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驹当下吩咐龚千石与陈有春先行离去,他见罗澄开走投无路就好心收留这家伙做打醮法事的下手,起码叫做有口饭吃。

神宫千月说话算数,之后果然就再无清拆工人“撞邪”事情发生,沙基的清拆工程自然顺利完成。很快沙基街边拥挤不堪的街道就会变成之后的沙基大马路,工务局也没有再为难兴顺山沙基中人。

同时广州城各界在天字码头发起禁烟禁赌大游行:其中有广东高等学生联会和电车、印刷、船务等各行各业民众参与,游行从长堤一路行进直到太平南街为止。南关、西关所有赌馆、烟格全部闻风而关门大吉,那些以这些行当营生的洪山帮会中人就叫苦连天。

龚千石先前在“同兴竹馆”领一份水钱,西关街坊中都有不少人知晓。现下他只好躲在迪隆里不敢再去太平南街露面,除了回第十甫联顺米铺做工。农历新年过后不久,“鬼仔谭”谭少爷就从香港回到广州省城第一时间约龚千石同陈久如到莲香茶楼见面,以了解省城最近消息。

谭少爷听完龚千石在陈塘南经历了又一番奇遇十分后悔无早回来广州省城,不能得见文三元先生这位号称“神御天表四极”之神龙般人物。

龚千石对陈久如道:“久如兄,最近这省城军政府的禁烟禁赌究竟还要搞到什么时候?”

陈久如回答:“以往粤西桂派军阀在省城大搞烟赌又遍地开妓院,弄得广州城一片乌烟瘴气、民怨载道。高等学生联会对禁烟禁赌的法令是大力赞成,希望军政府能维持法令直到完全禁绝为止。”

龚千石自然不满:“若然全都禁绝那些营生,让洪山堂中兄弟们靠什么为生?总要有口饭吃吧。”

陈久如也一样不满:“千石兄,须知吸大烟、开赌馆这些都是害人的营生早该禁绝,难道你要学那龙行水一样糟蹋无辜少女、包娼庇赌、鱼肉乡里?”

龚千石听到居然将自已与卑鄙无耻、坏事做尽的小人龙行水比较,登时勃然大怒:“丢那妈!陈少爷是大学生读的书比我盖的被子还厚,自然就看不起我这个乡下仔了!”

“鬼仔谭”见他们二人闹起意气连忙做起“和事佬”来,但陈久如也是气头之上言语间无意中对洪山中人甚至其昌先生有些不敬。

“七旗帅尊”其昌先生可谓被洪山年轻一辈奉若神明,龚千石哪里忍得立即指着陈久如怒喝道:“好个‘多久如’,敢出言冒犯其昌先生?”陈久如也是盛怒之下不理鬼仔谭相劝,干脆拂袖离开莲香茶楼。

陈久如前脚刚走,沙基联顺米铺就派了个伙计带来洪带妹的口信:要鬼仔谭、龚千石二人速到恩宁街“先生驹”处。两人知必有紧要事情,不敢怠慢立即赶去。

小红棉开了门引二人入内,大厅门口左右站着洪带妹、火麻仁二人,均神情严肃。

再看厅中八仙桌上端坐着三人:左右分别端坐着先生驹和“缩骨全“全叔,正中那人赫然就是其昌先生在看着二人面带微笑。也只有其昌先生此等人物才使得连洪带妹、火麻仁都要站在大厅门口侍立。

龚千石同鬼仔谭匆忙拜倒行礼,其昌先生立即上前扶起二人,道:“那晚我在东较场上因有原由故此来不及与两位贤弟详谈就匆匆离去,今日我伤势略有好转所以托带妹贤弟请二位贤弟前来相见。洪山以兄弟结义、无分上下,两位不必多礼”

龚千石今日咫尺之内与大名鼎鼎其昌先生本尊相见,不由得心情激动。

鬼仔谭更是双眼湿润、语带哽咽地道:“家兄谭公云扬当年曾追随先生左右,晚辈今日也愿仿效先兄拜在先生座下做‘热血门生’。”

其昌先生听他提起乃兄,神色顿时变得黯然:“令兄云扬公少年英雄有青云之志,但可惜当年血溅东较场,令我心内多年难安。我在逃亡南洋之际每当想起当年就义诸位英豪青俊更是内惭神伤。”他出手搭住二人肩膀,道:“两位贤弟年纪虽轻但英风侠义正是我辈中人风范,黄某很是欣赏,今日就厚颜请二位做我荐帖门生,大家携手光复洪山七旗大业!”

火麻仁在一旁笑道:“你两个后生朝思暮想今日终于心愿达成,还不赶快拜谢先生?”龚千石、鬼仔谭连忙再拜,被其昌先生立即扶了起身。其昌先生要写荐帖,就问起二人本身正名及字。

鬼仔谭道:“小子及后自幼被父尊大人送往西洋花旗国‘金山’读书,因此起了个‘番鬼名’为‘尊尼’,我族名为‘易扬’。父尊大人还为小弟起个字叫做‘孟然’,取意以亚圣为然。因为自幼在花旗国金山长大后来又在香港地读‘番书’,所以亲朋好友就笑我做‘鬼仔谭’。”

其昌先生道:“好一个‘以孟为然’,那阿美力加国内有金山大埠,许多从两粤出去的先民内中更有不少洪山中人,这些先辈远涉重洋、筚路蓝缕可谓历尽艰辛。令尊‘公脚先’在粤戏梨园中大名远播,我与他也算是旧识故人。”

龚千石不好意思地说道:“让先生见笑,小弟本名叫龚鉴询系个乡下仔没读过什么书也无什么字不字的。我家在乡下很有些田产因此乡里间就送个外号唤做‘龚千石’,来到广州后人人也都这样叫我。”

其昌先生笑道:“俗语有云‘道义万钧重,名利千石沉’,有意思、有意思。千石贤弟名声在上、下西关街坊处已经很是响亮,若不嫌弃不如由我冒昧替贤弟起个字如何?日后等贤弟在江湖中闯出名堂、天下无人不知之时遂以字行。”

龚千石说不出的高兴:“能蒙先生赐字,我以后在江湖上肯定很有面子!”众人齐齐看着其昌先生都想听他会替龚千石起个什么字。

其昌先生略为沉吟片刻就道:“龚贤弟名中既然有个‘鉴’字,不若就从‘镜清’二字如何:所谓明镜为鉴如水之清。”

先生驹与全叔均齐声说好,龚千石文墨粗鄙、七窍通了六窍之人哪懂得什么好不好只会连声附和。而他从此就被亲朋同辈称做‘龚镜清’、‘镜兄’也就是多年后我外公被后辈尊称为“镜清公”的由来,原来由当年名震天南的“其昌先生”赐字而来。

其昌先生继续道:“前几晚各位在沙基、陈塘南的遭遇,驹兄已对我说了大概。那二马先生来历十分不简单须谨慎应对;至于接替‘西江召神令’关系太过重大,容我再思量。”

龚镜清刚欲说话,先生驹摆手示意他不要作声。其昌先生又说道:“未曾想到这么多年之后‘琼花宝诞’居然会在下月再度举行。”龚镜清不知什么是‘琼花宝诞’就用眼光询问鬼仔谭,但鬼仔谭也不知究竟一脸茫然。

先生驹指指桌上一封帖子道:“逢源街的方艳秋先生送了张请帖来:下月初十五在粤秀山镇海楼下举行‘琼花宝诞’红船粤戏行大会,方先生正是‘洪胜山’薛千岁大人的高徒。”

佛山琼花会馆是红船粤戏弟子的祖庭,每年举行盛大的“琼花宝诞”,各地红船大戏弟子都会前来相聚。但自琼花会馆被清廷清廷剿灭焚毁后,幸存的红船大戏弟子四散避祸,宝诞自然就无再举行。想不到几近七十年后,洪胜山山主‘靓少天’大人要重开宝诞大会,不但沙基‘兴顺山’、南关‘兴义山’都收到请帖,连对面海的‘关帝厅’山主‘佛山笑’大人听说都会应约现身。

鬼仔谭道:“岂不是粤东洪山四旗全伙大会?只是我却不知原来‘河南’‘关帝厅’与红船粤戏行有渊源?”

先生驹道:“谭少爷有所不知,洪德山的‘佛山笑’尊主与神御红船禅城派渊源非常深厚,所以也收到请帖。”

鬼仔谭忽然有些醒悟道:“驹叔,这帖子上只有你的台鉴?”先生驹笑道:“谭少爷的确聪明,这帖子除了请我还写上了其昌兄台鉴。”

其昌先生道:“我以为在驹兄此处能够清净,原来薛帅尊驾早知小弟的下落。也罢反正我总不能如白应星大人所言那样一直做个缩头乌龟。”

先生驹道:“薛兄急公好义正是我辈中人,他对其昌兄重返广州很是高兴,极待见面详谈、一聚契阔。”

洪带妹对其昌先生道:“尊帅大人重临广州省城看来很多人都已得到讯息,恐怕恩宁街此处再难恩宁。”

鬼仔谭道:“未知这大会除了举行琼花宝诞重光,还有其他什么目的?”

缩骨全接口道:“谭少爷问到要害,现下省城还粤,诸位大人首座定是要借此机会商议一下今后如何应对。”

其昌先生道:“多年来我与粤军政府中人龃龉不合,现在新军政府掌权,倘若我一露面怕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洪带妹道:“粤军中那位邓长官曾特地到过沙基、三栏来寻访尊帅大人,还托学廷兄带话,说他希望能与先生见面商谈。”

其昌先生笑道:“粤军中不少人唤我作‘四眼狗’不是很看得起黄某,但今番竟劳动到邓长官大驾来访,素来闻听邓长官是个清正君子,我对他很是钦慕,所忧虑的是东江一派。”

缩骨全说道:“本山之内王叔达大人是潮、梅客籍,与东江派渊源深厚、交情匪浅,况且他现下已担任广州市政厅工务局中参议真是青云直上。‘兴义山’与东江渊源更深,内中如‘金山发’大人就是东江客家堆出身,现下广州省城军权看来已掌握在东江派手中,兴义山势必乘机要对付本山,我等要早作应对之策。

其昌先生道:“未知永全兄有何高见?”

缩骨全道:“那要看本山尊主有何主意,其昌兄在江湖上被称为‘总镇七旗尊帅’早就遭人忌恨。而尊主老人家倚重叔达兄,不言而喻。”

“先生驹”见众人沉默,说道:“我等红船弟子历来秉持不附强权、扶弱济困理旨。尊主‘靓少天’大人借重开宝诞以大会四山英雄豪杰。当年七旗中先辈英杰为推翻满清置死生于度外,现下洪山弟子更要以侠义为本,不能为了眼前利益而甘做走狗。”

小红棉此时走了进来对众人说道:“陈久如少爷在外面带了几位同窗好友求见,说是其昌先生吩咐他们前来的。”

龚千石、鬼仔谭刚与陈久如不欢而散,想不到其昌先生就叫了他前来。

其昌先生笑住对小红棉道:“小姑娘,这陈少爷也算是你恩人,他的家人当初不但收留了你还送你去培正女子小学读书认字,你自应礼数周全快请他进来饮茶。”小红棉笑住应了声“是”,连忙出去将陈久如带了进来。

除了陈久如,他身后跟着三人看样子都是年轻大学生样子,均是英气勃勃、朝气十足。

陈久如拜见了在座诸位大人,然后替三位同伴引见道:“这三位都是广东学生联会中机要干事,虽然从未接触过洪山江湖中人,但都听闻过其昌先生显赫威名,因此特意前来望可以一睹风采。”

其昌先生连忙起身同四人行礼,微笑说道:“黄某出身市井卑鄙,侥幸在江湖上有些薄名其实很是惭愧。我虽在江湖行走但一直希望能与读书人尤其是诸位大学生交朋友,今日特地请陈少爷前来见面。”

他对站在陈久如旁边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道:“我认得这位先生,阁下尊姓名叫做‘邵完我’,系粤东公立法政大学的学生,我说得不错吧?”

那人讶异:“先生如何会知道我的名字?就连我是哪个学校也知道?”

其昌先生说道:“我在南洋马拉槟榔屿就结识了不少华侨学生,其中有很多正是客家人士,有不少人来到广东就学。邵先生在惠州一带筹划过不少学生运动,名气之大都传回到了南洋,尊师就是有名的朱先生。”

邵完我连忙说道:“学生正是槟榔屿人士,祖籍惠阳客家。”他脸色随后变得很是沉重地道:“可惜老师朱先生已经不幸逝世。”

龚千石当日虽然只在多如茶楼见过朱先生一面,但早为其气度风采所折服,也不禁感伤起来。

其昌先生语气沉重:“多年来我最为敬服的就是克强先生与尊师。这两位先生均是大度君子,有百折不挠之气魄;勇于任事而淡薄名利,实为当世之豪杰。多年前曾与克强先生有过一面之缘,顿时为其风采气度所折服。可惜两位先生皆英年早逝,每思至此扼腕痛惜:国家正需英才之际,却痛失真正杰出人物。”

其余另外两人一个系国立广东师范学院学生叫做金克复,高要人士,生得十分精悍;另外一个叫王放舟更为年轻还只是培正中学的预科生,韶关人士,人生得很秀气。

这三人与陈久如都是学生联会的骨干,尤其是这邵完我在粤东学界名声很响,先前桂军占领广州时他就积极联络工、商、学各界发起驱赶桂军的运动,搞到差点就被关进牢狱,隐隐然已是广州学生团体领袖。

邵完我言谈间对其昌先生很是尊敬仰慕:“我当年受教于老师时,就曾听老师多番提起‘洪山七旗尊帅’其昌先生之传奇事迹。尊帅大人多年前施展绝技大闹广州城中‘司后街’事迹被传说过了无数次,老师讲过广州城内的贫苦大众多受过尊帅大人恩惠,所以很是敬服,他早想与先生结识可惜一直都无机缘。年前老师秘密返回广州省城时曾到过多如茶楼拜会过沙基几位大人就是希望能联络洪山英雄携手共图国民革命大业。”

其昌先生道:“能得朱先生如此看重,黄某真系感到荣幸。如若两位先生在日,小人定必慨然应允,执鞭坠镫,在所不辞,绝无二话”

邵完我踌躇了片刻,道:“其昌先生,其实学生先前几日已同军中的邓长官见过面。”

其昌先生说道:“邓长官是粤军中仅有出类拔萃之人,雄才大略,非那些心胸狭窄之辈所能比。阁下几位都是学界精英,我早预料到他会与你们见面,因此我才冒昧邀请各位今日前来见面商谈。”

邵完我道:“我们都是只会读书做些跑腿的功夫,邓长官与尊帅才是大人物。邓长官与我见面时讲过要达成北伐就必定要后方安定团结各方志士方能竞功,尤要以两粤为发轫之源,实在是重要至极。”

”他还讲尊帅大人在两粤声望尊崇,三教九流中威信素著,广府四乡贫苦大众无不敬仰。无论西江四邑、东江潮梅还是莞宝客籍,还有北江自花县上至清远,加上广州城中三栏营生、电车、印刷、三行土木各行各业几乎都有先生之门下;更遑论香港、南洋等地追随者众。尊帅大人在广府举足轻重地位超然,定会惹来猜忌防范,邓长官希望与先生见面衷诚合作。”

其昌先生说道:“邓长官将黄某说成在两粤呼风唤雨、影从云集。若传扬开去,岂不添更大麻烦。”

邵完我道:“邓长官认为若请其他有名望之人前来,尊帅反而不好相见,就托我这个学生哥来带句说话看看尊帅意思。”

其昌先生道:“邓长官真是心思慎重,今日能与四位先生见面,实在是在下之荣幸。几位虽是年少但志向高洁又学贯中西,将来前途无可限量为国家之希望。以后的事情就要靠你地这些青年俊杰。烦请告知邓长官,我愿意结识他这位朋友。”

邵完我十分高兴:“多谢尊帅大人,学生这就立即去回复邓长官。”说完就示意陈久如等人告辞。

陈久如刚欲起身,其昌先生对他道:“陈少爷,你与易扬、镜清两位贤弟都是少年知交,莫要因为小小意见不合而坏了彼此交情。好男儿自应肝胆相照,你且学尊师君子度量汪涵。大丈夫在世行事,应该心胸广阔。”说完眼神有些忧伤,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陈久如脸有惭色,然后有些犹豫问道:“请问先生:‘镜清’可就是指千石兄?”

龚镜清立即说道:“不错,这是先生方才替我赐的字。”邵完我等听到居然是其昌先生帮他起字,心下很是羡慕。四人就此告辞而去。

其昌先生与缩骨全、洪带妹商议了几句,缩骨全就领着火麻仁也告辞而去。

鬼仔谭忍不住道:“先生是否还有事要吩咐我同镜清兄去办?”

其昌先生对鬼仔谭道:“我方才已拜托全兄与卓仁贤弟传话出去,就说我黄其昌已经回到省城广州。”

鬼仔谭脸色一变望向洪带妹。洪带妹就说道:“贤弟无须担心,其昌先生也总不能继续麻烦驹叔,不然怕是这里的大门都会被挤烂。”

其昌先生对鬼仔谭和龚镜清道:“我回到广州的消息传开去后必定从此多事,有些话就要趁此时与两位贤弟说个清楚。”鬼仔谭、龚镜清都知事关重大,正色聆听。

其昌先生继续说道:“那晚上镜清贤弟前去陈塘南探查清拆工人撞邪怪事,正是我的主意。一来查清楚东瀛‘伏见神宫’意图,彼等千里迢迢而来广府定有重大谋划,绝不只为区区沙基沿街清拆之事;二来驹兄推断或许可以引到遁隐多年神御绝世高人现身,我也不曾料到那二马先生原来与伏见神宫居然有如此交情。”

“我有一位在香港的西洋朋友访查之下得知那马化臣祖上马爵士大有来头,在西洋密教中地位颇高。这密教当年在东大秦国隐迹藏形、秘密结社,奉有异教中故老相传下来神御典箓秘籍。”

龚镜清说道:“原来番鬼佬真的也有神御之道呀!我还以为只有中华之地才有。”

其昌先生说道:“天下广大穹苍宇外更是浩瀚无尽、奥妙无穷。我等微末凡人眼界及所知十分有限。这世上包括西洋还有诸多不同密教宗派,均有信奉之神异及神御法道,所谓‘各神各法’,因此被当权及正教视为异教邪端。“

“后来突厥斯坦兴盛后以大军围攻大秦国都城,城破灭国紧急关头该教内职司甚高的大人物为免教统从此终绝,于是冒大险将部分典箓带走破城而逃。大秦国被灭后,该教大部典籍均毁于战火,就如我中土‘符咒总录’失传一样。而密教中人亦在护城之战中几乎全部遇难,马化臣一族为此教团之传世后人。”

鬼仔谭点头说道:“这西洋密教与红船大戏神御的遭遇情景颇为相似。”

其昌先生说道:“马爵士要光复教统后来居然在西洋地中海国某处古迹内寻到密教失传多年的古旧图籍文物,再经由其中所述蛛丝马迹苦心研读之下得知当年密教中的首脑高层原来与中土神御道早有书信往来!正是那位密教大人物将部分典箓带走,由密教中厉害高手护送,历尽艰难困苦牺牲不少人命后终于到了中华南海一带。万里迢迢、凶险重重,说起来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匪夷所思。”

“马爵士耗费多年岁月精心研究这些残留下来的书信、典籍及航海图,大概推算到当年破城而逃途径。彼等西洋密教神道高手与那大人物分几批先后从东大秦都城突围而出,也不知用何厉害手段冲开突厥斯坦大军重重包围,然后从海路一直到达南海海域,你们可知最后到了何处?”

鬼仔谭道:“如我所猜不错,就是省城广州?”

其昌先生说道:“不错,马爵士深信其中有部分西洋密教船队及密教神御高手从南海经狮子洋入珠江口再顺珠江内河一直到达泮塘荔湾,但就此就消失无踪。他为查明此重大秘密也跋涉重洋远道而至广州,借开设洋行做生意之机继续探查这些密教船队最后踪迹。他千方百计去结识当年广州城内洪山四旗及粤戏梨园中人,尤其是泮塘荔湾中的三栏前辈英雄,希望能从中得到有用线索。但直到马爵士始终不得究竟,现下就轮到其后人马化臣来继承其未竟之志。切莫小看这位马爵士及其后人马化臣:彼等几辈经营可谓是广府通,不但兼贯中西博学渊深,而且对广州省城历史掌故传说通晓透彻。马爵士当年还与广州城中洪山前辈结拜为异姓兄弟,其一族历经三辈坚忍不辍,实在其志可钦令人佩服。”

先生驹道:“马文仙不知从什么踪迹线索推断出失踪在泮塘荔湾的密教船队内藏有召神典箓,而泮塘荔湾又与西江神物‘乌龙太岁’有莫大渊源,因此才要与其昌兄合作。沙面法租界菲力比大班与其千金雅芳小姐;还有东瀛‘伏见神宫’一派也是同样打算。”

鬼仔谭说道:“菲力比大班若是西洋不同密教中人,伏见神宫又是来自东瀛为何要找寻这密教典箓与他们又有何关?”

其昌先生与先生驹对望一眼,说道:“这确实是难明之处,此事内情错综复杂有很多地方我尚未参详通透。”鬼仔谭道:“这些密教典箓究竟有何架势堂,马爵士只不过得了些残存渺茫线索不惜耗费几代心血精力来追寻,同样是难明之事。”

其昌先生说道:“谭少爷,想深一层也不难明白,无论中华或是西洋各教门均视其余诸教为异教而要将本宗教派光大显扬、独尊于世。要得万民众生奉仰,神御中人就以彰显神异威能才可使更多信众拜服。马爵士为将其密教名声光大,那些典箓自然就如深山宝藏。就算机会再渺茫,他穷尽一生也非得到不可。彼等密教并非现下一般西洋人所信奉之天主教,而是信奉诸般神威之多神异教。就如中土神御之道与三清教之间也是风马牛而不相及,但世人多数不知其中分别。向来当权正统最顾忌惑众煽动行径,神御中人若召神行法,虽就算只能短暂维持但已可使愚昧之众影从云集。一旦聚众成群而成气数,当权有司岂能容忍。”

“所谓‘神威如岳’,凡人不自量力妄想召御但带来无穷后患,用之正则正,使之邪则邪,越是心性阴邪者其召御神形相就越显邪恶。白应星那‘虎神’法相召御及身多数变为‘神咒恶煞’,若以小童精血为催引就更凶残狂暴,滥杀无辜、为祸世间。越得神威好处越会沉溺其中而最后不能自拔,就似吸大烟上瘾一般。召御神威及身又被称为‘短借法’,既有所借就必有所还,神威越大、反噬越大。我为‘西江召神令’对元神损害太大,怕是支持不了多久。”

龚镜清闻言惊得站起身来,道:“先生不是与我们说笑吧。”他转眼看到鬼仔谭、洪带妹都表情平静,二人似早在意料之中。其昌先生摆手示意他坐下,继续说道:“‘红船大戏神御中有‘召神法令’,受令者称为‘召神令’。我就是受了西江‘召神法令‘,那西江中的‘巨龙舟形神异’被泮塘荔湾先民称为‘乌龙太岁’。“

”直到今日我都未搞清楚此神异源流自何处和其真实名号,这神威上物可能于上古时就已存在,常以庞然‘乌甲覆麟蛟龙’之形相出现。泮塘荔湾先民以水为生,因此千百年来对其虔诚奉祀,又制‘龙舟’作为崇敬,后来就流传成泮塘荔湾传统习俗:于每年农历端午还有‘起龙舟’之仪式以表达崇拜畏惧之心,‘龙舟南音’正是泮塘荔湾先民祭祀唱祷时候所用。我当年以万中无一之奇遇糊里糊涂之下受了‘西江召神令’,若说出来又是一匹布那么长,今日就暂且不提。当时我年少轻狂以为这是莫大运气,现在看来其实是无穷祸端致我不得解脱。”

他说话间双眼出神似乎是沉浸在那段往事回忆中,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苦笑地说道:“这‘召神令’根本名不副实,神威上物岂能被我此等现世间俗人所能召御,我不过是在‘空界’中召引神威现相但已经耗费本身极大精魂气血,少则月余多则数月方可恢复元气。此西江神异又与其他中土神道所召御之神异不同。彼等神异不过是法相现于‘空界’中显威,或将神威短暂及于人身施展。但西江神物居然还能以真形实相于现世间出现,有时候根本就不须经由我来召御而随心所欲、隐介藏形、莫测高深。”

“直至后来我才终于想明白,与其说我做召神令,倒不如我为其傀儡。最可笑是当年东较场一战,我这愚蠢之人心雄气壮,痴心妄想召御西江神物真形以相助起事,结果是不自量力。我无法驾驭而损耗太多元气,才遭白应星趁机偷袭暗算而一败涂地,连累了那么多洪山少年英雄遇难。每思及此无不痛心悔恨、内疚神明。“说到此处,这位“七旗帅尊”其昌先生脸上神情变得痛苦至极。

他继续语气沉重地说道:”当晚十八甫南街巷中,我用尽全力使动神音法咒致空界开现而召御西江神物法相与白应星的‘白虎神煞’神相相抗,觉得力不从心。但侥幸再将‘白虎将’逼退,但元神耗损太多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其昌先生说到此处就将左手衣袖挽起到手肘处,上面居然有两块发亮斑块,乍一看还以为是两块鱼鳞片。龚镜清、鬼仔谭都看得惊讶万分。洪带妹道:“千石仔,你不是一直想搞清楚那‘三栏酒’是用乌龙太岁身上何处之物而制吗?”龚镜清道:“我自然想知,但每次问起,带妹哥都是说得不清不楚。”

洪带妹说道:“‘三栏酒’据传由‘乌龙太岁’变作人相之后再上陈塘南勾引妓院姑娘交合后所遗之污物而成,若常人误饮,七日后遍体现出斑块鳞甲而亡。”

龚镜清听到后差点就想当场呕吐,大叫道:“莫非其昌先生也喝了那三、三。。。”因为太过激动连话都说不连贯。

其昌先生说道:“我无饮过三栏酒,此是神御反噬所受,应该不出一年之内就会遍体如此。到时或者就是我命该绝之时。”

龚镜清问:“为何我同带妹哥饮了都无事?”洪带妹说道:“就是连其昌先生都不清楚,其中必然还有未能参透重要窍妙。”

鬼仔谭说道:“其昌先生多年来费尽苦心要找寻‘符咒总录’和破解‘三河合海’的几句谶语,是否因为其中有解脱之法?”

其昌先生笑了起来:“‘鬼仔谭’聪明过人真系名不虚传。”鬼仔谭道:“镜清兄提过当晚神宫千月小姐曾问文先生为何‘乌龙太岁’与其他神异不同,若然‘三龙神令’聚合正是应了那‘三河合海、万流归一’谶语之意,小弟猜测这三江神异能以真形到达现世间应,而且就是与‘玄门’有关!”

其昌先生与先生驹脸色都露出不可思议神情,先生驹说道:“谭少爷仅凭只言片语就推断出此事,当真了不起。”

鬼仔谭道:“驹先生真是看得起,小子只是顺着那几句谶语猜断而已。‘海珠石现、终启玄门’,为何要有个‘现’字?莫非真正的海珠石是隐藏在某处而非现在所见那平平无奇之石?”

其昌先生道:“真正的‘海珠石’正是开现‘玄门’之关键。”

鬼仔谭道:“那解脱之道与那‘玄门’开现有何关系?”

先生驹说道:“‘红船秘录’中有提到‘神御法咒’只不过是召御神异虚相至空界中;或以神威短暂及身。但若‘玄门’开现,神异真形本相可至现世间中,威力无穷;‘符咒总箓’内就有方法能够控御神威本相而不受反噬限制。”

先生驹对其昌先生道:“但小弟有句说话要劝说尊帅大人,所谓真正的海珠石及‘符咒总箓’都只是‘红船秘录’内记载故老传说,真伪难辨;就算真有其事,‘玄门’开现吉凶难料,怕就是会带来无穷后患。尊帅当年已经被召神令所害甚深又耗费多年心血依然无所得着,只怕到头来是水中捞月、镜里摘花。”

其昌先生叹气道:“驹兄所言,小弟受教。我多年来在此事上费尽精神心血但到现下仍茫无头绪,那‘玄门开现’会有后果小弟更是无从所知。”

鬼仔谭这才明白神御道中元老辈们如白饭鱼、文三元为何对此都极力反对。

其昌先生对鬼仔谭与龚镜清说道:“我不该轻易决定要镜清贤弟接替我做‘召神法令’,当年我在东较场冲动行事铸成大错,不能重蹈覆辙。”

洪带妹道:“小弟斗胆问先生一句,若无人接替做那召神法令,会有何后果?”

先生驹说道:“洪执事所担心的系那白应星大人,此人本就十分厉害非同小可,虽然那‘白虎神煞’也是只能短暂维持但挡者披靡、无坚不摧。下次若再遇上此人,怕是连尊帅都未必有把握能抵挡得住,白应星若能做‘召神令’不堪设想。”

洪带妹点头道:“既然我与千石仔一样饮过‘三栏酒’无事,不如就让小弟接替西江召神令抵挡白应星,待其昌先生可以休养恢复。”

其昌先生对洪带妹说道:“贤弟你在本山中职司要职肩上所担责任关乎紧要,岂能让你去接替做召神令。”

龚镜清高声道:“那就无须再争。带妹哥身负重任而其昌先生又被神御反噬所伤这么重,就等细佬我接替做召神法令。小子既然拜在其昌先生座下为‘热血门生’,就要为先生出一份力。况且我乡下仔烂命一条,有什么好怕。”

先生驹听到龚镜清又在强出头,暗暗摇头叹息。其昌先生摆手说道:“这事先不要再争论,容我考虑周详,倒是先前许下镜清贤弟的一件事,要拜托驹兄的面子。”

龚镜清愕然道:“我有什么紧要事要动用‘先生驹’大驾?”

鬼仔谭笑道:“镜清兄是真糊涂还是假懵懂,先生驹要替你去第十甫的文华里向香臣先生提亲!”众人听罢都笑了起来,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果然几日后先生驹亲自前去第十甫文华里汤家府上替龚镜清提亲,迎娶汤家第四千金汤怀娣。

“洪山七旗尊帅”重临广州的消息就传扬开去。正如洪带妹所料:恩宁街平时清清静静现下来访之人络绎不绝,正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大多数是慕名前来拜见其昌先生的洪山后进。

洪带妹早作防备,劝得其昌先生迁去塘鱼栏一处隐秘居所,那里沙基、三栏弟子人多势众,还有荷兰水、荷兰澄与“花仔开”三位“九大簋”亲自来做其昌先生近身护卫。

汤香臣爽快应承了婚事,只等商议好一切就让龚镜清迎娶汤怀娣。龚镜清的父亲尚在乡下,年老行动不便,就请其昌先生、先生驹为其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