‘神御总箓’。因为神御一道向来被认为是蛊惑人心、怪力乱神,因此为历朝当权大忌而屡遭镇压,这‘总箓’就此失传。有人说遗失田下,有人说毁于兵火,只剩下神御道各派后人当年所录得之皮毛残部。”

“各位所经历过的所谓召神法咒不过就是那总箓之残存。虽然是千年前流传下来的传说,但其昌兄一直深信这‘神御总箓’并未被毁,也不知他从何处得到的线索,说这‘总箓’竟然是与那真正的‘海珠石’有关。而且其昌兄是深信不疑。细眼皇帝不但是洪山七旗中难得的杰出人物,也是红船大戏神道中仅存高手,我不过是学了些‘辟神唱咒’的皮毛,比起其昌兄来不过是个半桶水的冒牌货。”

“至于那几位东洋朋友,其实是来自扶桑京都的‘伏见神宫教团’。这神宫教团据说本是源自我中土的‘神御道’,后东渡外传而极盛于东瀛的南北朝,伏见神宫教团后来更被东瀛南朝后土天皇亲封为‘镇国护法御教团’。“

”东洋本土神道信奉四野一切神异,伏见神宫教团内的高手可以令常人以目睹空界中幻象而达到迷惑人的目的。”

“其昌兄多年来矢志不渝要达成两件大事:第一就是两粤洪山七旗归一;第二件就是找到这失传上千年的‘神御总箓’,光大神御道。”

白饭鱼接道:“平心而论,黄其昌文武全才、志向远大,确实是洪山七旗中少有的杰出人物。我与‘猪油顺’、王锦冠这几个老家伙比起他来就差得远了。况且我等几个老家伙都是风烛残年,只怕是看不到他一统两粤洪山的一日了。“

他再看了先生驹一眼,摇头道:“但黄其昌要联合洪山七旗成一路气数,分明就是惹祸上身、自找麻烦。至于他念念不忘要找寻这‘神御总箓’怕是别有大的图谋,但结果多数都是镜花水月、竹篮打水而白费心机。什么神御之道,还是不要光大得好。”

先生驹点头道:“叔爷的话也不是毫无道理,细眼皇帝要做成这两件事,怕真是太过艰难、不切实际。但连白应星与那英吉利番鬼马文仙都为这‘三合召神’而耗尽心机,或许就不是什么虚假传说。敢问叔爷是否知道另外两个召神为令者是何人?”

白饭鱼道:“我就真的不知是什么人,但我断定此二人必也是洪山七旗中人,而且很有可能就在省城四大洪山之内。黄其昌唯有找到另外两位召神令,才可能解开真正‘海珠石’中所谓‘玄门’之奥秘。哼哼,所谓‘三河合海、万流归一;海珠石现,终启玄门’就是这个意思了。‘三合归一’归的就是那‘海珠石现’、‘玄门启动’。

鬼仔谭道:“贵标叔爷,既有另外两个‘召神为令’,那北江和东江中的神异又是什么东西?难道是同那乌龙太岁一样的形相?那玄门又是什么架势堂?”

白饭鱼摇头道:“北江和东江中是什么神异,就连当年的‘文王茂’都不知道,遑论是我了。那玄门就是最终的大隐秘,我更加不会知道了。黄其昌和白应星都应该知晓些内情,但是他们绝不会轻易向旁人透露的。。”

先生驹道:“既然叔爷都说有另外两个召神令,那就一定是有其人。待弟子尽力将此事查个明白。白应星已经非同小可、厉害非常,再加上英吉利的马文仙和东瀛伏见神宫教团,恐怕要沙基、泮塘三栏,洪胜山一齐联手才足以抵挡。”

洪带妹正色道:“细眼皇帝先前已送书信与镇三栏大人同威水爷二位,‘三栏’、沙基决定联手合作。洪某今日前来拜见驹叔,其中一个意思就是想请驹叔大驾出面联合‘洪胜山’诸位大人首脑。”

龚千石同鬼仔谭对望一眼,才明白今日原来洪带妹来恩宁街见先生驹是为此事而来。

洪带妹又继续道:“未知靓少天、薛千岁两位洪胜山的大人意思如何呢?白叔爷可有同他们商谈?”这是对白饭鱼说话了。

白饭鱼叹一声道:“既是细眼皇帝相求,又是为了洪山大业我老头子又怎好意思推托。靓少天说起来都算是我在本山的晚辈子侄,我曾向他隐约提过七山聚盟之事,他对此事很是赞同。神御道虽然已经衰落式微,但‘洪胜山’中还是有些大戏神道高手,而且靓少天还是‘靓公保’亲侄子,他自然肯出手相助。”

洪带妹高兴道:“那就好了,有‘靓少天’山主肯应承此事。说来惭愧,先前生死片大战,沙基、三栏差点就全数折没,全因那白应星太过厉害。如有洪胜山神御道高手助阵,真是太好不过了。”

龚千石这才明白,原来细眼皇帝一早已经定好三栏、沙基向“洪胜山“求助,有了洪胜中的神御道高手尤其是先生驹的“辟神咒”相助,就可以共同对付白应星的‘白虎神煞’。这样一来,就不单再是“兴顺山”与“兴义山”之间的洪山对敌,还有神御道之内的大战。

“先生驹”道:“当日其昌兄重返省城,首先就来恩宁街找我。 他提到那沙面英租界的新任参议马文仙,似乎也很了解‘三合召神’的隐秘。其昌兄对此很是惊异,想那马文仙一个番鬼佬,居然知道‘三合召神’和海珠石的故老传说。当时我听后也百思不得其解,三河合海那几句谶语,就算在洪山七旗之内所知者也是不多,何以这英吉利人竟然会知道?”

“再后来还听说连那沙面法租界中的雅芳小姐,都带领手下人来追寻‘乌龙太岁’的踪迹,还三番四次通过洪执事来拜见细眼皇帝,我更是觉得不妥。‘三合召神’与那‘海珠石现’其中定是藏有非常重大的隐秘,所以才有各方势力牵涉其中。其昌兄对此事暂时也毫无头绪,现下有‘白虎神煞’,又有东洋伏见神宫教团的空界幻术,我定要联络那些隐居避世的神道弟子,这番神道大战恐怕也是在所难免。当年不少红船神道弟子已折在‘神咒成煞’手下,今日之凶险恐怕亦不下当年。”

鬼仔谭身为红船大戏行当后人,听到先生驹这样说来,不禁热血沸腾、为之神往,道:“如若能有幸见到那些隐世的红船大戏神道前辈出山,小子我真是不枉此番广州省城之行。驹叔,不知这些前辈英雄现下都在何处?”

先生驹道:“据我所知,神御道派中又分符、咒二宗。红船大戏神道就以粤剧大神音入密为唱咒,经当年火烧琼花会馆大战后,多数死难,而幸存者早就风流云散,要找到他们定非容易之事,但有个人或者能帮到我。”说完就看着龚千石。

龚千石愕然道:“驹叔不是说我吧?”

先生驹哈哈笑道:“其昌兄真是天纵之资、算计极尽,一切都被他筹划好了。我总算明白为何他特意拜托洪执事为你这个后生哥提亲了。”

鬼仔谭何等聪明,立刻道:“难道驹叔所说可以相帮之人就是第十甫的香臣先生,他也是红船大戏神道中人?但他明明是官宦显赫之后,又怎会同跑江湖、吃四方饭的红船粤剧大戏班扯上关系?”

先生驹道:“我这个石湖山老乡不是大戏红船中人,他汤氏一门显杰官宦,自然不会同我们红船大戏班这些跑江湖的下九流有关系。但偏偏这位汤二公子年轻时放浪形骸,尤其痴迷南音、粤剧,与不少西江大戏红船中人有来往。所以他父亲常常斥责汤香臣自甘堕落、有失门风。但汤香臣仍是我行我素,他对大戏红船中的典故、人物之熟悉远胜于我,他家中还珍藏有不少大戏红船典籍图册。如若得他相助,必定事半功倍。”

白饭鱼插口道:“何止如此,我听讲西江大戏红船中赫赫有名的‘南胜王狮’‘狮爷湛’还收了他做关门弟子,汤香臣手上一定有那本‘红船秘录’,说不好那海珠石的典故就记载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