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油顺”瞪了他一眼道:“为什么不行?‘洪门四教,茶烟饭炮’。你们两个身为洪门弟子,难道还怕去这些烟花之地?你知道‘十三行’和‘聯顺’很多油水都是全靠大寨的花税捐而来的。”

“鬼仔谭”虽然自幼在花旗国生活又在香港读书,算是见惯世面但还有些尴尬,不敢说话。龚千石却十分坦然,道:“晚辈不是不敢去,只是我身上穷得连个钱刮痧都没有,怎么去得起陈塘南大寨的花席酒家呀?”

“猪油顺”哈哈大笑道:“你真是笑死老子了,哪有洪山中人混的像你这么不济的。陈少爷,你是‘多如楼’少东,难道就没有钱吗?”

陈久如吓了一跳,想不到“猪油顺”居然打起他的主意来,在那里支支吾吾。“猪油顺”骂道:“你们三个枉称男儿好汉,如的不爽快。以为我只是叫你们去陈塘南喝花酒吗?我是要尔等去查探一下究竟那个戴知秀究竟和什么人勾结在一起。我思疑当年那个八旗副都统庆隆还未死,正是他与这个姓戴的勾结在一起。”

“鬼仔谭”连忙道:“顺公,庆隆就是与其昌先生做对头那个旗人。此人自满清覆亡后一直下落不明,原来还未死?”

“猪油顺”道:“此人当然没死,这条契弟当年害死了我们这么多洪山子弟,血海深仇不能不报。而且昨晚风炉巷那个怪人必定跟他有关,说不定西关这么多女工和小童失踪也绝对是这家伙搞出来的!”

龚千石和“鬼仔谭”对望一眼,不知何以猪油顺会如此肯定与那庆隆有关,禁不住他的逼迫,只好答应。

“猪油顺”道:“我收到消息,今晚十点左右,那个戴知秀就会去陈塘南的大寨摆房开花席。若然你们真的发现那个庆隆在那里,就要想办法跟着他们,应该就可以知道那些失踪的女工和小孩的下落了。”

鬼仔谭越听越奇怪,这位顺公年纪高迈又隐居于此陋巷,何以会得到这么多消息。但“猪油顺”已经不想再和他们说下去,摆手要他们离去。“鬼仔谭”问他要不要去见康爷一叙契阔,“猪油顺”却十分生气,立刻赶他们走。龚千石、鬼仔谭心下莫名其妙,为何这两位洪山耆老之间有这么大的矛盾。他二人算是红船师兄弟,又在“洪兵起义”中出生入死,必定是其中发生了大事而令到二人反目,再不往来且互相算计。

他们三人只好拜别“猪油顺”,悄然回到了沙基迪隆里。经过商议之后,决定当晚就去陈塘南的“夜月楼”,等候戴知秀前来,然后再作监视,还要解救那落入火坑的小红棉。

陈久如因怕家人惦记,所以就先回到清平街家中,留下“鬼仔谭”和龚千石在迪隆里歇息,夜晚再过来汇合。好不容易等到了华灯初上,虽是局势紧张,但沙基、陈塘南一带还是继续热闹的夜生活。沙基涌上的疍家人照常出来营生,沙基大街上的赌档、番摊、字花和烟格喧闹异常,人流络绎不绝。而陈塘南和新填地更是笙歌连连,不少寻花客络绎不绝地来到各大寨和花席酒家寻欢作乐,往往是呼朋唤友,美妙夜色相伴醇酒美人。

龚千石、“鬼仔谭”等到陈久如来到,陈久如还特意为二人带了两套新衣衫来换,整束之后就一起经过新填地,到得陈塘南。

陈塘南这个街名现在还存在。当晚的龚千石却是第一次来到陈塘南街道,首先就看到一弯河道蜿蜒在中,两边都是张灯结彩的大寨和花席酒家,游人如鲫,呼朋唤友,高声谈笑。而那些花席酒家的“执厅”仔站在门口,赔着笑脸在招呼那些熟客入内“执厅”开围。轻车熟路的寻花客一旦开了花厅,摆了酒席就会吩咐“执厅”仔开局票邀请他们中意的大寨妓女前来陪酒和唱戏。龚千石三个不需寻找离远就看见了那间“夜月楼”,此所在名震陈塘风月地西关首屈一指的妓院大寨。

“夜月楼”果然气派不凡,三层高的楼阁,门口照例是青石面、红檀趟栊大门,一楼是又高又阔的大厅,摆着十几二十张八仙桌供客人入内稍微歇息,桌上摆着的都是新鲜的泮塘五秀,还有西洋糖果,居然还有咖啡供奉,中西合璧,十分时髦。大厅的左右就是一个个隔开的独立花厅,供客人“执厅开围”,摆放筵席,不断有杂工、侍应和茶水大婶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还有不少的大寨阿姑满身的胭脂水粉和西洋香水味道,穿着旗袍,婀娜多姿地走进一个个花厅,偶然回眸一笑,直教人勾魂夺魄。

龚千石是从乡下来到省城的土包子,何曾见过这等旖旎风流之地,简直系看到眼都花了,呆在大门前不知如何是好。陈久如是新风气的大学生,接受的都是新思想,来这些风月之地本就十分尴尬,同样是不知所措。还是“鬼仔谭”从花旗国、香港来的人见惯大世面,走上大门前对着站在大门的一个“执厅仔”问了声好。“执厅仔”向来就是大寨的招徕客人之用,个个是伶牙俐齿、聪明伶俐,兼且是过目不忘,能记得所有熟客的喜好,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话,也是十足的势利眼、“白鸽眼”。

所谓“先敬罗衣后敬人”,他看到“鬼仔谭”穿着一身的西服,梳着的是省城“文明人”的头,看起来就像是西关的富人大少,亦或就是香港地来的富商,他立刻就满脸赔笑,好像是认识了“鬼仔谭”好多年一样,连忙敬烟问好寒暄。

“鬼仔谭”为人聪明绝顶,同此人两句寒暄,已经知道这个“执厅仔”姓罗,叫罗澄开,绰号叫“箩底橙”,就道:“小姓谭,我与这两位老友从香港来到省城,一直听说陈塘南的大寨最是销魂,所以特地来见识一下,还请罗大哥帮忙引介。”

“箩底橙”会意地笑了一笑,道:“原来谭老板是第一次来到陈塘南,只管包在我身上。我马上为三位老板执个大厅,然后帮老板您几位出局票,我们大寨的阿姑,个个晓得吹、拉、弹、唱,多才多艺,保准三位满意。”

“鬼仔谭”看了看大门里面热闹的大厅,道:“夜月楼听说是陈塘南最气派,最‘架势堂’的大寨,还有很多省城的名人贵客都来这里消遣,不知道是真是假。”

“箩底橙”一听就兴奋起来,仿佛是有意显摆道:“那是当然的了,夜月楼名震省城,不知多少的达官贵人都来过这里,比起东堤、长堤那边的大寨我们可是厉害多了。”“鬼仔谭”露出一脸不相信的表情,道:“你真是吹水不抹嘴,我就不太相信了。”“执厅仔”如果能招揽了客人开厅,照例是可以分到“口水钱”,多劳多得,全凭个人口才。“箩底橙”看到“鬼仔谭”气派不凡,谈吐不俗,知道是个豪客,一心要巴结,连忙道:“谭老板,我说的是千真万确,我们这里真的有很多省城闻人甚至是军政要人都来的。”

“鬼仔谭”故作惊奇道:“哦?难道现在省城内军政府的要人都会来这里?”“箩底橙”看了看四周的游人,低声对“鬼仔谭”道:“这个自然了,每晚十点过后,有不少军爷大官都会来这里开厅,很大气势的。都是那些红牌阿姑相陪,等闲人都见不到。”“鬼仔谭”看他上吊,心中暗笑,道:“那在东山的那些大官也会来吗?”

“箩底橙”看他这样一问,有些诧异犹豫,没有说话。

“鬼仔谭”抽出一块银元,悄悄递到他手上,也低声道:“不怕老实与你说,我们三个今趟上来省城,是想结识一位东山的达官贵人,以后对我们在香港和省城的丝绸生意有帮助。”“箩底橙”一听恍然大悟,又看到“鬼仔谭”出手阔绰,连忙笑道:“原来谭老板是想结识戴公馆那位。”

“鬼仔谭”奇道:“你怎么知道?”“箩底橙”道:“这个自然了,近来常来夜月楼消遣的东山贵人,就只有这位戴公馆的主人了,几位又碰巧今日来到,所以我才如此猜度。放心,我会为谭老板安排在他的那个大厅旁边,到时候再想办法与你引荐。”原来这个“箩底橙”就是经常为戴知秀执厅的,“鬼仔谭”暗叫好运,连忙就招呼龚千石和陈久如。

龚千石看见“鬼仔谭”几下手脚就搞定,佩服得五体投地。三个人在“箩底橙”的引领下入了大门,左兜右转来到了一个小偏厅处,厅外就是一个小天井,摆放着很多鲜香扑鼻的花卉和盆景,布置得很有雅味,四周都是清一色的西关传统花窗雕花,古色古香,坐在其中别有一番风味。

“箩底橙”被“鬼仔谭”打赏过,更加落力,吩咐侍应送上热毛巾,又叫“茶水婶”送上香茶和点心,然后就道:“三位既然是第一次来,我就为你们出局票,请几位大寨的红牌阿姑来。”

鬼仔谭”道:“那位戴公馆的主人什么时候会来?他会坐在哪里?”箩底橙”指着天井对面被花窗围起的大厅道:“戴先生每次都会在那里开厅,带着他的随从和幕僚。等他一来,我会找机会帮你引见。”随后他就退了出去。

“鬼仔谭”和龚千石对望一眼,两个人站了起来,打量着这个小天井,看看哪里有什么地方可以匿藏起来,到时偷看那个大厅内的情形。

陈久如道:“不知‘小红棉’又被关在哪里?”“鬼仔谭”转头对他道:“这里地方那么大又那么气派,小红棉必然是很难找到。我们不要心急,看清楚了情形再见机行事。”

龚千石“哼”了一声,道:“大不了再来一次‘火烧大舞台’,等我放火烧了这里,趁乱去救‘小红棉’。”“鬼仔谭”不知龚千石向来是胆大包天,被他这样一说真正是吓了一跳,道:“千万不要乱来,这个‘夜月楼’是陈塘南的名牌,你总算是联顺门槛中人,若在此闹事,于山主火麒麟脸上不好看。我听讲这位山主也是陈塘南的常客。”龚千石听了,不由得有些鄙夷火麒麟为人。

他们三个正在说话间,侍应们就将酒菜送了上来,都是些西关地道传统的菜式,酒却是西洋的白兰地酒。省城大寨向寻欢客人榨取钱财可以说是花样繁多,无所不用其极,上至大寨阿姑,下至茶水大婶,都有她们的独门秘方从客人身上尽量捞取钱财,诸如什么“茶围钱”、“手巾钱”之类。

而“执厅仔”则通常是利用客人要充面子的特点,尽量点些昂贵的酒菜,什么红烧大群翅之类,一个晚上下来往往要花费好几十的银元甚至是上百。但是这个“箩底橙”却不是蠢人,以退为进,没有乱点贵菜。

龚千石在乡下已经是有名的“酒筲箕”,贪杯中人,现在看到了洋酒,更加就开怀畅饮。陈久如和“鬼仔谭”心事重重,却一动不动,就看见了“箩底橙”带着四个婀娜多姿的女子走了进来应“局票”,正是有名的陈塘南大寨阿姑。

“箩底橙”拿着四个阿姑的名牌递了上来让“鬼仔谭”过目,名牌上写着阿姑的年纪还有价目,如果客人不满意可以随时改局,不过要付一定的“车马费”

那四个女子穿着窄身旗袍,梳着发髻,媚眼浅笑,龚千石和陈久如都满脸通红,只有“鬼仔谭”镇定自若,点了点头,“箩底橙”调笑了几句,就又退了出去。

剩下那四个大寨阿姑都坐了下来,向他们三个敬酒。陈塘南的大寨分三六九等,但是上陈塘的“夜月楼”的大寨阿姑不是那些下三滥之流,最讲究仪态,绝不戏谑而不庄重,得体有礼,劝了几杯之后,就一个个站了起来,然后有几个乐师走了进来,奏起乐曲。四个女子分别就唱了起来。

歌声是婉转温柔,十分动听,唱的都是传统的粤曲大戏,还配以身段做手,十分难得。“鬼仔谭”听了几听,不由得暗叹上陈塘的大寨果然是名不虚传,这些“阿姑”都是风雅别致,并非粗浅女子。陈塘风月确实是风流之地,难怪那么多文人骚客趋之若鹜。唱了好几段曲,四个阿姑就停了下来,照例就要打赏乐师。“鬼仔谭”态度潇洒,出手阔绰,那四个阿姑立刻就像蜜蜂一样围住了他,反倒没有理会龚千石和陈久如。

龚千石看着“鬼仔谭”左拥右抱,好不惬意,都十分恼怒,陈久如反而是如释重负,只因与这些女子周旋对他来说反而是受罪

“鬼仔谭”一面调笑,一面就顺便套她们的口风,看能不能打听到关于戴知秀的消息。其中一个叫“红杏春”的阿姑就道:“这位靓仔少爷打听的那个戴师长,是近来夜月楼的豪客,每次来到对面那个大厅一定是重重打赏,但是他却不点其他阿姑。”

“鬼仔谭”奇怪道:“是为了什么?”

另外一个阿姑接口道:“因为他只是迷住我们夜月楼的头牌‘影月花’。每次来他都要出局票请她。不过她就不是每次都来应票。”

“鬼仔谭”笑道:“想不到陈塘的阿姑也有这么大牌的,连东山的戴师长都不给面子。”那四个阿姑一说到“影月花”就滔滔不绝,道:“最近她基本上都不应局票,十分古怪。人人都说她中了邪。”

“鬼仔谭”听得很感兴趣,道:“中了什么邪?” “红杏春”似乎有点害怕,道:“她已经有很多天都躲在她三楼的独房不出来,但是晚晚夜深人静,有人都听到她的房间传来笑声,但是从来没人看到她的‘契家佬’出现过。”

另外一个阿姑低声道:“她的阿妈已经问过她好多次的了,但是她一直不肯说。我们都说肯定是泮塘的‘乌龙太岁’勾引了她。”

龚千石三人一听“乌龙太岁”的名字都吓了一跳,龚千石道:“乌龙太岁同那影月华有关系?”

“红杏春”道:“难道客人也听过乌龙太岁?”陈塘南风月地向来有个传说,这位“乌龙太岁”最喜的就是女子精水,常常化作人形流连于陈塘风月之地,勾引这些风尘女子,取其精魄而害命。但是这毕竟只是坊间传说,从来没人当真,都觉得不过是无聊之人编造故事来吓人。所以“夜月楼”的姑娘们都认为“影月花”不过是有了自已的“温心老契”,倒贴“小白脸”。但这正是大寨所不容,所以就说成被乌龙太岁勾引。

“红杏春”却煞有介事,说道:“我看九成是真的,因为有茶水阿婶半夜看到‘影月花’的房间外面有着带水的脚印,从楼后面的河道一直上来的。”其他的阿姑都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有说已经有姑娘无故失踪不见,还有的说大寨附近的猫猫狗狗最近都没了踪影,总之就是大不寻常。“鬼仔谭”听得不厌烦道:“不知今晚这个戴师长还会不会来见‘影月花’呢?”

“红杏春”道:“他今晚肯定要来,因为与他相熟的阿妈已经安排好帮他‘摆房’了。”“阿妈”指的就是妓院老鸨,陈久如一听“摆房”两字,就急道:“他要摆什么房?”“红杏春”笑道:“那还用问,我们这里新近来了个‘琵琶仔’,戴师长十分满意,付了大价钱要今晚‘摆房’,风流快活。”

龚千石道:“那个‘琵琶仔’叫什么名字?”“好像是叫小红棉,来了这么多天被打得死去活来,就是不肯从命,真是是十分‘硬颈’呀,听说是‘塘鱼栏’大戏学堂卖过来的。”龚千石和陈久如听到差点就跳了起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小红棉竟然是落在了戴知秀的手上。大寨高价买来“琵琶仔”就是要待价而沽,等客人出高价来“摆房”开苞。经常有不愿从命的“琵琶仔”就这样被活活打死。而从命的琵琶仔从此就沦落风尘,落得一身病痛,最后被“打包”送走,就此凄惨死去。

“鬼仔谭”三个都无心再坐下去,如坐针毡,尤其龚千石平生立誓行侠仗义,何况现下入了联顺洪山门槛更应嫉恶如仇,恨不得立即就亲手结果了那戴知秀救出小红棉。真是度时如年,等了好久才等到“箩底橙”前来通报,说那个戴知秀终于来了。“箩底橙”得了“鬼仔谭”的好处,一早就进来透露消息,说戴知秀已经带着随从开了厅。龚千石问道:“那他什么时候会摆房?” “箩底橙”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待我打听清楚再回来告诉你们。”三个人如坐针毡,好几次龚千石想跳入天井前去偷窥,但是“鬼仔谭”却阻止了他,因为这个戴知秀前来陈塘南必定有带着贴身护卫而且那些护卫随身肯定带有枪械。况且如猪油顺所言,那庆隆也不知道是不是就在其中,此人既然与其昌先生对头多年,本事必定高强,若他发觉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等了好一会,直到差不多十二点多的时候,“箩底橙”才回来报信,说是妓院的老鸨已经收了戴知秀的银元,安排了在楼上“摆房”。

这个戴知秀四、五十岁的年纪,今晚就要做新郎哥来糟蹋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鬼仔谭”眉头一皱,计上心头,道:“你知道他会在哪一间房吗?”“箩底橙”道:“当然知道了,整个大寨都知道了。他特意要求在‘影月花’的房间,已经布置成新房一样,戴师长还出手很重,打赏了很多呢。”

陈久如道:“他为什么要在‘影月花’的房间?那‘影月花’怎么办?”

“箩底橙”笑道:“我看他就是因为一直得不到‘影月花’,所以特意在她的房间帮个琵琶仔开苞,也算是有个安慰吧,哈哈。”笑声十分淫秽。“那个‘影月花’因被‘阿妈’说她养了小白脸,所以被单独关了起来,听说还要派人去抓她的‘温心老契’呢 ”

“鬼仔谭”掏出十块的银元,递给“箩底橙”道:“你想办法安排旁边一间房间让我们打茶围,我还会再赏。”

“箩底橙”看着十块的银元,眼睛都快直了,也管不得“鬼仔谭”的要求何等奇怪,连忙转身就去办。按大寨规矩,有些客人想商议一些隐秘之事,往往就不开厅,而是选择“打茶围”,又叫“打水围”。就是到大寨内某个妓女的房间喝茶谈事,“茶水婶”供应茶水点心。一般都是客人与相熟的大寨妓女才会这样做。但是“鬼仔谭”出手如此阔绰,“箩底橙”片刻就将住在“影月花”房间旁边一个妓女说服,让出房间由“鬼仔谭”进去。

等到安排妥当,“鬼仔谭”三个就随着“箩底橙”上了三楼。“夜月楼”果然是规模宏大,二三楼少说也有上百间房间和妓女,而“影月花”因为是红牌阿姑,所以她的房间自然在三楼顶层。

“箩底橙”引领着“鬼仔谭”进了房间,就道:“旁边就是戴师长今晚要‘摆房’的新房。”“鬼仔谭”打量了一下房间的摆设,正中靠墙处摆了张妓女的花床,角落处是一个大衣柜,床的旁边是梳妆台,除此别无他物,就问道:“旁边‘影月花’的房间也是这样的吗?”

“箩底橙”摇摇头,道:“‘影月花’是我们这里的头牌,她的房间可气派多了,还有个淋浴室,是专门为她做的。”龚千石听到也十分吃惊,当时省城一般人家的卫生条件还是很差,西关也不是所有地方都有自来水,不少居民还是用井水而已,但是这个“影月花”却竟然有自已的淋浴室,果然是够气派。

“鬼仔谭”道:“戴师长入房之后,他那些随从有多少人?都会去哪里?”“箩底橙”笑着道:“他带了八个随从来,今晚都不走了,各自找了阿姑要风流快活。”

龚千石本想问他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人,像那个庆隆,但是一来自已也没看见过庆隆,二来“鬼仔谭”用眼色制止了他。

“鬼仔谭”就问了箩底橙几句就打发了他走。吩咐他没有招呼就不用再来,“箩底橙”得了打赏,高高兴兴地退了出去。剩下三个人在房间里面商议。陈久如就问“鬼仔谭”有什么打算。“鬼仔谭”还未回答,龚千石道:“还打算怎样,等会那个畜牲一进去,我们就冲过去把小红棉救出来。”“鬼仔谭”摇摇头,道:“他带了这么多随从来,也不知道庆隆在不在里面,况且这里是陈塘大寨,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说完他就走到靠墙的窗户旁,打开了窗户向外张望。龚千石和陈久如也走上前去,向外看去。窗户外面是“夜月楼”靠近河道的一边,可以遥遥看见新填地那边,而左手边看过去却可以看到“影月花”房间的窗户紧闭,不知道里面的情形。

“鬼仔谭”看了一看,就道:“等阵千石兄和我可以爬过去,想办法从窗户里进去。久如兄留在这里照看,免得有人闯进来。”龚千石看了看两边的距离和墙壁,点了点头。房间外还是听到十分热闹,似乎那个戴知秀还在楼下欢庆,准备上楼摆房,龚千石和“鬼仔谭”见事不宜迟,就从窗户外面爬了出去,留下陈久如在房间内。

两个人身手俱佳,很快就爬到了旁边的窗户下,“鬼仔谭”从怀中掏出他那把手枪,低声道:“你有没有什么‘架生’?”龚千石掏出把短刀,道:“待会有什么不对,你尽量不要开枪,只要制住那个家伙就行了。”

“鬼仔谭”点点头,向窗户示意,龚千石用短刀撬了两下轻易就将窗户打开了。两个人鱼贯爬了进去。房间内却是漆黑一片,并没有开着电灯,趁着窗外的夜色,隐约看到这个房间果然比旁边的要大得多,右手处摆着一张大床,花团锦簇,布置成新房一样,床的对开有个小房间,估计就是淋浴室。

而房间正中摆着一张桌子,上面都是些新婚的装饰,看来这个戴知秀今晚真的把自已当成是新郎官了。“鬼仔谭”向大床看去,但是床外有着一层很大的帐幕,根本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也不知道那个小红棉是否在里面。

龚千石正想看过去,就听到房间外传来很大的人声,似乎就是戴知秀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门口。“鬼仔谭”情急之下,指了指对面靠墙的一个大衣柜,低声道:“我们躲在那里,等人走了我们再出来动手!”

两个人就地一滚,来到了衣柜前,打开柜门就躲了进去。柜门刚刚轻轻合上,就听见房门打开,然后一大群人入了房内,喧哗不已,有人立刻就打开了电灯,灯光透进了衣柜。

“鬼仔谭”和龚千石从门缝处看了出去,看见大概有十几个人在房间内,正簇拥着当中一个四五十岁年纪上下的中年人。这个中年人脸色蜡黄,但是看得出来精神很好,穿着件旧式新郎衣服。有人就道:“长官,今晚是洞房的好日子,我们就不打扰了。就此告辞。”那个中年人想必就是戴知秀,拱了拱手,没有说话。其余人又说了一阵笑,说是要看看床上的“琵琶仔”,但最后都退了出去,个个脸上都是一脸的淫笑。

等到众人退了出去,那个戴知秀却并不着急,居然坐在桌子前掏出纸烟抽了起来,也没有看过去大床那里。

“鬼仔谭”拍拍龚千石的肩膀,指了指大床那里。龚千石顺着他手指看去,此时灯光照耀之下,看到床里面隐约有个人影靠在床头的架上,头发很长,垂在身前,浑身一动不动。

龚千石心中有些害怕,难道小红棉想不开已经寻了短见?他不由得向后靠了过去,却觉得有些不妥,他这时候才闻到衣柜中有股腥臭之味,十分刺鼻。他不由得用手向自已坐的地方摸了摸,但觉触手湿滑,十分腥腻之感,于是就望向了“鬼仔谭”。微暗的灯光中“鬼仔谭”似乎也闻到了这股怪味,正四处在柜子里张望,但是因为实在是太过昏暗,两个人什么也看不到。龚千石只是觉得这阵臭味很像是西关的鱼栏那种腥臭之味。

这个时候,那个戴知秀终于有了动作,他伸了个懒腰,将手中的纸烟灭熄,一面“哼”着几句大戏戏文,一面将身上的新郎服脱了下来。然后他就从贴身处掏出一个小瓶放在了桌子上,走到床帐前伸手揭开了帐幕。

帐幕一打开,就看到一个女子身穿着薄薄的夏天衣衫,正瞪大双眼看着戴知秀。龚千石在柜子里却清清楚楚看到,那个正是被卖落火坑的“小红棉”,登时就十分激动,差点就冲了出来。

幸亏“鬼仔谭”一手按住了他。小红棉在床上双脚被绑双手却是自如,而大腿上透过薄薄的衣料可以隐约看到些许伤痕,显然是之前被大寨的“阿妈”教训的缘故。那个戴知秀操着有口音的广府话笑道:“果然是岭南风物与北国佳丽不同,真是我见犹怜呀。 他不停地在安慰小红棉,叫她不要害怕。小红棉十几岁的年纪落在这般田地,也听不懂眼前这个中年人的口音,只是满脸惊恐,不知道下来就要发生什么事不断地在挣扎。

她这样一挣扎,更加显得楚楚动人,本就生得很有姿色,戴知秀越看越兴奋,他这种军阀出身,闻香无数早就厌倦了那些庸姿俗粉,看到小红棉这种清纯少女脸上那种表情就可想而知了,说不出的狰狞猥亵直看得龚千石双目喷火。

戴知秀却没有再站在床前,而是走回桌子上拿起那个小瓶子,再从里面倒了些绿色的液体用双手抹在身上。这一下真是看到龚千石莫名其妙,他是乡下土包子自然不能明白,但是“鬼仔谭”见多识广隐约猜到这个戴知秀的小瓶子内的液体必定是什么淫亵壮阳之物,不由得也十分生气。若非他们二人在此,小红棉就要受这种畜牲的折磨。

戴知秀捣弄完了之后,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将它摊在桌子上,然后自已手指上用小刀划了道口子,滴了些血在上面,对着那幅图念念有词起来。

“鬼仔谭”看到这里再也不用猜测,明白这个戴知秀必定是供奉了什么神秘道团秘法,现在是在行法。他霎时间明白为何戴知秀要用小红棉来“摆房”了,心下大惊,用手对龚千石做了个手势,意思是随时准备冲出去动手。

戴知秀做作了一番之后,低头看了看下身,然后又将那个小瓶子打开了盖子,拿到了小红棉身前。

他一面笑着说道:“你叫什么名字?”小红棉的口没有被封,惊怕地看了他一眼,过了很久才低声道:“小红棉。”戴知秀早就从大寨阿妈那里知道,摆明就是明知故问,又道:“小红棉,你是从哪里被卖来这里的?”

小红棉更加害怕,声音几不可闻:“塘鱼栏大戏堂。”说完她就向着大柜子这边看了一眼。龚千石立刻明白,原来他和“鬼仔谭”刚才爬进来的时候小红棉早就已经看见,但是恐怕是黑暗之中她也没有认出自已,不由得握紧手中短刀恨不得冲出去将戴知秀这个淫棍下流种“埋单”。

戴知秀没有为意,听到小红棉这样回答更加兴奋:“好好好,从那个戏堂里来的小姑娘一定是‘琵琶仔’够阴气,太好了太合我要求了!” 说完将那小瓶子递到小红棉鼻子下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对你的,不会伤害你。”他手中的小瓶子在小红棉的鼻子下晃了两晃,小红棉顿时脸色就变了一变,双眼紧闭过去,像是昏死过去一样。龚千石再也忍耐不住,以为小红棉出事,却被“鬼仔谭”制止,指了指戴知秀。戴知秀看到小红棉昏了过去,得意地笑了一笑,然后就一把抱起小红棉放在了桌子上。小红棉这个时候却睁开了眼睛,眼神大为不同,十分柔媚,脸色红润粉春,让人看了十分心动。

“鬼仔谭”看到本来一个清纯年少的小红棉,眼神突然变得如此媚荡,完全是变了不同一个人一样,心下暗想:那瓶东西究竟是什么来路,竟然有这么邪门的功用?龚千石却不停地看着他,十分焦躁,只等他的招呼了。

戴知秀本来蜡黄的脸色,在看到小红棉这样的变化后,也变得十分兴奋,走到桌子前,就要去脱小红棉的衣服,又将那个小瓶子放在了小红棉大腿旁边,似乎会有所用。龚千石不想再等,就要冲将出去。

突然,床帐里又发出了一声娇喘。这一下不但戴知秀吓了一大跳,连大柜子里的龚千石和“鬼仔谭”都吃了一惊。明明小红棉已经被戴知秀抱到了桌子上,为何在床帐里还有人?方才戴知秀打开床帐时,大床上就躺着个小红棉而已呀。

戴知秀十分意外,也不敢轻举妄动,颤声道:“是谁在里面?”他一面说,一面向着大床靠拢,想看个清楚。但是刚才他抱了小红棉出来之后,帐幕就自然垂了下来,现在虽然在灯光照射下,里面的情形还是看得影影绰绰,不甚清楚。只看到帐幕里出现个淡淡的影子,身材婀娜,像是个女子模样,一头长发垂了下来,也正看着外面的戴知秀。

龚千石看着这个影子,心中已经打了个突,脸色大变。“鬼仔谭”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也不由得轻轻将柜门推开,想看个清楚。他向前靠了靠,却一眼看见戴知秀先前放在桌子上那张纸。这纸原来是张画像只不过看质地像是纸,正放在小红棉的身旁,因为灯光就在桌子上方,虽然不是太近但是“鬼仔谭”看得有九成。那张画像上是一只羊头人身的动物或者说是怪物,身上环抱着很多裸体女子,各尽淫亵之态。而象头人的脚下画着一大滩像血一样的液体。

“鬼仔谭”脑海中灵光一动,记得自已好似在哪里看到过这幅图画一样。再看外面,戴知秀忽然像触电一样退后几步,跟被蛇咬了一样,脸色变得是有点白,额头上冒出冷汗。

龚千石却看到他手上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把精致的小手枪在手,但是他握枪的手只是不停在抖动。龚千石暗暗称奇,这个军头丘八居然连来大寨“摆房”都要带把小手枪在身,可见他的仇家也不算少,时刻要戒备。

“鬼仔谭”和龚千石都知道这个戴知秀必定是从帐幕中看出了点什么危险,以致这样害怕,但是奇怪的是既然他发现了有危险,却没有走出房门去招呼他的护卫上来。恐怕都是与他弄了这些玩意在房间有关,怕让人知道。

龚千石奇怪他看到了什么,“鬼仔谭”突然用手拍了拍他,然后指着大床的下边,显得十分激动。龚千石觉得他大惊小怪,就漫不经心地看去大床的下边,看到床底下有五只手指露了出来,似乎是有个人躲在了大床底下。原来有人比他和“鬼仔谭”还要捷足先登,一早躲在了这里,却不知道是什么人。龚千石就看了看“鬼仔谭”,但是“鬼仔谭”又拍了他的肩膀,再指了指大床下面。龚千石知道他另有所指,再仔细看去,才发觉那五只手指苍白无血色,显然不是生人的手指,而且从柜子这边看过去,似乎那只手后面根本就没有东西。龚千石打了个冷战:难道只是只断手?

小红棉却从桌子上站了起来,眼神迷媚荡,不由自主地脱起她身上的衣衫来。她穿的本就是薄薄的夏天普通衣衫,是大寨阿妈特意帮她换来款待戴知秀的不一会就脱下上衣,露出她雪白的肌肤。以前两粤女子因为气候炎热,大都是皮肤较北方佳丽微黑,难得这个小红棉出身贫苦,却是肌肤胜雪,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已现成熟女子风韵,看得柜子里的龚千石和“鬼仔谭”眼睛都差点突了出来。

但是如此娇艳的场面却在这样的气氛下,显得十分怪异,搞到那个戴知秀一会儿看看小红棉在桌子上舞动腰肢,一会儿又紧张地看着大床,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十分好笑。突然他终于低呼了一声,用枪对着帐幕,道:“里面是什么人?不要装神弄鬼!我是戴知秀、戴师长!”他最后这句也十分好笑,人人都听出来他是色厉内荏,徒具声势而已,内心已经是十分害怕。

“鬼仔谭”和龚千石很快就知道他为什么要枪对着大床了,因为大床的帐幕下摆,伸出一只脚来,在不停地晃动,好像是在向戴知秀示威。最令人吃惊的是那只脚一看上去就知道不是什么人的脚。那只脚看上去就像是只野兽的脚爪,在帷幕下摇来摇去十分悠闲,好整以暇。但在戴知秀眼中看来却是胆战心惊,从外面看进去那个人影分明就是个女子身影,何以现在帐幕下却伸出这样一个东西来。但是他毕竟是军旅出身,沙场多年,壮着胆子就慢慢走到床前,用手枪去揭开帐幕。

躲在大柜里面的龚千石和“鬼仔谭”也很紧张,都想知道帐幕里面究竟藏着个什么东西,龚千石已经隐约能猜到里面的是什么东西了,所以握着短刀的手心都渗出了冷汗。

戴知秀的手枪刚刚碰到帐幕,突然被里面伸出了一条像绳索一样的东西卷住,戴知秀大惊失色,还未反应过来,房顶上的电灯就在此时熄灭,还听到了轻微的爆裂声。顿时原本明亮可见的房间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这一下来得如此巧合,显然头顶的电灯不是无缘无故地熄灭的。就听得戴知秀向后一倒,跌在了桌子旁边,他本想将手枪夺回,但是挣扎不力,手枪反倒被卷进了帐幕里面。

“鬼仔谭”和龚千石在电灯熄灭前看得清清楚楚,从帐幕里伸出来那条像绳索一样的东西分明就是一条动物的尾巴,颇为灵活。龚千石低声对“鬼仔谭”道:“我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我们赶快出去救小红棉!”他刚刚说完,就一脚踢开大柜门冲了出去。“鬼仔谭”看他动作慌乱,也知道帐幕里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也连忙跟着跳了出去。

戴知秀跌在地上刚刚爬了起来,还是惊魂未定,现在又看见大柜里面跳出两条黑影,真是吓得魂飞魄散,高声惊叫。龚千石早就料到他有此一着,一拳就照面打了过去,打到戴知秀又扑倒在地。“鬼仔谭”上前用手枪顶住他后脑,低声喝道:“要命的就不要喊!”戴知秀这时已经知道对方两个是人,稍微镇定了点,但性命要紧,脑后硬邦邦的冰凉枪管顶在那里,连忙捣蒜似地点头,不敢高叫。

“鬼仔谭”脱下身上的西装外衣交给龚千石,龚千石连忙披在小红棉身上,看到她神志不清,还是恍恍惚惚,露出那种风尘女子的表情,不由得对着戴知秀道:“你到底给了什么东西让她闻,搞成这个样子?”

戴知秀被“鬼仔谭”的手枪顶了一顶,但是还是结结巴巴,似乎不敢说出来。“鬼仔谭”从桌子上拿起那个小瓶子,看了几看,道:“这个究竟是什么东西?”戴知秀嗫嚅道:“那,那,那是女子阴油!”

“女子阴油?”龚千石和“鬼仔谭”虽然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龚千石没有时间理会,指指大床帐幕,又指指窗户。“鬼仔谭”明白他的意思,就是要从窗户逃脱。他有点奇怪,这个龚千石向来横行无忌、胆大包天,为何却对帐幕里那家伙如此忌惮。

龚千石抱起小红棉就要走向窗户,帐幕里面传来了阵阵声响。那声音既像是女子在低笑,但是再细听又像是有人口中在咀嚼食物一般。龚千石和“鬼仔谭”对望一眼,都大感好奇。戴知秀却颤抖着声音道:“里面的那个不是人,不是人!它要来害我呀。”“鬼仔谭”对这个戴知秀十分鄙夷,“哼”了一声,道:“在这里装神弄鬼,我偏要看看是什么来头。”说完提起戴知秀,逼着他在前头向大床走去。戴知秀回头脸色惨白道:“这位兄弟,不要逼我过去呀,里面的是吃人的怪物呀!”

龚千石笑道:“什么吃人的怪物,不过就是只会整鬼作怪的‘水云仙’罢了!”他其实躲在大柜时已经开始怀疑是那个“水云仙”在床里面搞鬼。“

鬼仔谭”却不太明白,道:“什么‘水云仙’?”但随即想起龚千石向他提过大舞台的事情,登时就醒悟道:“是那个东洋人手下的‘水云仙’在里面?”

龚千石道:“这东西我们惹不过,还是先从窗户出去再说吧!”戴知秀已经是吓得魂魄不齐,连忙附和道:“对,对,对。我们赶快从窗户出去,我绝对听从两位吩咐,有钱给钱,有什么给什么!”

他还以为龚千石和“鬼仔谭”是来大寨绑架勒索之人。“鬼仔谭”对他十分厌恶,道:“我来这里不是为钱,你识相的就跟我们走,我们有话要问你。”他话音未落,从帐幕里面就飞出件物事来,一下子就砸中了戴知秀的头。这东西从帐幕里面出来得又急又快,把戴知秀砸得不轻,一下子跌倒在地。

戴知秀也算是倒霉,刚被龚千石照面打了一拳,打得满嘴是血,现在又被这东西砸得七荤八素,仰倒在地上,砸中他的东西刚好就掉在他胸口上。“鬼仔谭”此时借着窗口的微光低头看去,见到他胸口全是一大片血迹,吓了一跳,莫非戴知秀这家伙被砸成这个样子。

龚千石却低声呼道:“那是个人头!”戴知秀被砸中之后此时也回过神来,刚好看到胸前之物,果然是个人头,双眼圆睁正看着自已,吓得连叫都叫不出声来,只是口中发出些呼喊声。“鬼仔谭”立即就将手枪对着帐幕,也是暗自心惊,龚千石同样是大为惊讶,先前和“水云仙”交过几次手,虽然她形似鬼魅,但是从未见她伤过人命,何以现在却扔出个人头来?

戴知秀看着那个人头,突然道:“我认得这个人,他是,他是,他是这里的护场!”“夜月楼”的“阿妈”、老鸨都有打手护场,为她们惩罚不听话的妓女,戴知秀经常光顾此地,所以认得。

龚千石十分奇怪,为何这个护场居然死在了“影月花”的房间,床底下的断手说不定也是这位仁兄的,就对“鬼仔谭”道:“不要开枪,惊动了外面的人我们就跑不了的!”戴知秀醒悟过来,道:“要叫人,要叫人,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呀!”

说完他像疯了一样就跳了起来想冲去门口,龚千石叫了声:“躺下!”一脚又将他扫倒在地。可怜这个戴知秀虽是军人出身,但是酒色过度坏了身子,又被龚千石打倒在地。龚千石一脚踩在他头上骂道:“你这杀千刀,我现在就帮你埋单!”“鬼仔谭”一面用枪紧张地指着帐幕,一面道:“现在不要杀他,还要追问他那些失踪的女工和小孩子的下落。”

戴知秀一听,脸色大变,颤抖着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鬼仔谭”冷笑道:“你晚晚叫你公馆的工人去‘风炉巷’倒‘下水’,谁不知道?庆隆也在你公馆里面吗?”戴知秀听到他说到“庆隆”两个字,双眼一翻,居然昏了过去。

龚千石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何他如此害怕“庆隆”这个名字,帐幕里那条尾巴却又突然伸了出来,这次是直扑“鬼仔谭”手中的手枪。龚千石怕“鬼仔谭”开枪,连忙冲上前去,用手中短刀就劈落这条尾巴处。这条尾巴像是有眼睛一样,在半路向上一抖,“啪”地一声就打在了龚千石的心口,这尾巴看似柔软,但是龚千石就好像是被条钢鞭打中一样,登时就胸口一闷差点想吐出血来,不由得退后几步,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鬼仔谭”也大惊失色,龚千石只是一下就被打倒在地,帐幕里面这东西确实非同小可。

龚千石忍着痛叫道:“这东西绝对不是‘水云仙’,比‘水云仙’还要厉害得多,开枪轰它老母啦!”

“鬼仔谭”见他这样说,本想立即开枪,但是枪声一响,势必惊动楼下,到时候戴知秀的手下冲上来,他们三个和小红棉也一样完蛋。他握着手枪的手不停抖动,从来未试过这样危难。

他还在犹豫中,房间外面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喊声。听声音像是把女子的声音,凄厉无比,好像是临死前的呼叫一般。这个时候已经是深夜,各个阿姑房间都是恩客在缠绵、“摆房”,本是销魂旖旎的时刻,突然传出这样一声喊叫,真好比是晴天霹雳、旱地惊雷,然后就听见四处的房门打开,有脾气不好的大寨阿姑开始叫骂。

紧接着又听见接二连三的狂叫声、惊喊声,语气声调比方才更加凄厉,仿佛是看到些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一样,然后传播开去,整个大寨三楼顿时就乱成了一锅粥。“鬼仔谭”灵光一动,趁着外面吵翻天的时机,对着帐幕内不管三七二十一连轰了五、六枪,他的手枪火力颇为强大,黑暗中看着火舌舞动,弹壳四射,那个帐幕顿时被打成粉碎,垮了下来。

那帐幕垮下来后在大床正中一大团明显隆起了一部分,不用问就是盖住了本来藏在里面的那家伙。“鬼仔谭”还是用手枪指着那团隆起的帐幕,目不转睛,对龚千石叫道:“你先抱小红棉从窗口出去,回去那边房间会合陈少爷。”

龚千石握刀在手,道:“这东西非同小可,我不能一个人先走。”

“鬼仔谭”急道:“现在外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就可以趁乱逃出去呀,别管我了!”

龚千石看着他,语气坚定道:“难道你忘记顺公讲的当年‘公乐平’的事情?”“鬼仔谭”打了个突,道:“你是说,这东西就是当年那些……?”心中却是一百个不相信,也不明白为何龚千石如此肯定的语气。龚千石道:“要走一起走,我们现在抱着小红棉冲去窗口那里!迟了就来不及了。”

“鬼仔谭”看了看躺在地上还昏迷不醒的戴知秀道:“这畜牲怎么办?”龚千石道:“管不了那么多了,逃了命再说。”“鬼仔谭”看到龚千石可是头一次主动要逃命,那他必定是知道了些什么,不敢再说,挡在了小红棉身前,点了点头。

龚千石一把抱起小红棉,就要冲向窗户那里,回头一看,看见散在床上的帐幕开始抖动起来,似乎盖在下面那东西要掀开帐幕爬出来。

“鬼仔谭”用枪对着那团帐幕,慢慢向窗口靠拢。帐幕下却先爬出了些像头发一样的东西,慢慢地向床边移动。

龚千石不敢再看,连忙冲向窗口,才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心中一凉,看到窗口外正慢慢升了个黑影上来,贴在窗户边上,在看着自已。真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看这窗外的黑影就知道绝对不是善类,这黑影竟然是漂浮在窗户之外,不断在飘上飘下,说它是人真是三岁小孩也不会相信。

这条黑影看见龚千石和“鬼仔谭”慢慢地伸长身子,似乎想要从窗口钻入来一股腥臭之味扑鼻而来。

龚千石和“鬼仔谭”呆在原地,真是不知如何是好。龚千石断然道:“我们从门口冲出去!”“鬼仔谭”道:“冲出去会碰到姓戴的手下,岂不是更糟糕?”龚千石怒道:“好过在这里前后受敌,迟早瓜‘老襯’呀!”

“鬼仔谭”想想也是,转身就冲向房门,边走边看去大床那里。大床的帐幕已经慢慢升起,有个人形形状的东西缓缓站了起来,正在不停地抖动,似乎想要挣脱罩在身上的帐幕。龚千石扶着小红棉紧跟其后,也顾不得看窗口那条黑影是否有追过来。快要冲到房门的时候,房门却猛然被人撞开,有个人迎面冲了出来,差点就和“鬼仔谭”撞个满怀。“鬼仔谭”以为是戴知秀的护卫发觉情况有异前来相救,举起手枪就要射击。

却听得此人大声叫道:“繆郎,繆郎,你是不是已经来了?”“鬼仔谭”却吓了一跳,来人居然是个女子。房门被撞开,外面三楼走廊上的灯光透了进来,可以看见这个女子衣衫不整,满脸血污,甚是可怖,只是不停地四处张望,神色紧张,完全没有理会“鬼仔谭”。

这个女子突然冲了进来,令到“鬼仔谭”大出意料之外,连忙放下手枪,道:“你是什么人?”地上昏迷不醒的戴知秀却被这女子的呼喊叫醒,一个打挺跳了起来,对着女子道:“影姑娘,你是不是找我呀?”龚千石喝道:“找你个大头鬼,没听到人家说是找繆郎。丢那妈,捉住这个寿头一起闯出去!”“鬼仔谭”明白龚千石是要戴知秀做人质,于是一手将他夹住。戴知秀却毫无反应只是对着那个女子,满脸的爱恋之情。“鬼仔谭”顿时明白,这个必定就是戴知秀每次来大寨苦苦追求的陈塘南红牌阿姑“影月花”。

但是他不明白,明明那个“箩底橙”说她已经被老鸨关了起来,怎么现在又来了她自已的房间?

而房门外更加混乱,不断看到有大寨的妓女和嫖客跑过房门,大呼小叫,叫声凄厉,仿佛是有什么怪兽在追赶他们一样,而旁边房间的陈久如却没有过来,不知道他有没有出事。

“鬼仔谭”对着“影月花”道:“影姑娘,这里没有什么繆郎。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影月花”却没有理会他,虽然是满脸血污,还是能看出姣好清秀的脸庞,果然不愧是陈塘南红牌阿姑,难怪戴知秀对她神魂颠倒。“影月花”也是一脸痴痴呆呆的表情,怔怔地看着“鬼仔谭”和龚千石的身后。

龚千石看见她这样的眼神,心中打了个冷战,自已身后除了那个怪异黑影再无他物,莫非她的什么“繆郎”居然是那东西?他心中灵光闪动,老觉得“繆郎”这两个字耳熟,突然想起了在风炉巷“猪油顺”唱的那首南音歌调,里面主人公的就是“缪郎”?而且“缪郎”所爱的正是位多情的歌妓。但是身后这个黑影怎么也不可能是那个繆郎吧?龚千石大叫道:“鬼仔谭!向后面开枪!然后冲出去!”

“鬼仔谭”也已经会意,反手就对着龚千石身后那个已经爬进了窗口的黑影连开两枪,他的枪法果然了得,子弹堪堪擦着龚千石和小红棉身边射了过去,但是却没有打中那个黑影。那条黑影似是被枪声吓了一下,没有再向前走。

“鬼仔谭”抓紧时机,收好手枪,一手拖着已经变了花痴的戴知秀,一手拖着“影月花”,当先一马冲出了房门,龚千石抱起小红棉也紧随其后。说时迟,那时快,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怪叫,在大床上被帐幕罩住的那个人形物体腾空跃起,直扑向龚千石。龚千石听到背后风声,情知不妙,心下被这一声怪叫吓得胆战心惊,连忙向左边一闪,那物扑了个空,但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

龚千石百忙之中转身看去,看见那帐幕已被掀起,露出一张怪脸。这怪脸说不出的怪异可怖,脸颊两边满是鬃毛,一头散乱的长发披了下来,三角眼,一口像是怪石嶙峋的牙齿,全是乌黑。

但细看下去,这张怪脸虽然恐怖,还是能依稀辨出是个女子相貌,更加显得说不出的别扭。龚千石真是平生第一次看到这般的模样,心里都不知道是怕呀还是惊奇,总之就定在原地,居然忘了逃跑。

“鬼仔谭”看到他这般光景,真是又急又气,想跑回来救护,但是他两手都拖着个人,又怕戴知秀和“影月花”两个人走脱,一时间也赶不过来。

那怪脸女子看着龚千石怀中的小红棉,突然嘴角露出一阵狞笑,兀地伸出手来就要抓向小红棉,似乎小红棉才是她的目标。龚千石看到那手指又长又细,指头上的指甲尖似利刃,哪里还是什么人的手指,分明就是猛兽利爪,难怪那个大寨看场护院会无端死在这房间,说不定就是被这怪物女子所杀。

龚千石连忙挺起手中短刀就刺向那只怪爪,这怪脸女子横了他一眼,反手一扫,龚千石的胸口衣衫顿时就被划了一条道子,衣衫粉碎,还伤了皮肉。龚千石看到她如此厉害,惊道:“她和风炉巷那怪人是一伙的!顺公当年碰到的那些东西!”他话音未落,怪脸女子又是兜头一爪划了过来,神速惊人,完全非人所为,眼看龚千石整块脸就要遭殃。

但是这怪年女子的手爪猛然停在半空,没有划了下来,然后浑身打起了冷战。龚千石死里逃生,定神看去,原来窗口进来的那黑影不知什么时候扑上了她的背部,双手缠住怪脸女子的颈部,像是副贴身膏药一般,粘得铁实。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龚千石不敢再迟疑,扔下短刀,抱住小红棉,落荒而逃,奔出房门外。“鬼仔谭”道:“我们快点冲下楼,离开这倒霉大寨!”此时三楼所有房间内的妓女和嫖客都跑到了二楼,但是不知为何全停在二楼没有再向下走,个个向上张望,好像是在看什么东西。“鬼仔谭”和龚千石也无暇理会,就冲向楼梯。

就听到二楼有人高声叫道:“戴长官在上面被人夹持,不想死的马上放人!”看样子是戴知秀那些个护卫守在了二楼,而那些跑下二楼的阿姑和恩客们就是被这些护卫持枪恫吓,不准他们离去,恐防“鬼仔谭”和龚千石的同党趁乱逃去。

龚千石不由得骂了句“丢那性”,三楼这里已经是走投无路,偏偏这些个戴知秀的爪牙又守在了二楼,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二楼的大寨阿姑们被堵在那里,个个花容失色,纷纷对着那几个戴知秀的护卫道:“大爷呀,上面有个疯子杀死了我们一个姐妹,你们快上去捉人呀”常言道“三个女子就一个墟”,何况这么多“阿姑”,七嘴八舌,莺歌燕语,吵到那几个护卫不知如何是好,听到有疯子在三楼杀人,既是奇怪,又担心自已长官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就难逃其责,一时间也不敢冲上来。

“鬼仔谭”低声道:“那些阿姑说什么疯子杀人,这里有什么疯子?”

龚千石苦笑道:“恐怕除了影月花房间里面那两位,这里还有个不知什么东西,不然刚才为什么这里像是‘倒泻箩蟹’一样?”“鬼仔谭”一听连忙又掏出手枪,四处戒备,但是也知道自已子弹所剩无多,要是再多一个像那怪脸女子一样,他和龚千石几个今晚就真的要在这陈塘大寨“埋单”了。

正在彷徨间,却听得头顶有人低声叫道:“鬼仔谭,看上来这边!”龚千石和“鬼仔谭”连忙看了上去,见到原来他们所站的这里居然有道转梯子, 梯的上面是个小亭阁,陈久如正探了个头出来对着他们两个打招呼。两人真是喜出望外,绝处逢生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连滚带爬,又拖又抱,好不容易将戴知秀、影月花和小红棉都弄了上去。

上到了这个小阁亭子,一阵清爽的凉风吹来,龚千石和“鬼仔谭”浑身冷汗,当场就精神了很多。这个所在十分不显眼,若不是陈久如在这里,他们惊慌中都未必能够发现,因为这转梯设计得十分巧妙,与三楼走廊溶成一体,颜色也相似,似乎是精心为之。

这个亭阁于大寨之顶,在上面可以看到天上夜月当空,正是月夜溶溶,繁星点点,凭栏期间,清风徐来,往下能遍览陈塘风月夜色,还能远眺珠江,果然是独居心思,别有一番风雅。

鬼仔谭终于明白为何这大寨叫做“南塘夜月楼”,恐怕就是同这个顶楼亭阁有关。“鬼仔谭”道:“久如兄,你怎么会在这里呀?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久如看了看下面的动静,就道:“刚才我在房间等你们的消息,却突然听到外面人声嘈杂,以为是你们出了事,就壮着胆子出去查看。结果我就看到有个茶水阿婶在对面一个阿姑的房间外面大喊大叫,然后旁边几个房间的阿姑就衣衫不整地出来喝骂,接着走到那个房间门口向内一看,都吓得差点昏倒在地。很快所有人就都丢鞋扔裤地逃跑下去二楼,我看到你们那个房间似乎也有动静,刚想去看,我就看见。。。”

龚千石看到他没有说下去,就急道:“你看见了什么?”

陈久如抽了口凉气,道:“我看见,我看见之前在珠光街遇到的那个大头绿衣巡警在对面的房间探了个头出来,正好看见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