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千石生气道:“我烧你个大头鬼,墙上哪有什么声音?”

汤姐带被龚千石一顿教训,十分委屈,又不敢顶嘴,只好不再出声。龚千石对陈久如道:“我们赶快向前走,尽快找到那条风炉巷子,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

陈久如和汤姐带一听他说“鬼地方”三个字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不敢再说话,三个人又继续向前走去。但没走多远,龚千石也开始觉得有点不妥,分明觉得自已脚下好像走在水上一样,连忙低头一看,又看不出什么异常,正在奇怪就听到陈久如低声道:“你是不是觉得地上很湿,像泼了水一样?”

汤姐带一听陈久如说话也马上附和道:“是呀,是呀,我也觉得地上全是水,软绵绵的。”

龚千石立刻脱下鞋趁着昏暗的月光看了看,鞋底却是干的但是一阵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心中很是惊讶。陈久如也闻到那阵血腥味,声音有点发抖,道:“难道这里真的是行刑法场,不然怎么地上会有血腥味?”

汤姐带道:“肯定是当时砍头之后,这条街上都是流下来的血。我们是走在血上呀!”

龚千石呵斥道:“胡说八道,隔了这么久,就算是血流成河也早就干了。哪可能有这么大的血腥味?”陈久如道:“这里真的有点不对劲,不如我们还是回去吧。”龚千石刚想劝他,就看见汤姐带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街头的方向。每次汤姐带看到什么惊恐的东西就一定是这个眼神,不由得有些害怕,连忙也顺着他眼光看去。

只见在他们走来的那个方向不远处,也有个黑色的人影靠在墙边,像是在看着他们。陈久如看到差点就吓出声来,龚千石摆摆手,握起拳头就向那个黑影走去。汤姐带小声道:“千石哥小心呀,那个不知是人还是什么东西?”正说话间,那个黑影向着他们三个走了过来,低声道:“前面的是龚千石贤兄吗?”

龚千石吓了一跳但也放下心里,他已经听出对面这个黑影的确是个人大活人。那人走到他面前,又道:“系康爷派我来的。”

龚千石一听他认识康爷,连忙道:“我就是龚千石,你又是什么人?”

那人走到面前,已看清楚他的面目,比龚千石大概长个两三岁的样子,生得十分俊秀,梳着个西装头,看样子十分洋气。他道:“小弟叫谭尊尼,是康爷叫我来珠光街找你的。他拜托我来这里帮他查些事情,顺便来帮你。”

陈久如一听他的名字十分奇怪,道:“怎么你的名字听起来像是鬼子佬的名字?”

谭尊尼露出一口白齿,笑道:“这位未请教?”陈久如报了姓名,谭尊尼“哦”了一声,道:“那陈兄必定是康爷说的那位多如茶楼少东了,果然是留过洋的大学生,不错我是从花旗国过来的。”

他口中所说所谓的“花旗国”就是美国,当年广东台山一带很多劳工被卖到美国做苦工,称为“卖猪仔”,而这些老华侨多称美国为“花旗国”。谭尊尼又对着龚千石伸出手道:“千石哥,康爷已经跟我提过你,说你是‘其昌先生’的再帖门生。其实我也是洪山门槛,相熟的都叫‘鬼仔谭’,你也这样叫我吧。”

龚千石十分惊讶,道:“你也是洪山弟子?”

“鬼仔谭”道:“我是花旗国‘福’字山头的分堂,家父当年去了花旗国,在那边开山立堂。再后来我父亲又到了香港,我就跟着他老人家也到了香港,一直到现在。”

龚千石道:“原来令尊也是洪山中人,真是失敬。”

鬼仔谭看了看四周,脸色有点黯然道:“我的亲生大哥曾经也是‘一拜其先生、千万热血门生’之一,他跟随‘细眼皇帝’在东校场起事,当年也是被押到珠光街这里行刑的。”

龚千石一听,“啊”了一声,道:“原来令兄是其昌先生的门生,说起来我们都是自已人了。”当下对这个“鬼仔谭”立即生出亲切感。偏偏那个汤姐带突然道:“为什么人人叫你‘鬼仔谭’,难道你能看到鬼?”龚千石差点被汤姐带气得晕了过去,正想教训他。

“鬼仔谭”笑道:“我从小就在西洋长大,唐话也说得不太好,汉字也认识不了几个。在香港这几年又是读的圣三一学堂,学的都是英国佬的东西,人人都说我是‘竹升仔’,两头不通。说我像番鬼多过像唐人,所以就叫我‘鬼仔谭’了。”

所谓“竹升”就是竹竿,引申地指那些自小在外国长大、黄皮白心的中国人像竹竿一样,两头都不通又中间空。

龚千石听完他这样说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个“鬼仔谭”说话有点古怪,现在听他一说更对他添了几分好感,觉得此人十分爽直,很是投契。

陈久如也是从西洋留学而回,和这个“鬼仔谭”更是一见如故,只剩下个汤姐带没人理会,一时十分气闷。

“鬼仔谭”道:“我这次从香港上来省城,是受家父所托来拜会康爷。康爷现在有件棘手的事情,可能和这个珠光街有关系,所以就派我来探查一番,正好你们也在这里。”

龚千石点点头,就问“鬼仔谭”是什么棘手的事情,但是鬼仔谭却不肯透露,只是说内情十分重大。龚千石满心狐疑,越来越觉得这个康爷不简单。

三个人又商量了一番,鬼仔谭道:“按道理,前面不远就应该会看到那条‘风炉巷’,我先陪你们过去再作打算。”龚千石和陈久如欣然同意,四个人就继续向前而去,鬼仔谭换成一马当先,头前领路。

汤姐带却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鬼仔谭”十分生疑,一直想提醒龚千石,龚千石却完全没有理会汤姐带。

又走了一阵,前头带路的鬼仔谭突然举起左手,一握拳头,示意众人停步。龚千石知道他发现情况,连忙向前看去,只见远处出现一盏灯光,隐隐约约向着他们而来。众人都十分紧张,特别是汤姐带,低声地道:“是鬼火!鬼火!”陈久如忍不住笑道:“我还未见过鬼火是盏灯呀,姐带你再看清楚点。”汤姐带瞪了他一眼,再向前看去,果然是盏油布马灯,有个人提着这盏灯很快就走近众人。只听得陈久如道:“坏了,好像是警察厅的巡警!”

龚千石看到提灯的那人穿着一身窄身深绿警服,腰间挎着根警棍,脚上穿着对草鞋,胸前口袋扣着只哨子,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头上戴着的那顶大圆尖帽。一身标准的巡警装配,也就是省城人俗称的“大头绿衣”。广州省城从预备立宪时,为了仿效西方体制,当局已经开始着手创建巡警部,直到民国初年正式地创立了省城的警察局。而当时的巡警装配最有名的就是那顶大帽子、绿衣警服和脚上的草鞋。在省城未拆除旧城墙时,还是旧街道没有马路,老城区内纵横曲折,一些巷口和要道还装有闸口,由于街道狭窄古旧,所以对于那些劫匪窃盗来说就十分方便走脱,因此省城内治安非常之差。

而最开始的警察装备落后,所以往往遇到窃贼匪徒,这些巡警就只好吹起那只著名的哨子,一手压着大圆尖帽在巷道内疲于奔命地追捕窃贼,而且一般都是无功而返,效率低下。而老省城人对于巡警的认知还停留在以前那些只会鱼肉百姓的衙门差役,所以对他们的印象非常之差。

龚千石几个一看到这个巡警,都十分心虚,立刻就不敢动弹,暗叫不妙。

那个巡警走到众人面前,也十分奇怪,道:“你们几个怎么这么晚还在珠光街这里游荡?”龚千石刚想应对,就感到汤姐带拉拉他衣袖,低头看去,就看见他一脸的惊恐,以为小孩子看到巡警害怕,就拍了拍他以表安慰。陈久如担心这个巡警留难他们,连声应付着他,心里已经想打退堂鼓。

但是汤姐带还在拼命地拉龚千石的衣袖,龚千石十分奇怪,却留意到这个巡警的脸色有些古怪。这个巡警脸色蜡黄,面无三两肉,在那盏油布马灯的掩映之下显得有点吓人。陈久如低声对龚千石道:“这个警察好像是吸大烟吸得多了,不知道跑来这里干什么?”龚千石道:“那你就弄些钱来打发他走吧。”

陈久如点点头,从衣袋中掏出两块银元笑着递给这个巡警,道:“巡捕先生,我们几个是来这里看望朋友,还请你多多包涵。”巡警脸无表情,呆滞地看着陈久如手中的银元,只是道:“这里连鬼都不住,你们看什么朋友?还不赶快离开!”说完竟然提着马灯就向街头的方向离去。

龚千石和陈久如对望一眼,心中吃惊万分。当年省城的巡警以收捐的名义鱼肉百姓那是常有的事。特别是桂系军政府占粤之后,省城内几乎什么都要纳捐,连去酒楼吃饭开席都要纳税。至于那些街上的摊贩商户所交的税捐更是多如牛毛、数不胜数。陈久如是多如茶楼的少东,对于这些情况是司空见惯,但是今晚这个巡警居然看着银元而无动于衷,简直就是太阳从西边升起。

这个巡警走了没几步,“鬼仔谭”突然道:“请问‘风炉巷’还有多远呀?”这个巡警马上停住脚步,扭过头道:“你们要去风炉巷干什么?”

“鬼仔谭”道:“难道你们不知道最近西关有很多住家女工和小孩失踪了吗?我怀疑她们都被运到了‘风炉巷’!”

龚千石和陈久如都大为愕然,一起看着“鬼仔谭”。“鬼仔谭”看着他们两个道:“康爷派我来这里,就是要查探这件事。”龚千石低声道:“那天我在茶楼也听过有个人对着康爷说过这件事。难道是真的?”“鬼仔谭”点点头道:“千真万确,已经有几个月的那么久了。前前后后有十几个自梳女失踪,还有不少细路哥。”

龚千石几个都十分震惊,特别是汤姐带,脸色都变得煞白。

那个巡警却摇摇头,没有说话。陈久如急道:“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们居然不知道?简直就是离谱呀。”龚千石冷笑道:“这些人收贿就厉害,你叫他们查案,那是晒气。”汤姐带突然叫道:“那个绿衣不见了!”龚千石、陈久如和“鬼仔谭”三人正在议论完全没有留意过他,现在听汤姐带叫到都一起看过去,果然街道上空空如也,刚才还站在原地的绿衣巡警不翼而飞,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久如道:“那家伙去哪里了?怎么跑得那么快!”“鬼仔谭”脸色一变,道:“怎么可能,这里离街头有这么远,就算是会飞也不能不见了。”龚千石走前几步,四处查看了一番,但是依旧没有发现那个绿衣巡警的踪影。

汤姐带道:“千石哥,那个大头绿衣的衣服很古怪呀。”

龚千石道:“他的衣服又怎么了?”汤姐带颤声道:“他那套绿衣警服早就没人穿的了。”陈久如皱皱眉头:“姐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汤姐带道:“我阿大见识多,认识衙门很多人,他还曾经将省城警察制服的旧式样图纸给我看过,和那个绿衣穿的是一模一样。”

“鬼仔谭”道:“你的意思他穿的那套绿衣是前清的警服?”汤姐带拼命地点点头,道:“现在省城的巡警早就不穿这种旧绿衣了,都是二十多年前的式样了。我早就觉得他有点不妥,我刚才一直拉你的衣服,但是千石哥你都没有理我。”

龚千石道:“就算他穿的是以前的旧警服,那也没什么呀。”汤姐带道:“那他怎么会突然就消失不见了?肯定有古怪!”陈久如也道:“方才他身上有一阵味道,十分的臭,快把我熏昏了。”

“鬼仔谭”道:“那阵怪味是尸臭。”其余三个人都打了个冷战,一起看着“鬼仔谭”。龚千石道:“你怎么知道是尸臭味?”“鬼仔谭”脸色十分凝重,道:“我当然知道。珠光街果然不简单,我们要千万小心。”

龚千石的性子最是强横,越是危险越是激起他的心血,“哼”了一声道:“管他这个绿衣是人还是鬼。我偏偏就要去找‘风炉巷’。”说完就当先向前走去,其余三人也只好尾随在后。刚才这个古怪神秘的绿衣巡警的出现,搞到他们都心里打鼓,开始疑神疑鬼起来。走了没几步,陈久如忍不住问“鬼仔谭”道:“那些自梳女工和小孩失踪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又怎么知道内情的?”

“鬼仔谭”一面走一面道:“康爷与家父乃是旧时。家父有省城的朋友在仁济大街的‘荐人馆’(所谓“荐人馆”就是类似今天工作介绍机构)做事。最近这个把月来不断有自梳女工的同乡从佛山来到省城打探她们的姐妹下落。荐人馆发觉有些不妥,追查下才知道已经有很多自梳女失踪,都是从雇主家无故辞职然后不知去向。康爷和家父都觉得事非寻常,因为我生面口,所以托付我来这里查探。”

龚千石回头问道:“那为何他要你来珠光街?他又怎么知道这里跟那些失踪的女工有关系?”“鬼仔谭”摇摇头,道:“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

汤姐带插口道:“那细路哥失踪又是怎么回事?”

鬼仔谭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口白牙,恶作剧地笑道:“上西关那边最近有很多小孩无缘无故在街头走失。有人说是外江的拐子佬来到省城做案。那些小孩都是在上西关失踪的,有不少还是有钱人家的。现在时局混乱,兵匪不分,很多还在趁火打劫。所以很多家属都以为是绑票、‘标参’,所以消息一直没有泄露出来。”

汤姐带越听越是心惊,因为家里宠爱,所以也不喜欢读书,平常自已就是和一班玩伴没日没夜地在第十甫附近街上玩耍,万想不到原来西关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龚千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道:“姐带,你不要害怕,以后乖乖去读书不要再在街上流离浪荡就好了。”

但是看到汤姐带脸色还是苍白无比,心想这孩子怕是被“鬼仔谭”的说话吓坏了,却听见汤姐带道:“千石哥,我们应该到了风炉巷了!”众人冷不防被他这样一说都出了意料之外。但是他们果然很快就看见在不远处街道的右手边,斜斜地看到一条黝黑的小巷。

在外面看进去,小巷似乎十分幽深,两旁的墙壁破旧斑驳。至于深处由于光线十分昏暗,根本就看不出究竟。而唯一引起他们注意的就是从巷子里不远处地方两旁墙壁下,整整齐齐、上上下下各叠着两三排东西,一直蜿蜒到巷子的深处。从那些东西的形状,不用问就知道肯定就是省城一般人家常用的风炉了。但是此情此景之下,却是说不出的怪异。

陈久如看了龚千石和鬼仔谭一眼,低声问道:“这里应该就是了。我们现在就进去吗?”龚千石却没有说话,双眼一直盯着那几排风炉,似乎在打量着什么。而鬼仔谭也是脸色凝重,陈久如看他二人都不说话,也不敢妄动。

汤姐带却偷偷凑到他耳边,轻声道:“陈少爷,你看左边中间那排的风炉是不是有点不对劲?”陈久如被他这样一说,忍不住出神地看了过去,不看犹自可,顿时就倒抽了口凉气。

左手边中间那一整排风炉处,隐隐约约像是有个东西形状看起来怎么看也不像是个风炉,特别的碍眼。

陈久如有点犹豫地问汤姐带:“那个像是个人头呀。”汤姐带语气中十分兴奋:“说不定就是当年在这里被砍头的!”

龚千石道:“怎么可能?姐带你不要在这里乱说!”

鬼仔谭也道:“绝对不是,我刚才看了这么久,那东西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什么。”陈久如这才知道原来龚千石和“鬼仔谭”二人一早已经发觉,所以才这么凝重。汤姐带不服气道:“如果不是个人头,那是什么东西?”鬼仔谭道:“‘珠光街’的法场以前是在省城城墙之外的空地上,这条巷子的位置根本就是不是那里。”

陈久如忙问为何他这样说,“鬼仔谭”就解释道前清时出了大南门,也就是今天北京路和大南路的交界处,并不是真正的城外而是到了省城的所谓“外城”。还有一道“永清门”在外城,出了“永清门”才真正是城外珠江边,而珠光街的法场在当年就是城外靠近珠江的一块空地,而他们现在的这条巷子似乎看起来并没有到那么远。反而比较靠近以前的“永清门”。

鬼仔谭道:“几年前市政公所拆除省城城墙,所以现在的方位已经改变。这条巷子应该不是法场地。”

陈久如十分奇怪,道:“怎么你对省城南关这里如此熟悉?”“鬼仔谭”道:“家父当年联络省城四山兄弟参与起事,所以经常往返省城和香港,所以我才会如此熟悉。”

汤姐带不耐烦道:“你们两个说完没有呀,到底进不进去?”龚千石道:“当然进去!谭兄,我和你进去探探路。你们两个留在这里。”说完当先一人就走进巷子。汤姐带嚷道:“不行,我也要进去!”

龚千石瞪了他一眼,汤姐带只好不敢再说。“鬼仔谭”对他笑了一笑,跟着龚千石就消失在黑暗之中。陈久如对汤姐带道:“他们两个真是大胆,换做是我就不敢走进去了。”

两个人在巷子口等了一阵,没有听到龚千石和“鬼仔谭”的任何声响,巷子里一片漆黑,两个人又什么都看不见,不由得开始焦急起来。突然陈久如向着街头看了一会儿,道:“姐带,你听到了吗?”汤姐带奇道:“听到什么?”陈久如又侧起耳朵听了一会,道:“我好像听到有人喊你的名字呀!”

汤姐带一听,浑身汗毛竖起,怒道:“你个陈少爷也学会吓唬我了!”陈久如道:“我哪有吓唬你,你自已听听!”汤姐带也侧起耳朵,仔细听了一阵,果然听到街头那边悠悠荡荡地传来一把女子的声音,好像真的是在自已的名字“姐带”,而且黑夜之中听来虽然不太清楚,但是却已经吓得他个半死。

陈久如道:“三更半夜,怎么会有人来这里找你,还是个女子?”汤姐带道:“废话,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来找我?还跑来这个鬼地方?”看了看巷子的深处,道:“我还是进去找找千石哥安全点。”陈久如道:“你不能进去呀,他叫我们两个在这里等的。”

汤姐带没好气道:“你要等自已在这里等好了,待会有什么东西过来找你,可不要怪我不理你。”说完就一溜烟地跑进了巷子。他人小鬼大,动作又快,陈久如还未来得及拦阻,汤姐带已经消失在巷子黑暗中。

剩下陈久如一个人在原地,耳边听到那把女子声音似乎越来越近,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咬一咬牙只好也走进巷子。待他走进这条巷子,勉强震慑心神,才看清楚原来巷子两旁真的是排满了许许多多的风炉,一排排错落有致。有一些上面似乎还刻着些字,但是黑暗中看不清楚。陈久如忽然明白为何“鬼仔谭”如此肯定这里不是当年的法场,因为这些省城一般人家所用的风炉都是由土泥制成,需要曝晒才能坚固耐用,但是这条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用来曝晒风炉的空旷之地,倒像是暂时用来存放风炉的地方。

他走了几步,奇怪为什么这么久还未看到汤姐带,忍不住回头看去巷口,登时浑身血液凝固。巷口处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个人影,正向着巷子里面张望。陈久如正是害怕得不知所措之时,身后突然有人将他一把按下来,低声道:“陈少爷是我,不要出声!”

陈久如听出是“鬼仔谭”的声音,登时就放下心来。“鬼仔谭”低声道:“你看见了汤姐带吗?”陈久如打了个突:“汤姐带明明比我早进来,怎么倒问起我了?”

原来“鬼仔谭”和龚千石向着巷子深处一直走去,靠近那个类似人头模样东西时,却发现那里只有风炉,什么都没有。两人四处搜索,发现这里竟然全部都是些普通土泥风炉,并未有康爷所提到的那三个红土风炉。然后他们就听到陈久如和汤姐带这边的声音,龚千石就继续向前查探,“鬼仔谭”折回头看个究竟,这才碰到陈久如。

陈久如指指巷口的那个人影,“鬼仔谭”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陈久如仔细一看,竟然是把手枪,不由得大吃一惊。“鬼仔谭”没有理会他,左手握着手枪,悄然摸向巷口。

那条人影在巷子口好像犹豫了一会,终于走了进来。还未走了几步就看见“鬼仔谭”突然跳了起来,从后用右手勒住对方,左右举起枪柄就要敲下去。那条人影被“鬼仔谭”右手勒住颈部,微微喊了一声,“鬼仔谭”马上就住手。陈久如十分奇怪,也冲上前去,不由得吃了一惊,也立即明白为什么“鬼仔谭”停下手来。

原来他制住的这条人影,走近前来看清楚,居然是个年轻女子,看样子大约才十五六岁,双眼惊恐地看着陈久如。陈久如心念一动,连忙道:“刚才是你在喊汤姐带的名字吗?”

这个年轻女子立刻点点头,陈久如对着“鬼仔谭”道:“她是来找汤姐带的。一定是他的姐姐了!”“鬼仔谭”一路上和陈久如闲聊,也知道了汤姐带名字的来由,立即明白,马上松开手来,道:“啊呀,那真是冒犯了,这位小姐你没事吧?”

那个女子被“鬼仔谭”松开,连忙跳开几步,上下打量着陈久如和“鬼仔谭”,特别是盯着“鬼仔谭”手中那只手枪。“鬼仔谭”不好意思地收起手枪,一再道歉。

陈久如道:“你肯定就是汤姐带的姐姐了,不知道怎么称呼?我们是姐带的朋友。”说完就介绍了自已和“鬼仔谭”二人。这个女子听陈久如说完,才放下心来,低声怕羞道:“我叫汤怀娣,姐带正是我小弟。我半夜发觉他偷走出来,所以找到这里来。”“鬼仔谭”道:“那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汤怀娣看了他一眼,道:“今天晚饭时他问过我们阿大好几次‘珠光街’的事,所以我就猜在这里。”

陈久如叹了口气道:“这个汤姐带真是顽皮,居然跑来这里。还害到你受了连累。”“鬼仔谭”见这汤怀娣为了她弟弟半夜跑来珠光街,十分佩服,道:“姐带刚才跑进去了巷子,我们一起进去再找他。”

他刚刚说完,就看见汤姐带从一旁闪了出来。汤怀娣一看到他,十分激动,连忙就冲上前去。汤姐带看见他姐姐,一脸的不高兴,道:“你跑来这里干什么?碍手碍脚的。”

陈久如骂道:“原来你一直躲在旁边呀,为什么你姐姐来了都不出声?”

汤姐带却一脸的兴奋道:“久如哥、‘鬼仔谭’,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说完就将手上拿着的一个风炉递给他们看。陈久如没好气道:“有什么好看的,这里这么多风炉,一点不奇怪。“鬼仔谭”看了两眼,突然双眼一亮,道:“久如哥,你再仔细看看。”陈久如听他这样说,只好再看看那个风炉。汤姐带手中的这个风炉边上的土泥稍微有些破裂,里面露出些东西突了出来。陈久如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个究竟,问“鬼仔谭”道:“有什么古怪的?”

“鬼仔谭”看了看汤姐带两姐弟,然后低声对陈久如道:“你再仔细看看,那些土泥里面是什么东西?”

陈久如听他这样的语气,有些醒悟,低头仔细地再看着那个风炉的裂口处。看了几眼之后,他猛然跳了起身,吓得有些口吃到:“那,那,那是人的骨头吗?! ”“鬼仔谭”将风炉拿到眼前端详了好一会,看到风炉底层的土泥破裂处露出一层灰白色的突出物,周围还隐约泛出暗红,越看越像是些骨头,就对陈久如道:“我也说不准,或许只是动物的骨头。”

陈久如道:“烧制风炉怎么可能会掺着骨头?”“鬼仔谭”摇摇头,道:“看这样子应该是有些年份了。”陈久如更加惊奇:“你怎么看得出来?”

“鬼仔谭”笑了一笑,道:“我跟香港九龙城杂差房的一个探长学过点皮毛,大概能看出来。”“鬼仔谭”又对汤姐带道:“你是在哪里找到这个风炉的?”汤姐带指指巷子里面道:“刚才我进来躲在那里,想吓一吓久如少爷,结果就找到了这个风炉。”

鬼仔谭点点头,道:“千石兄已经向前走了,我们也进去先找到他再说吧。”汤姐带连声叫好,但是他姐姐汤怀娣一听就连忙道:“姐带,你马上跟我回去,要是让阿大知道你这么晚还在这里,不打断你的腿!”

陈久如也道:“是呀,姐带,这里这么危险,你还是跟你姐回去吧。”汤姐带怒道:“回去你个大头鬼!我要去找千石哥。”

汤怀娣道:“千石哥?就是你整天嘴里说的那个联顺米铺的后生吗?一定就是他带坏你的,我回去马上告诉阿大听。”汤姐带一点也不怕她恫吓,毫不在乎,转身就要往巷子里走。突然“鬼仔谭”一挥手道:“大家不要出声!”

众人被他这样一喊不由得不敢出声,一起静了下来,立刻就听得一清二楚。从大街上和巷子四周都传来轻轻的小孩子嬉笑声音,还伴随着一阵阵童稚的歌谣,静夜之中完全不令人觉得有趣,反而毛骨悚然。

汤姐带是西关长大的孩童,对于这些童谣是再熟悉不过,在此情此景突然听到真是吓得他屁滚尿流,再也控制不住,“哇呀”大叫一声拉着他姐姐汤怀娣的手就像无头苍蝇一样冲进了巷子的深处。

陈久如急道:“姐带,不要乱跑,回来!”“鬼仔谭”道:“千石哥向前走了去,我们赶快追上去。他是个小孩,他姐姐也还是弱女子,不能让他们有意外!”

两个人不由分说,也不再理会身后那一阵阵越来越大声的童谣声,一起也追上前去。

但是巷子深处太过黑暗,而且出现越来越多风炉,摆放得不再井井有条,而是杂七杂八,令到“鬼仔谭”和陈久如好几次差点拌倒在地。反而是汤姐带两姐弟身材不高,更加灵活,不一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久如越跑越心急,突然见到前面地上出现了个黑影,收势不住眼看就要撞了上去。那个黑影在地上陡然站了起来,轻轻一让一带,陈久如就向前恶狗抢食一般扑倒在地。跟住后面的“鬼仔谭”却是身手不凡,斜斜向前一冲就避过那个黑影,跳到了陈久如身旁,连忙将他扶起。

那个黑影发出了“咦”地一声,“鬼仔谭”已看出对方是个人,立即道:“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风炉巷?”那个黑影“哼”地冷笑一声,道:“真是好笑,老子在这里先,你倒来问我?”

陈久如和“鬼仔谭”对望一眼,听对方的声音竟然十分苍老,完全不像人的声音,实在是令人悚然。这个时候这个黑影已经走到两人面前,见他头戴着顶斗笠,身上却是披着蓑衣,打扮之古旧,真是好像是个前清的人物。斗笠下的一张脸老态龙钟,满是皱纹,看样子跟那个康爷的年纪应该是不相上下。

“鬼仔谭”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十分激动,声音抖颤道:“您老人家就是‘猪油顺’太叔公?”

陈久如被他这样一说也吓了一跳,他在宝芝林分铺已经听过“洪带妹”和荣叔提到过“联顺”上代山主就是洪山中参加过“洪兵起义”的“猪油顺”,他大名叫“张继顺”,与康爷是同辈份的传奇人物,曾和沙面的马些路神父因为传教问题而起过矛盾,最后化敌为友。

除了那位高龄的康爷之外,想不到在“风炉巷”这里居然又见到了另外一位传奇人物。若然他真是“猪油顺”那他应该也是八十几岁的老人了。这个老人听“鬼仔谭”这样一说,顿时有些愠怒,道:“你是什么人?和那个短命种王继康有什么关系?”

“鬼仔谭”连忙对他深深行礼,以洪山晚辈礼仪参见,恭恭敬敬地道:“家父谭伯先,是公保太公的徒孙呀。”

老人一听“谭伯先”三个字,想了半响,道:“你父亲是哪个谭伯先?”

“鬼仔谭”更加恭敬:“家父就是当年香港‘人和寿’戏班的‘公脚先’呀。”

老人一听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是‘靓公保’一派的后人,那就是自已人啦,好,好,好。”连说三个“好”字,一把就扶住“鬼仔谭”。“鬼仔谭”道:“顺太公,当年你为什么来到这里隐居的?康爷找了你好多年呀。”老人摇摇头,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陈久如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二人,不知所云。

老人道:“不错,我就是‘猪油顺’,这个后生是什么人?”指着陈久如。

“鬼仔谭”道:“他是我朋友,多如楼的少东,叫陈久如。我还有三个朋友也来了这里,不知前辈有看见吗?”

“猪油顺”摇摇头,道:“你们这帮后生怎么乱跑来这里?”“鬼仔谭”看了看陈久如,脸有难色。“猪油顺”双眉一皱,厉声道:“你究竟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是王继康那个契弟特意派你来这里另有所图的吗?”

陈久如看到“鬼仔谭“的脸色顿时明白,怒道:“‘鬼仔谭’,我还以为你是好心来帮我们,原来你是另有目的的!”“鬼仔谭”看他二人动怒,咬了咬牙道:“不错,是康爷派我来,也是家父的意思。我来这里是要找回当年‘靓公保’前辈的骨骸。”

他这句话一说来,“猪油顺”好像早就料到一样,陈久如却十分愕然,忍不住道:“‘靓公保’究竟是谁?”

“鬼仔谭”看了看猪油顺,猪油顺点点头,“鬼仔谭”就对陈久如道:“久如哥,真是不好意思。其实康爷派我来是为了当年在这里赴难的‘靓公保’前辈的遗骸。”说完他双眼已经微微湿润,似有泪光。

“‘靓公保’就是现任‘洪胜’山主‘靓少天’的亲叔父,也是当年佛山‘琼花会馆’的梨园名家,系粤剧大戏行当中的名伶老生王,’洪兵起义’失败,在法场地被杀。而家父系他的大戏行当中的再传弟子。”

“当年‘靓公保’前辈是‘人和寿’戏班的老生王,后来‘靓公保’参加太平天国洪兵起义,在清兵火烧琼花会馆之时被擒,押赴省城遇害,他的骨骸一直失落不明,康爷和家父一直耿耿于怀、有愧于心,所以这次派我来查探一番。想不到在这里遇到顺公老人家。”

陈久如听完点点头,道:“原来你和珠光街有这样一段渊源。”“猪油顺”“哼”了一声,道:“王继康那家伙有这么好心吗?恐怕他不是惦记着靓公保的遗骸,而是和请神典籍有关吧?”

鬼仔谭”听完有点心虚,脸色十分之不自然。陈久如奇怪道:“什么请神典籍?”

“猪油顺”斜眼看看他,道:“后生仔,与你无关的事就不要多问!”“鬼仔谭”连忙道:“顺公,跟我同来的有位朋友叫龚千石,是沙基‘细眼皇帝’的弟子,这次他来是为了找到红土风炉的。”

“猪油顺”听到“细眼皇帝”四字,马上道:“你是说黄其昌?”“鬼仔谭”点头称是。“猪油顺”的脸色又缓和了下来,道:“看在黄其昌的面子,我带你们去前边看看吧。你们找那几个红土风炉来干什么?”

陈久如就将龚千石要去陈塘南大寨救回小红棉的事情约略说了一遍。“猪油顺”听完忍不住笑道:“黄其昌的弟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蠢的,连王继康这短命种的话都相信?”

“鬼仔谭”脸色更加尴尬,不敢看向陈久如。陈久如这才明白,原来从一开始康爷所说的“风炉多古怪,一笔勾旧债”恐怕都是骗他们而已,不由得十分忿怒,瞪着“鬼仔谭”。

“猪油顺”对他道:“你也不用生气,王继康也没有完全骗你,当年省城确实有这样一条规矩。因为珠光街‘风炉巷’是在以前的砍头场,都说这里制出来的风炉沾着死人的晦气,特别是‘洪兵起义’以来这里的无头冤魂更加多不胜数。所以常有人因为欠赌档赌债无力偿还,或者是家中女眷被卖入大寨无钱赎身,逼得走投无路,就只好来这里偷风炉,然后摆在人家门口耍赖。久而久之,‘风炉多古怪,一笔勾旧债’就是这样传开来的了。但是那种‘风炉’必须是沾有七七四十九个刚死而未过‘头七’的杀头犯的鲜血,还要是未经阳光曝晒,沾有清晨露水的才行,还要是特别烧制而成。”

“谁有这个胆子敢来刚刚行刑之后的法场地来偷?不少人就是因此被当做是乱党,也被官府胡乱杀了来凑数报功的。除非真是走投无路的人来偷,不然这里的风炉不一早被偷光了?”

陈久如道:“那红土风炉又是怎么回事?”猪油顺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鬼仔谭”,“鬼仔谭”只好道:“当年‘靓公保’的骨骸就是被烧成风炉,据说烧出来成了红土色的风炉。康爷就是要我们来找到它。”

“猪油顺”道:“我们先去前面找到那个龚千石再说吧。”“鬼仔谭”道:“还有一个小孩和一个小姑娘。”

“猪油顺”眉头一皱,道:“小孩和小姑娘?”“鬼仔谭”不解道:“怎么了?”

“猪油顺”对他二人招招手,来到了墙边的一堆风炉处,指着旁边一个箩筐对“鬼仔谭”道:“你来看看这个。”

“鬼仔谭”走上前去,陈久如也想走过去看个究竟,但是“猪油顺”拦住他道:“看你是个书生模样就不要去看了,怕吓到你。”

陈久如打了个突,只好看着“鬼仔谭”走到那个箩筐前。只见“鬼仔谭”走到那个箩筐打开上面的盖子看了两眼,登时脸上大惊失色,看着陈久如,脸色一片惨白。陈久如一路而来看见这个“鬼仔谭”身手不凡而且处变不惊,明显是见过世面的人,但是他看了一眼那个箩筐之后居然变成这个样子,也知道肯定是大有文章。

他壮着胆子问“鬼仔谭”道:“箩筐里面有什么东西?”“鬼仔谭”没有回答他,反而问“猪油顺”道:“这个箩筐在这里多久了?”“猪油顺”从蓑衣之下掏出条古旧水烟枪,慢条斯理地放好烟丝然后点燃,“咕噜噜”地吸了一口才道:“已经有好几天了,我偷偷看见是有人从东濠涌那边运过来的。”

“鬼仔谭”自言自语了几句“东濠涌”,反反复复几遍,忽然像是恍然大悟一般。

“东濠涌”在今天已经是现代高架路,但是以前却是省城东城墙的护城河,而“东濠涌”和大东门之外就是省城人所称的“东山”,“东山少爷”之由来。

陈久如家中是西关传统茶楼商家出身,况且他曾留洋在外,所以对于省城东郊和东山完全不熟悉,就问鬼仔谭究竟是怎么回事?

“鬼仔谭”还是没有理他,对“猪油顺”道:“顺公,你有没有看到的是什么人运过来的?”“猪油顺”又抽了口烟,道:“我看到是东山新河浦戴公馆的人,他们是半夜偷偷扔来这里的”“鬼仔谭”道:“是新河浦的云南七十六师师长戴知秀。他的公馆别墅就在新河浦那里。这个箩筐是他公馆的下人偷偷运来珠光街这里的。”

“东山”地区在前清时期还是省城东郊的郊区,过了东校场的永胜寺一直过去,都是丘陵起伏、山岗遍布。而西洋人清末时最早在这里建立教会和教会学校。今天在寺贝通津路的基督教东山堂就是前清时由鬼子佬建立的历史悠久的教堂。 而“寺贝通津”这个名字还是用着当年的老名字,这个“寺”字就是指“东山”的代表东山庙和东山寺,今天的龟岗大马路上。在今天还能通过这些古路名来追寻当年的历史变迁。

而后来辛亥功成,袁项城窃国称帝,省城一直是南方革命人士对抗北洋政府的大本营,云集以孙文为首的同盟会元老和西南各方军头势力,形成北平和广州两大南北对抗中心。 孙先生自清末起事以来,在海外宣传革命多年,在海外华侨特别是闽、粤侨民中很有影响。自从他在省城展开第一次护法运动后,成立护法军政府,很多海外归侨特别是广东侨民认为革命功成,纷纷幕名而归,回归故土,一时间“海归”十分兴旺。而这些海外归侨就看中了省城外东郊的这块环境清幽的宝地“东山”。经过十几年的发展,东山庙一带和新河浦这里变成西洋房别墅成片,与西关的传统岭南大屋可以说是相映成趣又各有特色,乃一时瑜亮,“东山、西关”就成为了老省城的代表特色。

有少数眼光独到的军政要人看中了“东山”这块环境清幽的好地方来建筑他们的别墅行馆。而这个戴知秀就是占据省城的云南军势力之一,他在新河浦今天东山湖附近的胜地建了他的别墅行馆。这个戴知秀并不是地道的云南人,而是前清汉旗出身,随八旗驻军到云南昆明。后来袁项城在天津练兵建立清朝新军,清廷开始编练新式军队。此人就成为驻云南新军十九镇下的一个军官。此人经历了前清八旗、新军、二次革命、护国运动还有护法运动。一开始是追随唐继尧响应辛亥革命,云南独立;然后支持袁项城镇压孙文的二次革命;再以后他不满唐继尧,反对护国运动,遥尊洪宪帝;再后来又投靠唐继尧,支持孙文的护法运动,反抗北洋政府。等到滇、桂军阀利用完了孙文,借机扩充地盘,破坏护法运动,戴知秀又率部随云南派系来到了省城,此时他已经晋升为七十六师的师长了。

恐怕戴知秀自已活了大半辈子也不知道究竟谁才是自已的主子,总之有兵就是草头王。可能因为如此他开始变得有些思维混乱、神神道道,整天躲在公馆别墅里面搞些鬼把戏。这位戴师长一直躲在公馆内乌烟瘴气、夜夜销金,由于气派很大,他又姓戴,而且戴公馆的下人在新河浦一带气焰嚣张,因此东山一带的居民都送了个外号叫他“大支野”和“大声公”。

陈久如听完“鬼仔谭”约略述说,道:“这个就奇怪了,他戴公馆在东山那么远的地方,居然让下人运这个箩筐来这里,那究竟是为了什么?箩筐里面是什么东西让你这么害怕呀?”

“鬼仔谭”突然道:“坏了,汤姐带和他姐姐还在前面,我们赶快去找!”说完和陈久如就向前跑去,“猪油顺”慢吞吞在后面走。

陈久如一面跑,一面对“鬼仔谭”道:“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个箩筐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鬼仔谭”犹豫了片刻,道:“那个箩筐里都是些骨头和剩肉。”陈久如道:“那你怎么会吓成这个样子?”

“鬼仔谭”轻声道:“那些都是些小孩子的骨头和剩肉!”

陈久如听到之后吓得差点就停住了脚步,他面色煞白,声音颤抖地道:“什么?是小孩子?你是说那些是人肉和人骨头?”

“鬼仔谭”点点头,道:“这下情况就非同一般了,看来康爷估计得没错,果然是那个庆隆在搞鬼!”陈久如听他又说出个人名来,越来越觉得这个“鬼仔谭”绝不简单,看来他今晚来这里是有很大的目的。“鬼仔谭”见他不作声,明白他已经起了疑心,就道:“你知道这个庆隆是什么人?”陈久如摇摇头,“鬼仔谭”道:“那你也应该听过当年沙基‘细眼皇帝’东校场的往事了?”

陈久如当然知道,龚千石对其昌先生已经是敬仰到如神一般,开口闭口就提及其事迹。省城四山弟子喋血东校场也听过他说了不知多少遍了。

“鬼仔谭”道:“当年‘细眼皇帝’在东校场差点就折在这个庆隆的手下。”陈久如道:“其昌先生此等人物都差点折在这庆隆手下?此人究竟是什么厉害的来头?”

“鬼仔谭”道:“这个庆隆是满洲旗人,当年是省城满旗驻军左都统标下的副都统,驻扎在光塔街。‘细眼皇帝’年轻时曾经大闹省城两广总督部堂的司后街,又火烧光塔街的满旗驻地,因此和庆隆结下生死冤仇。后来攻打东校场就是这个庆隆调动满汉旗兵和联络新军围攻四大公司弟子。听说其昌先生还伤在他手上。此人十分机警聪明、本事高强,绝非是当年那些只会逗鸟聚赌的省城旗人可比。这么多年我们找他不到,原来他居然躲在了滇军的军头公馆里面。他手里可是欠着洪山弟子不少血债。”

陈久如还想再问下去,但是“鬼仔谭”道:“说来话长,等今晚过后我再详细跟你说。”

两人再跑了没几步,就听到前面有一声尖叫。“鬼仔谭”耳目聪明,立即就道:“那是汤姐带姐姐的声音,他们肯定出事了!”说完将手中的手枪上膛,飞快地冲了过去。再向前跑了没多远,巷子变得比前面开阔,在几间将要坍塌的旧房前居然摆放了数不清的风炉,数目和大小比他们在巷子前面看到的都要多和大很多。这些风炉似乎摆放得十分有规律,以圆成形。

陈久如和“鬼仔谭”很快就看到了汤姐带正站在几个大风炉旁边,手舞足蹈,十分肉紧,连忙跑过去叫道:“姐带,你们没事吧?”汤姐带见到陈久如,急道:“我家姐让个疯子给捉住了!”

不用他再说,“鬼仔谭”和陈久如都看见隔着无数那么多的风炉之外,有个身形高大的黑影站在那里,身前用手勒住个少女,正是汤姐带的姐姐汤怀娣。“鬼仔谭”四处张望,就看见龚千石站在那个黑影的大概七八步之外正蓄势待发。

陈久如看到汤怀娣倒像没有受伤,只是表情十分惊恐,说不出话来,她身后那个黑影不停地在她后颈嗅闻,状甚猥亵。陈久如对汤姐带道:“你们怎么搞成这样,那个捉住你姐姐的是什么人?”

汤姐带道:“我和我家姐一直跑到这里来,看到满地的风炉,正是奇怪就听到千石哥在那边招呼我们。我们刚想走过去,就不知从哪里跑出这样一个疯子来,捉住我姐姐了。”

“鬼仔谭”掏出手枪对着那个黑影,大声道:“马上放了这位小姐,不然莫怪我不客气!”

龚千石在另一边对着“鬼仔谭”道:“小心走火,不要伤到汤小姐!”“鬼仔谭”道:“千石兄,这是什么人?从哪里跑出来的?”

龚千石还是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人,脸上表情又是疑惑又带点害怕,双眼一直没有离开那个人的脸部,答应“鬼仔谭”道:“谭兄你的‘鬼枪’可能对付不了他。”

“鬼仔谭”吃了一惊,他这支手枪可是重金在香港从德国军火商那里买来,又冒险携带上来省城,颇为先进。他听龚千石这样说,忍不住道:“点解这样说?”

龚千石终于看了看他,道:“这家伙应该不是人!”鬼仔谭”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还以为自已听错,眼前这个家伙身形虽是高大怪异,但是从外形看怎么都是个人,实在不明白为何龚千石这样说。龚千石看他有点迷糊,高声道:“我来引开他注意,你去救汤小姐!”说完就飞扑向那个黑影处。那个家伙还在不停嗅着汤怀娣的后颈,忽然看到龚千石扑了过来,猛地发出一声大吼。

这吼声震天价地响,在幽静的巷子中更加显得突兀,众人的耳中被震得嗡嗡作响。“鬼仔谭”闻到一阵难以名状的腥臭味弥漫开来,那味道简直是他长那么大以来都未曾闻过,和方才那巡警身上的尸臭味截然不同,但是都熏人欲倒。说时迟、那时快,就看到龚千石已经被那人单手一挥,给扫倒在地。

龚千石在乡下时练过武,来到省城后又见识过“洪带妹”和“火麻仁”这两个洪山中高手的本事,已经大有长进,刚跌落地上就一个蛇腰弹起,但是“鬼仔谭”已看到他胸前的衣衫被撕烂,露出一条大大的血痕。

显然那家伙就这么一挥手就令龚千石“见红”了,“鬼仔谭”都有点心惊,再也不敢迟疑,趁着这高大家伙分心,对着他头部连轰三枪。

“鬼仔谭”对自已的枪法非常自信,满以为这么近的距离至少已经崩掉了对方大半个脑袋。

但是枪声过后,那人只是身子晃了两晃,若无其事,转过来头来看着“鬼仔谭”。“鬼仔谭”这才看清楚他的面孔。 一看之下差点吓得他连手枪都掉在地上。此人的面孔简直是怪异到了极点,完全难以形容于纸上,两分像人,三分像鬼,剩下就像一只野兽。“鬼仔谭”也盯着对方,半是惊异,半是好奇,他自小就接受西洋文化,也读过不少当时西方的探险历奇小说,但是绝不想到在人烟稠密的省城居然会看到这样一个怪物,忍不住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龚千石大声道:“丢那性,一起上呀!”说完纵身扑上,就跳到了怪人的背上,双拳轮起轰落他两边太阳穴。“鬼仔谭”醒悟过来,也冲上前去,一手就将被枪声吓得失魂落魄的汤怀娣推往身后。

陈久如和汤姐带急忙上前将汤怀娣拉了开去。“鬼仔谭”见手枪没用,插到腰上,左右双拳就对着那人的脸门打了过去,双拳左右勾回,打得十分漂亮。

那怪人力大无穷,两下手势就将龚千石又甩到地上,双手向前一抓,抓住“鬼仔谭”双拳,痛得“鬼仔谭”差点就昏了过去。 这家伙的双手手指又尖又长,一抓见血,突然用头就撞向“鬼仔谭”。“鬼仔谭”情急之下侧头避过,龚千石已经再度扑上,出尽力扳着这怪人的后颈。顿时三个人僵持不下,一起跌倒在地上。

饶是“鬼仔谭”和龚千石都是会武之人,但是一跌落地上很快就被那怪人的力气压过,两人都被他的双手抓得浑身是血,狼狈万分。这怪人不断地发出吼声,叫的就像是野兽发出的声音。龚千石纠缠之中,越发觉得这家伙和当晚在沙面碰到那个疯狂英国兵十分相似,都是力大无穷又大失人性,简直就是头野兽而不是个人。“鬼仔谭”好不容易挣脱开来,再次掏出手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对着他胸口打去。

吓得龚千石连忙忍着痛就地滚了开去,大叫道:“‘鬼仔谭’,你想连我也一起打死呀?”“鬼仔谭”连开几枪,怪人总算是被子弹逼开,连声怪叫,腥臭之味更加浓烈。“鬼仔谭”趁此机会,也连滚带爬地退开几步,翻身站起,喘气连连。

短短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知道眼前这家伙厉害无比,非常人可对付,再打下去,他和龚千石都会被轻易杀死。而且手枪内的子弹所余不多,但是就算是子弹也奈何不了这东西。那怪人像是被“鬼仔谭”的手枪一时吓倒,见他二人退了开去,也没有立即进击,只是站了起来,伸出舌头在舔着自已的手臂,那动作像极了只猫。

龚千石上身鲜血淋淋,虽然都不是致命伤势,但是也十分严重,今晚碰到的此人比他以前遇到的对手都难应付百倍,甚至还厉害过那只“水云仙”。他高声对“鬼仔谭”道:“你手枪还有多少发?”

“鬼仔谭”刚才打斗中嘴角被击中,此时也是鲜血横流,吐了口血水道:“没有多少了。这东西好像不太怕子弹,打不死呀。”他说完这句才终于明白为何方才龚千石说“这家伙应该不是个人”了,不由得暗叫倒霉,怎么来珠光街会遇到如此怪异的事情。

那家伙舔完手臂,双眼扫视了在场众人,夜色中炯炯绿光甚是吓人,每个人被他看到都打了个冷战。最后他眼光落在了汤姐带身上。

汤姐带虽然吓得够呛,但是输人不输阵,况且身旁还有“鬼仔谭”龚千石在,看到怪人在盯着他,不由得大声骂道:“你看什么?还想吃了我?”

龚千石看着汤姐带,道:“这东西看来真的想吃了你,你看看那边地上。”

汤姐带顺着龚千石的指示看去,在那怪人身后不远的地方也有一个箩筐,箩筐上血迹斑斑,一条长长的东西从箩筐口垂到了地上。汤姐带还未看得清楚,陈久如忽然道:“那,那,那是什么东西?”汤姐带也不明所以,看着龚千石。“鬼仔谭”道:“那是条肠子,应该是人的肠子!”汤姐带和汤怀娣两姐弟听到差点就吐了出来,陈久如也惊道:“难不成这家伙躲在这里吃人?”“鬼仔谭”脸色一沉,突然怒道:“西关的女工和小孩失踪,九成九就是这怪物干的。今晚绝对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他刚刚想举起手枪,但是手臂被抓伤太重,已经举不起来,莫讲是开枪射击了。再看看龚千石,龚千石也似是伤势不轻,按着胸口在喘气,显然胸口刚才被怪人抓伤后,流血不少,一番动作更加加重。

怪人盯着汤姐带一会儿,终于举步向他走来,那眼神好像汤姐带就是只鲜美羔羊一般。汤怀娣护弟情深,连忙将汤姐带推在身后,叫道:“姐带你快点走!”龚千石和“鬼仔谭”挡在她们两姐弟身前,对望一眼,点了点头。

正在他两个全神贯注之际,巷子那边传来一阵歌声传来,若是懂行的在现场,应该听得出系南音吟唱。这首南音虽然此时是清唱开来,但是功力非凡,实在尽得南音精髓,传神入脉,加上在这幽静的巷子环境下,空明清透、绕梁三日,若不是当次情景,龚千石差点就拍起手掌来。

“鬼仔谭”、陈久如几个都忍不住转过身去,赫然看到“猪油顺”站在众人身后,摆着身段做手,一路唱了下去,声音越发苍凉深邃,简直就是令人感怀心事,闻者泪下。

众人真是莫名其妙到了极点,看着鸡皮鹤发、耄耋之年的“猪油顺”娴熟地摆出粤剧身段做手,大家心中都惊异万分。但是从“猪油顺”的一举手一投足,就算是外行的陈久如也可看出,年轻时的“猪油顺”绝对是大戏班中的名家,身手不凡

“鬼仔谭”再看看那怪人,看到他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不动。再也没有理会汤姐带,反而是看着“猪油顺”,脸上露出如痴如醉的表情。“鬼仔谭”看着这家伙的脸,忽然觉得此时此刻他终于有点像个人了,而不再是刚才疯狂暴力的野兽行状。

那怪人听得完全入了神,“鬼仔谭”心想大好机会,就要举枪射击,但是又怕伤他不得,反而又再次将他激怒,犹豫之下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猪油顺”的歌声有如此大的魔力。

他正在奇怪,却留意到龚千石几个人脸色都有变化,立即耳中就听到“猪油顺”的大戏声中夹杂着一阵阵的小孩童谣。那些童声听起来变得有了几分诡异。

汤姐带却是露出十分害怕的表情,颤声道:“是,是,是那些给杀死的小孩来了!”

龚千石也很奇怪,道:“姐带,你没事吧?”汤姐带看着他道:“千石哥,刚才在巷口我就听到这些小孩唱歌了,肯定就是那些在西关失踪的小孩!”

龚千石还未曾回答,就听得那怪人两声大吼,竟然对着“猪油顺”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然后拔地而起就跳上了他身后那几栋破旧烂屋的瓦背顶,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人的动作神速无伦,“鬼仔谭”和龚千石反应虽快也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跳上屋顶而去,所有人也都大为意外,完全没有想到。

汤姐带看到那怪人突然离开,终于支持不住,软倒在地,幸亏汤怀娣连忙将他抱住。“鬼仔谭”对着“猪油顺”道:“顺公,真是多得你来相救,不然我们一定会被那家伙杀死。”

龚千石对“鬼仔谭”道:“这老人是谁,你为何叫他做顺公?”

“鬼仔谭”一拍脑袋,指着龚千石对“猪油顺”道:“这个就是我跟你提到过的龚千石,‘其昌先生’的弟子。”“猪油顺”方才的身段、做手、唱腔都显示功架,有如一位大戏名家,判若两人,现在又立即变成老态龙钟,看了看龚千石,道:“你年纪这么小,真的是‘一拜其昌先生,千万热血门生?”

龚千石知道这老人来头不小,也不敢放肆,道:“晚辈保家大哥系沙基的梁卓仁。”

“猪油顺”愕然道:“‘火麻仁?”马上就一脸地不屑道:“还道你系黄其昌亲收的弟子。””

龚千石和“鬼仔谭”都唯唯诺诺不敢出声。“鬼仔谭”连忙向龚千石介绍“猪油顺”。龚千石一听他就是“猪油顺”,吓得连忙行礼。

一旁的陈久如看着无聊,好奇心起就小心翼翼地走到那怪人方才身后的那个箩筐,掀开筐盖,朝内看去。一眼看完,双腿一软,蹲了下来忍不住连隔夜饭都呕吐到地上,“哇哇”呕完之后又开始吐黄疸水。

龚千石和“鬼仔谭”见状连忙也走过去察看,那箩筐原来里面包着个木桶,桶内上面浮着一层潲水,看似是省城一般的食肆酒家打烊后的剩菜垃圾,但是那些剩菜残渣之中竟然还混杂着有些人体残肢、内脏,还有几截断手断指,看样子真的只是些小孩童,也难怪陈久如吐成这个样子。

就连龚千石和“鬼仔谭”两人都差点抵受不住。龚千石双目如若喷火,狂怒道:“居然有这样没有人性的事情发生在省城?丢那性,我一定杀了那畜生!”

“鬼仔谭”又仔细看了看那箩筐,道:“很大可能这些就是那帮失踪的西关小童。究竟刚才那家伙是什么来头?”突然他醒悟过来,转身对“猪油顺”道:“顺公,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家伙一听你唱大戏就放过我们?那些真的是西关失踪的小童吗?”

龚千石一听,问道:“什么戴公馆?”鬼仔谭就跟他说出在巷口碰到“猪油顺”时发现的另外一个箩筐,里面也是差不多同样的东西,“猪油顺”看到是东山“戴公馆”的人偷偷运来的。

龚千石最是火爆之性,不听犹自可,一听就几把火,暴跳如雷,差点就要冲去东山找那“大支野”拼命。

“猪油顺”慢条斯理地又掏出他的水烟筒,道:“你小子一轮嘴地问我这么多,我答得你哪个?”说完又指着惊怕不轻的汤怀娣两姐弟道:“你们先那两个小孩送回去,还有包扎一下你们的伤势,你们也伤得不轻。等一切妥当再回来到我住的地方找我。

龚千石此时冷静下来,觉得“猪油顺”说得不错,就道:“那听从顺公的吩咐。不知前辈住在哪里?”“猪油顺”哈哈一笑,道:“老子我就一直隐居这里,省城无人知道我的下落。想不到今天居然让王继康派你们几个小鬼找到。”

“我就住在仓前直街七号,够胆的等会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