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七旗尊帅
“琼花宝诞”在粤秀山五层楼下如期举行。因为离山下公署不远红船中人不敢太过招摇,但“琼花宝诞”纪念红船祖庭还是尽量隆重其事,尤其是红船传人组成的“洪胜山”由山主“靓少天”亲自筹划搭了个神功戏棚,专请先生驹来做“琼花清醮”道场,以祭奠列代英烈前辈。凡属“洪胜山”座下于两粤、港澳等地甚至远在南洋一带的粤戏红船后人,无不齐聚粤秀山焚香祭拜,场面很是盛大。
“洪胜山”在江湖上有名的人物自尊主“靓少天”以下全数到齐:在粤剧梨园中号称“顶天元帅”薛千岁大人,还是那方艳秋的恩师;职司掌旗官、江湖上人称“武潘安”---“靓少官”;掌牌官大人----“公脚寿”,此三位都是两粤中响当当之雄杰,平时甚少聚首这次可以有机会一叙契阔。
“联顺”山堂在洪山七旗中“开山插旗”得“兴顺山”之号,会众以西江四邑人士为主。那久未露面的“火麒麟”一直隐居在新会,这次由王叔达请回,二人与“缩骨全”、全叔一起到达。
其昌先生率领洪带妹、梁卓仁,加上龚镜清、鬼仔谭等十余名沙基年轻“及后”赴会。至于“三栏”则是镇三栏、黄威水两位率“九大簋”赴会,兴顺山中大人物也是几乎全伙现身。
龚镜清对”洪胜山”诸位大人之名声耳闻日久今日终于见到本尊面目:洪胜山尊主“靓少天”为粤剧大戏武生出身,穿一身唐装长袍,生得天庭饱满、剑眉星目;英气挺拔,声线铿锵有力端得是仪表非凡。年轻晚辈一见这位大人尊座无不心生崇敬之情。在场有不少旧日红船行当中的元老叔爷辈们均是异口同声说到靓少天很有几分昔年一代红船传奇“靓公保”之气派,不愧为其亲生子侄。
“顶天元帅”薛千岁以唱粤戏须生见长,本人浓眉鹰目、不怒自威;气度端严、宗师镇岳之风范,他多在香港地出班唱戏因此作风甚为洋派,一身笔直西装尤其显眼潇洒。薛千岁威武端严但其徒弟方艳秋却是擅长唱花旦站在一旁妩媚妍态犹胜二八美娇娘,还不时用水汪汪的眼神瞄过来龚镜清这边,令到龚千石万分尴尬正眼都不敢望向那边。
靓少天与薛千岁两位无论在洪山或是粤戏梨园中都是名声显赫、人所崇仰,但与其昌先生交谈时语气就显得十分尊敬。
“火麒麟”见到“细眼皇帝”现身马上就前来问候。王叔达满脸笑容拱手恭敬地行礼道:“一别经年,小弟日思夜想望有日与兄长重逢。今日一见贤兄风采更胜往昔,小弟心中不胜欢喜。”
其昌先生连忙回礼,说道:“叔达兄言重了,大家兄弟结义同气连枝,无须多礼。”
这位号称洪山“总镇七旗尊帅”十余年后重临广州省城,很多年轻后进耳闻其威名、传说无数次耳朵都听到起晒茧,但均未见过其庐山真面目,因此众人都争着上前与其昌先生问候见礼。年轻“及后”之辈更是一脸崇敬,争先恐后要上前拜见握手,其昌先生平易近人逐一与众人握手问好。
扰攘了好一阵待大家见到“七旗帅尊”的兴奋之情平息之后,靓少天就朗声对众人说道:“今日适逢琼花宝诞在场亦大多为粤戏红船传人,小弟狂妄浅薄斗胆借宝诞希望省城四大山堂能够摒弃前嫌、消除旧怨。现下时局变动情势混乱,大伙儿一齐商议讨论。”
火麒麟率先说道:“先前本山与兴义山的兄弟不过为了区区赌档营生居然在太平南以‘生死片’相斗,以致互有死伤,实在是令人痛心无比。今日正好趁宝诞盛典化解深仇,万不应为钱财之事而伤兄弟义气,有违洪山本旨。”王叔达附和:“尊主所言甚是,省长公署及市政厅近日已颁布在广州城内全面禁赌禁烟之令,那些赌档、烟馆害民众钱财性命,实在应该一并禁绝。”
靓少天说道:“叔达兄当了政府参议,倒真是实心办事,真的连自已的营生也可以不做?”
王叔达与火麒麟向来不经营赌档,沙基至太平南一带的赌档均由梁卓仁操持。“火麻仁”手下兄弟众多,又有“洪山武二郎”扶持,早已自成气候。
但其昌先生不太喜欢赌档、烟馆的营生而多次告诫“火麻仁”不要涉足,但“火麻仁”为烟赌厚利所吸引早将其昌先生的劝诫抛到九霄云外。今次其昌先生重返广州,令到他连日来心中惴惴不安。
王叔达暗地里从滇贵、粤西一带经西江水路到沙基码头的烟土生意,获利丰厚,这次居然带头提出支持禁烟,连洪带妹都觉得有些意外。听得王叔达正色道:“小弟不才出任工务局参议即是公职人员自应带头守法。市长早已经颁下号令,宣布首先在省城内开展禁绝大烟、赌档,更由军中的邓长官亲自执行。而且省城民众受烟赌危害日久愤恨殊深,沙基自肇日起即将所有番摊、‘竹馆’、‘烟格’全部关闭,以作表率。”
杨从善也高声说道:“我等自应立即拥护,全面响应禁绝烟赌,连那些什么大寨妓院、花艇、蟀场也应一律结束营业。”
梁卓仁说道:“我等洪山兄弟中可谓五行八作、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叔达大人一声令下就要这些营生关门大吉,那叫沙基、太平南以赌档为生的兄弟以后靠什么吃饭?口口声声说是禁绝烟馆,谁知有人会不会还在暗地里私运大烟?那些大烟鬼照样可以抽大烟,就算贵那几分银毫,无了烟馆可去又有何相干?前几日才见有三只货船鬼鬼祟祟从白鹅潭来到沙基码头卸货,看样子里面运的就像是上好的云土大烟!”
杨从善当场怒道:“含血喷人!莫非你有火眼金睛看得出船上的货物不成?不然又怎知就是烟土?叔达先生身为公职人员,你这就是污蔑陷害之罪,居然还敢反对政府禁烟赌法令?”
梁卓仁冷笑道:“我尚未说那几只货船是何人来接货,你这小子就先跳出来认头,真是‘鬼拍后尾枕’不打自招,可笑呀,可笑。”龚镜清本就与杨从善有旧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令到杨从善更加恼火大声与梁卓仁争吵,火麒麟连忙喝停二人,说道:“两位都算是本山内有职司的大人,不要失了体面。”
梁卓仁说道:“难道为了安身立命就要去托人家大脚?下次换了另外一班有枪有大炮的强人好似粤西军那些军爷要重开烟禁,难道我等又去再开那些公烟格‘挂红牌仔’?”往日民国初年广州城不禁烟赌,凡烟馆即俗称“烟格”者一律由公家发牌经营抽税。有牌“烟格”门外均挂红牌以为识别,至于那些无牌烟馆就被称做“私烟窦”,背后多由山堂帮会经营,其实不过是给公家内的人多个借口收取贪污不义之财。
王叔达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前清时洪山七旗以覆灭满清为大任,今日鞑虏既已驱除,我等门槛中人自然也要思量出路。新任督宪勇毅决断,诚担大任斯人也。”
梁卓仁道:“不过又是仗着有军队枪炮独霸一方,称王作霸罢了。”
王叔达听到此处终于心中一凛:“‘火麻仁’平素只具拳勇何曾有这番见识谈吐,今日却似换了个人一样,莫非有高人在后指点?”他斜眼打量疑心起缩骨全等人。
薛千岁朗声道:“兄弟是粤剧戏班中人,不如叔达兄那般懂国家大事。但听贤兄的意思,新任督宪必为来日掌大权者,是要我等知进退、识时务托庇大树之下好乘凉荫了。”
王叔达笑道:“薛帅抬举了,小弟何曾懂什么国家大事,只是忝任一份公职而已。小弟见识学养都低微至极,实在不值一提。督宪大人确为当世雄杰,为其效力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靓少天说道:“叔达兄岂是见识低微,阁下在东江上不论嘉应、兴宁客家还是潮汕、鹤佬中都算得是知交遍布,称得上是真正‘东江蛟龙’,左手覆雨、右手翻云。”
王叔达虽是西江“兴顺山”中的大人但他是莞宝籍贯少年时在惠东谋生;在上至嘉应、兴宁客籍之地,下至潮汕闽南闯荡多年,因此他与其昌先生在两粤江湖上被奉为东西两江“蛟龙”而威名并称。
靓少天大声说道:“我等洪胜山中人虽只是跑江湖吃四方饭的戏子,但不靠卖大烟、开烟馆维生,对禁绝烟赌绝无意见。只是做人走狗就绝不可行。”
火麒麟道:“少天官何必意气用事,俗语讲得好胳膊拧不过大腿,又有谓‘大树之下好乘凉’,什么‘走狗’不‘走狗’的。”
靓少天道:“你老哥要做跟尾狗摇尾乞怜讨残羹冷饭吃,也不怕辱没七山前辈英杰留下威名。”火麒麟顿时气得脸色煞白作不出声来。王叔达面色平静,斜眼打量其昌先生等候他出声。
众人也知其昌先生说话之分量,都凝神以待。
其昌先生见众人都看住他,微笑道:“看来未等兴义山诸位大人来到就已经有了不少分歧。既然如此,小弟斗胆忝发几句谬论。”他指住身后那十几个沙基后生道:“几位小兄弟现下是靠做何差事来谋生计?”这些“及后”都是年纪轻资历甚浅,个个不过十八、九岁,想不到其昌先生突然垂问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内中还是有个最快终于回过神来说道:“回、回禀先生,细佬在杉木栏街处做三行木工,间中也有到对面沙面租界内帮洋人在洋行打杂工,好赚多个分毫寄回乡下帮补。”
其余人立即七嘴八舌地说起来:有些是在机器工厂做工人;有些在电车公司打杂;有些在印刷工厂做学徒,更有几个在沙面租界内的煤油公司处打劳工。他们有来自广府四乡,也有沙基本地人,均是因为慕名其昌先生威望而到沙基,又见识过“洪山武二郎”英雄了得、高强本事,万分敬服,所以拜入联顺门槛之中,与龚镜清一样想着能加入洪山堂免受欺凌、出人头地。
彼等平时工钱十分微薄,闲暇时就跟随梁卓仁习武,身手好的还有去做竹馆、番摊的“护场”赚份水钱。广州城内四大山堂弟子向来都是出身自五行八作,非自今日起,因此众人都不明白其昌先生为何如此发问。
其昌先生说道:“洪山七旗源流数百年,历代前辈英雄都是出身市井卑鄙,五行八业无所不包,以覆灭满清、还我汉人河山为大任,坚忍不拔而至我辈之手。”他指着这些沙基年轻后生道:“今日这些“及后”少年人与当年前辈豪杰一样出身贫苦,众兄弟入洪山门槛是望结社抱团、不受欺侮。但今日我等却在为自身富贵安全而左右算计,既为洪山弟子,自应秉持大义,不应为一已之安荣而做蝇虫苟且之为。”
他环视周遭众人,凛凛然道:“烟、赌害人甚深,小弟对禁绝政令无半分反对之言,众位兄弟亦未必非要靠烟赌为生。小弟以为七旗合一而成气数,不用趋附什么强权尊贵。”
他一番话说完,众人都静寂无言。靓少天、薛千岁叫了声好。“火麻仁”听到其昌先生支持禁烟禁赌,一脸沉重。
火麒麟颤声地道:“贤弟当年热衷‘七旗归一’,四大山堂内元老均大为反对,但你仍一意孤行、妄自行事,结果惹出泼天大祸。我以为你去了南洋近十年光景已有悔悟,怎地又要再行此激进之事,莫不成你忘了多少年轻弟子被你连累了性命!”
提起东较场旧事,其昌先生神色一变:“小弟当年在东较场发难起事行刺杀旗人将军之举但却连累众位兄弟遇难,只剩我侥幸逃生、苟存残命,这些年来心内一直内疚难安。今番重回广州我本就无打算轻惜这条性命,所谓‘百战艰难一死轻’,男儿大丈夫在世,若为大义所召就应生死以赴绝无反顾。倘若碌碌无为,瑟缩苟且又如何对得起当年赴难诸君?小弟此生矢志‘七旗归一’,尊主暮气消沉而只知保全性命富贵,终日蝇虫逐臭追附权贵,小弟实不能苟同,恕难再追随从命。”
这番话如晴天霹雳,火麒麟虽是昏庸老朽但总算也是一山尊主,这样说话为大不敬。
其昌先生威名之盛大,很多没有荐帖的洪山年轻辈及后都会自称为他座下“热血门生”。所以江湖中才有所谓“一拜其昌座下,千万热血门生”,这样在江湖上也会大有面子。火麒麟慑于他的威名虽然震怒之下也不敢出言反驳。
王叔达说道:“贤兄如此说来那就是定要一意孤行了?”杨从善道:“其昌先生虽然威名显赫,但先生名字早在督府通缉名单之内,若不是叔达哥在关照,什么‘七旗尊帅’早就被捉去关监牢里面了,到时候真是丢尽本山名声。”
梁卓仁气得七窍生烟,早就按耐不住要教训此人,立即破口大骂道:“你这短命种也敢对先生出言不逊?”说完跨上几步,扬起他那沙煲似的拳头就要轰落杨从善的脸上。他身后那十几个沙基兄弟向来唯他马首是瞻,见保家大哥动手,也全部围将过去,都要动手。
听得洪带妹如霹雳雷响般喝声道:“谁人敢在祖师宝诞上无礼!”“洪山武二郎”一句话就令到“火麻仁”即时收起拳头不敢再动分毫,其余沙基后生立时退回原地、垂手而立,大气都不敢透一口。
其昌先生叹了口气,道:“今日情景早有预料,东江、西江,潮梅客籍;四邑、莞宝各有主张,我看是甚为难了,终将乱做一场。”
他转对着靓少天道:“未知山主及洪胜山诸位贤兄作何打算?”
靓少天与薛千岁还未出声,人称“武潘安”,职司洪胜山“掌旗中军大将”的“靓少官”朗声高叫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方才听其昌先生一番慷慨之言实在如醍醐灌顶。好男儿、大丈夫立世就当如此,也正为我辈中人所愿,小弟听完实在衷心拜服,洪胜山全伙定必鞍前效力,唯听先生号令,绝无二心!”靓少官系“五军虎”出身,人就生得丰神俊玉,与薛千岁同在香港戏班演戏,年纪虽不大但豪气干云,英武不凡。
靓少天同薛千岁均躬身行礼道:“洪胜山上下愿追随尊帅大人左右!”
王叔达脸色变得十分阴沉,他先前曾多次千方百计去探洪胜山中众首脑口风。粤剧戏班中人靠跑江湖吃四方饭,应不敢与当权作对,因此他预计其昌先生虽会借宝诞重提‘七旗合一’之事,而洪胜山多半不会跟随附和而得罪当权政府。况且“洪胜山”与“兴义山”均与岭南粤剧红船行当渊源深厚,可谓同气连枝,靓少天、薛千岁都是独当一面之当世雄杰,怎会甘心屈人之下。
万想不到其昌先生只一番说话就令到洪胜山轻易折服,此山堂均是红船子弟传人,大多出身粤戏行当之内遍布省港、南洋各地,人数众多、势力庞大,不可小觑。其昌先生已得沙基、三栏相助,再加洪胜山追随可谓如虎添翼。
镇三栏也朗声道:“三栏兄弟向来钦服先生风采,要为洪山大义出一份力,定为尊帅马首是瞻。”火麒麟听到后更加气急败坏,对靓少天道:“少天官,这样一来堂堂洪胜山百年基业从此断送,你又如何对得住令叔‘靓宫保’前辈同洪胜山历代山主?”
其昌先生说道:“尊主但请放心,小弟从无想要做什么七旗元帅,各山堂依旧青山常在。小弟德才不足,也从未想过要抢尊主大位。”有把又细又尖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七旗归一’也要先问过兴义山的意思。”王叔达、火麒麟一听这把声音都喜出望外,心道:“神仙余到了!”
“武潘安“靓少官哼了一声道:“‘逍遥自在小神仙’,老余平日里躲起来享福今日难得从水里出来露面。”他年纪较轻血气盛,向来不满神仙余、火麒麟这些守旧畏缩之辈,这句话分明就是把神仙余比作乌龟王八。薛千岁连忙低声说道:“少官贤弟,这位余兄总是堂堂一山之尊主,不应出言冒犯。”
十几人已走近前来,为首一个五十余岁戴墨镜西帽,身穿长袍还拄着条文明棍,脸相清癯,一出声是又细又尖,正是“兴义山“尊主、四大山堂内赫赫有名的“神仙余。”
“神仙余”姓余,东江河源客家人士,后迁至广州城,年轻时在省城南关一带称雄,以经营番摊赌档出身,号称一条“神仙棍”拨弄番子,赌人身家无数,而向来了身达命、逍遥自在,素以料事、机变如神出名,故得此外号“神仙余”,本人真名已甚少为人知。
靓少天等连忙上前问候相见。神仙余身旁跟随着两人,一个居然就是龙行水那短命种!太平南生死战中若不是“三岳擎天”中的“斗零乐”大人及时驾到,这家伙应该难在范鸿正刀下逃得性命。岂料到这卑鄙小人摇身一变已经任职新任市政厅参议,意气风发。
另外一个龚镜清与鬼仔谭也一样认得:正是客家堆大人“金山发”!见到此人,自然就想起那无人能抵挡的“白虎将”,三栏沙基众人都即时紧张起来、如临大敌。
其昌先生对神仙余行了个礼道:“余尊主之亲侄当年于东较场起事不幸遇难,小弟在此谢罪,还望余兄不念旧怨,摒弃前嫌。”
金山发冷笑道:“只凭其昌先生一句话就将如此大仇怨销去,那当年遇难的四山兄弟性命又应如何算数?”
梁卓仁对金山发喝道:“要算仇怨正好!那杀千刀的‘白纹虎’呢?他在太平南上出手暗算带妹哥,又引军队炮轰珠江害得沙基及三栏兄弟伤亡惨重,此深仇大恨也难算数!他还搞出那些神咒恶煞残害无辜小童性命,实在罪该万死!”
金山发说道:“卓仁贤弟,我与白应星大人不甚熟络,不知他身在何处。白虎将堂堂‘三岳擎天’之列,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绝不会做出你所说的这些伤天害理之事。”
梁卓仁怒道:“明明就是当晚你假扮绿衣巡警,趁机要擒拿带妹哥以逼迫其昌先生现身,你也是个卑鄙无耻之辈,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
王叔达问:“看来现下各有意见纷争,未知‘洪德山’众位贤兄可会前来宝诞?”
薛千岁说道:“‘佛山笑’大人虽不会亲身驾临,但他已送来拜帖,上面提到要请上几位朋友前来与众位见面。”神仙余道:“关帝厅向来‘无事不过海’,今番要请人参加来宝诞定是什么紧要人物。”
薛千岁说道:“关帝厅要请来的两位,一位就是粤军中的邓长官。”神仙余道:“邓长官身份非同小可,我等一定要好生相见。”他对其昌先生道:“其昌兄,不如我等暂将争议放下。既然邓长官亲自来拜访必定有紧要事情,不如听他道完再作计较如何?”其昌先生说道:“一切但凭余兄意思。”
火麒麟看到神仙余居然只问其昌先生意见而完全不理会自已,浑若不当他是一山之尊主,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想要拂袖而去。王叔达连忙低声道:“尊主大人先暂且忍耐,待看这位邓长官有何意图再作理会。”然后对薛千岁道:“薛大人,不知另外一位是哪位贵客?”
薛千岁道:“另外一位客人算是七山中红船大戏传人,系鹤佬福字山座下兴和堂掌旗官、江湖上有个名号叫‘潮州柑’。甘兄一来要在宝诞拜祭红船祖师;二来与众山兄弟相会亲近。”
众人中不少人听过此人名号,其昌先生对鬼仔谭道:“这是令尊同一条山脉的兄弟来了。”
不消片刻,就看到有洪胜弟子引领贵客到得众人面前。薛千岁与靓少天身为宝诞主持上前与客人相见,互叙礼节。
寒暄几句之后,薛千岁指着其中一个三十来岁穿一身旧式长袍的男子对其昌先生道:“尊帅大人,这位就是邓兄,你二位一直无缘一见,总算今日见面。”
邓长官虽为军中要人但神态毫无倨傲之态,隐隐然一派儒将风范,各山英雄无不大起亲切之感。他上前拱手行礼,笑道:“尊帅大人威名直薄省港及南洋,小弟仰慕多年但一直无缘拜会,今日得见足以快慰平生。”说完又向在场诸位大人问好,众大人连忙回礼。
其昌先生道:“邓长官客气了,小弟粗鄙之人实在惭愧。“
邓长官说道:“先前粤军入闽时际,在漳、泉一带得福字山堂相助甚多,方才有光复省城之功成,我亦因此与‘潮州柑’兄弟结识。得闻他今番上来粤秀山参加琼花宝诞盛会,于是斗胆相求跟随前来拜见省城诸山英雄。今正是政府用人之际,小弟要结识各方豪杰,别无他意。”
“潮州柑”也向众山大人见礼,福字山虽属七旗之脉但多年来甚少与两粤有往来,今番他代表前来参见宝诞,令到不少在场上了年纪的洪山元老都感叹欣慰,有些还双眼湿润,感触万分。潮州柑在潮汕、漳泉等地与粤军多有往来,因此粤军在潮梅、闽南一带时就得其大力相助。邓长官与潮州柑并非单是二人前来,还有另外数人相随,有三个却是龚镜清、鬼仔谭都识得:一个就是那位“九龙水官”“桐油程”程官水。
福字山在香港地西环一带经营多年,与程官水颇有交情联系,因此请他前来作陪来。薛千岁、靓少官等红船大戏中人都在香港地谋生,与“九龙水官”早已认识,大家此刻见面很是亲切。
另一人就是陪在邓长官旁的那个军官黄振求,三栏、沙基弟子当晚在太平南吃过此人大亏,俱都心内愤恨。还有一个就是先前来过恩宁街那位高等学生联会首脑邵完我。另外还有两人,一个身材高大威武;另外一位却是长得甚矮,也不知是何来头。
邓长官连忙为众人引见,他指着那高大威武的男子道:“这位是本部参谋官杨龙骧杨兄,字翼俊,祖籍花县人士,也算是大戏红船后人。”
洪胜山诸位大人听到都很是惊讶,薛千岁问道:“杨兄原来也是粤戏红船后人,莫非是北江水脉?”红船大戏班大多在三江主脉及其无数支流上谋生,因此以西江、东江、北江三大水脉而分,。
杨龙骧连忙道:“回禀薛帅尊驾,敝祖宗族当年正是花县至清远北江一带红船戏班中人,后因反清事败后合族几乎为清廷屠绝,只余在下祖上此脉逃难迁居至花县炭步镇,更与石湖山望族汤氏颇有交情。”洪胜山诸位大人听罢无不对此人多了几分亲近之心。薛千岁指着杨龙骧身旁那个身材矮小之人道:“未知这位兄台是否也是我大戏红船后人弟子呢?”
潮州柑笑道:“回禀薛帅尊驾,这位不是大戏红船后人,他是本山门槛内兄弟但同山不同堂,他名叫做夏寒烬,与邓长官算是半个小同乡。”
神仙余道:“既然客套话都讲够了,几位请将来意说明,如有吩咐我等自当鼎力相助,绝无二话。”火麒麟也争住说道:“不错,不错,兴顺山虽然系西江水脉,但也会因势乘利,尽一番绵力。。”
杨龙骧道:“有件事要和诸位相告,粤军很快就要循西江而上征讨粤西,彻底驱绝桂军。”
诸位洪山大人首脑突然耳闻此等军政大事,都愕然:“光复了省城,还要打过去粤西?”
夏寒烬说道:“不平两粤,何以北伐。”杨龙骧道:“其实此事也不算什么机密,上峰已下达命令:不日起粤军就要循西江而上攻打梧州,这粤西门户重镇一下就能长驱直入平定粤西全境,到时就能全力准备北伐大业。”
邓长官拱手对诸位洪山大人首脑说道:“出征粤西就定要得到当地支持,如若有粤西洪山旗相助,就更是如虎添翼。”众人都表赞成
邓长官拱手致谢,又对其昌先生道:“除了平定粤西,稳固粤东是根本。而粤东尤以广州城为重。省城内洪山四旗根基百年,诸山座下弟子数量众多,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无所不包。如若有各位大力支持,那定能稳定形势。”
“我知其昌先生与军中部分人当年有过误会,对其昌兄有所猜忌。小弟不才愿为此调解,力图团结诸方力量相助北伐大业,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其昌先生道:“小弟向来不识时务,若对督宪有半分违抗,是否就要立即人头落地?”
邓长官尚未回答,夏寒烬插口说道:“素闻‘洪山七旗尊帅’威名响震两粤、四方追随影从云集,自然不愿屈居人下。但现下大局已定,数万精锐之师在城。洪山四旗若还想在省城中继续维持,就要遵从政府号令。难道尊帅大人还想如当年那样我行我素?”
其昌先生笑道:“就是要我等归顺,不然就是要派军队来对付了?”
夏寒烬道:“尊帅大人多年来矢志要七旗归一,何曾不是这个意思?唯尔独尊,谁敢说声‘不’字,就是与威名赫赫‘七旗元帅’作对。”
“火麻仁“与荷兰水听到此处都按捺不住而破口大骂,粗言烂语齐飞。
其昌先生喝止二人,对夏寒烬拱手道:“夏先生误会在下了,那什么‘七旗尊帅’都是江湖中人胡乱起的。小弟多年来提议‘七旗聚合’只是希望能联合洪山兄弟不用依附当权强势,要我等俯首归顺恐难从命。”
王叔达说道:“若督宪不嫌弃我等粗鄙,归其座下效力也不失是条好出路。现时这世道有枪有炮就是王,不然粤军也不能光复省城,任由桂军在这里鱼肉省城百姓了!我等何必惹人猜疑忌惮呢?”
神仙余点头道:“我等兴义山上下都愿听从督宪号令,本山在东江源流长远,无论莞、宝客家、潮梅乃至海陆丰都有弟子门生,必定能助督宪大人成就功业。”
邓长官道:“多谢各位英雄仗义,我受督宪所托,现下就有一件大事要仰仗各位在省城的影响力相助。”神仙余道:“还请明言,我等若是力所能及自必尽力而为。”
邓长官扫视了周遭诸山各位大人一眼,说道:“公署已经发布在粤东禁烟、禁赌的法令,想必各位也早已知晓。小弟奉上命专责在广州省城禁绝大烟,希望各位能够做个表率,手上若存有烟土请全部马上交出充公,所有经营公、私烟格于本月底起一律关闭。”
他此话一出,火麒麟道:“邓长官,洪山四旗中有不少兄弟手足靠此营生吃饭,霎时间将全部烟土充公、烟馆关闭恐怕是太过强人所难。我身为本山之主,也要时间为兄弟们谋个出路。若然如此急切就要将大烟禁绝,不知多少人要断了生计,难免会出大乱。”
邓长官道:“此层小弟也明白,但广州民众为大烟所害多年,实是到了非用霹雳手段不可的地步。往日桂军在时任由大烟、赌馆遍地,搞得多少人因此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烟、赌流毒之深重令小弟十分痛心,我既然专责禁绝大烟,虽是个中有难处与大利害但也只好硬住头皮来做。还望众位洪山英雄及大人首座支持,此事自然事半功倍,也是功在千秋、造福桑梓的福荫。”
王叔达道:“邓长官凛然大义,我等自当鼎力相助。本月底将所有公、私烟馆关闭确实是有些紧迫,能否宽限多几日?至于充公所有烟土,小弟回去立即着人查抄清点,待清点完毕一定马上充公。”
邓长官大喜道:“有叔达大人这一句,当真顶得上我出动一团人马。”神仙余等几个与大烟、赌馆有利害关连的虽然面上大有不悦之色,但怕落后于王叔达都纷纷赞成。
邓长官又对其昌先生道:“至于禁赌一事,还要多多仰仗沙基各位大人帮忙。往日沙基到太平南一带以番摊、竹馆为多,内中大半原来系由卓仁兄所操持。”“火麻仁”听到后轻轻哼了一声却不说话。
其昌先生看了梁卓仁一眼,然后回答道:“禁赌是应该,小弟赞成附议,但沙基及太平南的兄弟有不少靠赌馆、番摊为生计。若然将赌馆、番摊关闭,黄某思量成立一个行当公会,请政府发予牌照有个正式名号,好让他们有条出路谋生。”
邓长官十分高兴:“尊帅大人这个想法确实是好,未知是什么行当公司?小弟不才但也可以出点力气,玉成此事。”
其昌先生道:“沙基、三栏中年轻青壮兄弟甚多,而沙面租界洋行的番鬼佬同西关各大商会时常要雇请劳力。若然赌业被禁,他们还可靠出卖劳力为生。但洋行、商团欺凌、克扣之事时有发生。我欲以‘联顺’为司号成立所谓‘联顺公会’出头来照顾这些兄弟。沙基、泮塘甚至长堤一带也有众多‘三行’、土木工人,还有电车、自来水公司工人,这些人多数与我四大洪山有渊源,但一向无人看顾。这‘联顺’公会可以一并经营,统一照顾:除了帮他们荐工,若有什么工伤损害或其他种种困难,公会都会为他们出头解决。其实此等公会在各行都有,小弟只是将它们聚合在一起,人多好办事。”
邓长官点头道:“如此既可禁赌,又可以照料这些青壮生计。就让小弟回去与督宪商量,我定当尽力相助办成此事。”
夏寒烬道:“其昌先生果然厉害,这‘联顺’公会若由公署承认,尊帅手下之所聚力量就是非同小可,到成了大气候,登高一呼就可成事。”
火麒麟、神仙余二人听及此言,都不由得互相对望一眼,脸色阴晴不定。
洪带妹道:“夏兄此言有些唐突了,其昌先生若要这样做,十数年前就是一呼万应。我等不过是三教九流中为讨口饭吃,一向是各管各门,从不团结。若是有此公会成立,我等就可互相扶持。”
邓长官道:“这确实是好事,我知道前日来‘联顺粮油总会’已经从沙基迁到了第十甫。莫非其昌兄就是想将这‘粮油总会’改做‘联顺公会’?”
其昌先生点点头,道:“不单改名,从今以后泮塘三栏公会也并入到联顺公会之内,凡泮塘、沙基到长堤南关的劳力大众都可以到联顺公会登记。而从即日起,凡沙基到太平南所有竹馆、番摊都会遵从法令一律关闭。”
邓长官点点头向在场诸位大人恭敬地行了大礼,这才与杨龙骧等人告辞离去。
“琼花宝诞”到此也几近完毕,神仙余与火麒麟都各有心事,再都无心逗留,也就顺势离去。
靓少天待神仙余、火麒麟、王叔达等人离去后,对其昌先生拱手道:“尊帅,最近我与千岁兄都听得一个传闻,心内颇为有些不安,还要向尊帅请教内中详细。”
其昌先生说道:“尊主定是想问那英吉利人马文仙与东瀛伏见神宫一事。”洪胜山众位大人脸色凝重,互相对望而不作声,其昌先生说道:“难怪各位担忧,那马文仙虽是英吉利洋人但似乎对粤戏神御道十分熟悉;东瀛‘伏见神宫’远渡重洋而来必然有重大图谋,小弟也颇为忧虑。”
靓少天道:“听讲当晚在陈塘南,有‘天表四极’文三元大前辈现身,不知此事当真?”
先生驹道:“确有此事,我当晚与文先生还有一番交谈。若非这位前辈高人用‘龙舟神咒’相助,小弟在伏见神宫的华光火幻之术之下定必一败涂地。”
薛千岁眉头紧皱:“华光火幻?小弟年轻时曾听红船中前辈说过此为三山盟法中流传下来神御幻术,虽然非常厉害但在中土已经失传。‘伏见神宫’中人居然也识得运用实在非同小可,当真不能小看。”
其昌先生说道:“当晚现身那位神宫座下高手是位女子,名叫神宫千月,她以幻术迷惑清拆沙基的工人,其实是为了引出天南神御道高手现身。我与驹兄商量之后,一于将计就计。”
靓少天说道:“不是小弟不信,这位前辈高人真的就是文剑声、文三元尊驾?”
先生驹说道:“也只有‘天表四极’此等神龙人物才会识得失传已久的‘龙舟渡’南音神咒,所以小弟觉得就是文三元前辈。”
靓少天说道:“‘天表四极‘是传说中人物,若真尚在人世,年岁之高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薛千岁说道:“文先生的来历真假慢慢查明也不迟,倒是那位洋人马文仙有什么图谋才更为要紧,他为何会请伏见神宫高手出手,这两帮人一起合作定然不简单。”先生驹就将前因后果约略说了一次,洪胜山众大人听后都默不作声。
还是掌牌官“公脚寿”率先说道:“尊帅大人真的是要同马文仙合作去找寻那条西洋船上失传西洋典籍?”
其昌先生说道:“小弟穷毕生之力希望能解开‘三河合海’之秘密,再将失传‘神御符咒总箓’寻回。若然二马先生所言非虚,那大秦国船就在泮塘荔湾古河道之下,与泮塘先民留传下来‘起龙头’传说相联系,所以确实值得一试。”
公脚寿说道:“我等虽是红船大戏传人与神御道有渊源,但‘符咒总箓’与‘海珠石’这些都是故老传闻,而且那马文仙用心不明,若然尊帅大人贸然与之合作,我总觉得有些不妥。未知还有更深远用意?”
靓少天听出公脚寿语气不善,就说道:“事关重大不可急切鲁莽,不如我等将二马的底细探查个清楚后再作定夺,未知尊帅意下如何?”
其昌先生说道:“一切但凭少天官尊主意思处置。”
薛千岁对其昌先生说道:“莫怪小弟无礼,神御道多年前就被粤戏梨园正统视为外道旁门,还请尊帅三思而后行。”
靓少天也说道:“我等洪胜弟子虽为红船后人但对神御道所知甚少,况且那泮塘荔湾深处相传正是西江神威‘乌龙太岁’守护之地,不知会搞出些什么大乱出来。”其余众位洪胜大人亦纷纷附和。靓少天、薛千岁也不想再就此事多说下去,于是与洪胜山一众告辞而去。
待回到三栏公会,其昌先生对镇三栏道:“对于成立‘联顺公会’,未知镇大人与三栏诸位贤兄弟以为如何?”镇三栏笑道:“三栏公会一切唯尊帅马首是瞻,只待一声令下,果、鱼、菜三栏全力配合。”
其昌先生笑道:“有‘三栏九大簋’点头就事半功倍,‘联顺公会’不但要联合三栏行业,还有广州城内五行八作、三教九流贫苦做工兄弟,方合‘联顺’之意。”他沉吟片刻,又对火麻仁道:“卓仁贤弟与长堤、西堤一带的电车工人、自来水厂工人一向很有交情,这些工人内中更有不少洪山兄弟,就交由你去联络如何?至于沙基及太平南一带的竹馆、番摊兄弟近日来也由你看顾。”
梁卓仁连忙躬身领命,其昌先生对“老衬廷”说道:“学廷兄纸上大才、胸中丘壑万丈,公会章程烦由贤兄草拟。”老衬廷连忙回答:“小弟才疏浅薄定当尽力。”
其昌先生再对洪带妹道:“‘洪山武二郎’威名之高自不用我再说,就麻烦贤弟前去联络其余各栏行首脑一起加入公会。”洪带妹连忙起身应承。缩骨全说道:“不用尊帅吩咐了,西关总商会就由我去应付吧。”龚镜清愕然道:“西关总商会向来与兴顺山关系不太好,难道先生还要叫他们加入公会?”
缩骨全笑道:“千石仔,西关总商会中就有不少人拜在尊帅座下。”龚镜清听后更加讶异。镇三栏笑道:“‘七旗尊帅’的名头响当当,西关总商会内有不少西关少爷都很是钦慕,因此很多人递过拜帖。”
其昌先生说道:“无论经商的东家或者是劳力大众的西家都可一同联合兴顺。当年兴顺山秉承宗旨联合四方英杰推翻鞑虏,今日联顺公会正是继承此志向,所以我与西关商会从无芥蒂。”
洪带妹低声对龚镜清道:“全仗西关商会内的门生支持,其昌先生才有经费在南洋经营多年,马拉洪顺分堂内也有不少南洋华商拜在先生座下。”龚镜清这才恍然大悟。
其昌先生轮到对鬼仔谭道:“谭少爷在花旗国长大又晓畅西洋人情事务、语言通达,因此有一事想借贤弟之力。”鬼仔谭连忙道:“先生吩咐就是了。”
其昌先生说道:“邓长官在广州推行禁赌、禁烟,我因利乘便提出成立‘联顺公会’须有得力之人进入沙面租界为照应。谭少爷熟悉英文又懂西洋人事务,生性聪明机警是最佳人选。”众人都深表赞同,觉得鬼仔谭在此事上众望所归。
鬼仔谭说道:“正好最近沙面租界中怡和洋行要聘请华人襄赞,小弟早有打算前去应征。”洪带妹道:“好极,以谭少爷得本事以后在沙面就有个得力照应之人了。”其昌先生对鬼仔谭道:“还记得那位在沙面法租界任职的安南巡捕范鸿正吗?”鬼仔谭道:“当然记得,范兄是粤西洪山中人。”其昌先生点点头,道:“谭少爷若然入到沙面怡和洋行就可多与此人联系,他也是我安排在沙面租界内的照应,范兄弟本身也有紧要大事在身。”
龚镜清看见唯独少了自已无分派任何事忍不住就出口发问。
洪带妹笑道:“尊帅大人又如何会疏漏你这个千石仔。竹馆关门大吉,你也不必在莲香茶楼做大茶煲了。”龚镜清高兴道:“不用再做大茶煲斟茶递水就最好,有什么大事要小弟去办?”
洪带妹道:“太平南与长堤有很多土木‘三行’工人谋生‘搵食’,内中有不少是洪山兄弟,尊帅的意思是要你去做‘土木三行’,邀请他们一同加入公会。”
龚镜清讶异地道:“要我去做木工、搅弄洋灰水?小弟在四邑乡下时都无碰过这些,什么都不懂呀。”其昌先生道:“贤弟不用担心,永全兄会照看你的。他一身本事八面玲珑往日在上海洋场时就颇懂土木学问。南关一带土木三行工人众多,个个都是热血衷肠。若都能聚拢到联顺公会之内就可以增添更多力量。况且你若能学懂‘三行’技艺,算是一门谋生手段。永全兄人面广大还可为你介绍生意。”
“缩骨全”深藏不露但见识卓绝龚镜清已经清楚,听到有他在背后支持就定下心来。其昌先生又对他道:“我知贤弟为人豪爽直率,因此容易与这些土木三行兄弟相处,还能够由此历练一番,好等将来你们能担起联顺公会的大业。”龚镜清连忙躬身领命。
其昌先生站起身来对众人拱手行礼道:“得到诸位贤兄弟相助,若联顺公会能顺利创立定可建立一番新气象,进而联合诸山英雄豪杰共振洪山七旗,我平生此愿足矣,在此先行谢过。”三栏、沙基众人都连忙还礼,听罢此话个个都感豪气万丈、热血沸腾。
“联顺公会”很快就顺利创立,总会会址就设立在在第十甫新址的“联顺粮油总会”,“三栏公会”一起并入更令声势大增。三栏“九大簋”、洪带妹以及梁卓仁四处出面联络,霎时间西关、南关一带五行八作、三教九流,包括电车、铁路、自来水厂等各行业工人都纷纷踊跃加入,“缩骨全”也成功将西关总商会内不少商家子弟带来加入“联顺公会”。
太平南及沙基一带所有竹馆、番摊全部关门结业,梁卓仁手下兄弟、伙计都由“联顺公会”安排新的谋生工作。同兴竹舘主持朱仁盛得力于“鬼仔谭”在沙面洋行内的相助摇身一变成为买办,与沙面的洋人做起了洋油、棉纱等生意。
鬼仔谭轻易就成功入职沙面租界内的怡和洋行,凭他聪明才智兼且精通英文,简直就是如鱼得水。至于龚镜清得全叔指点相助,就此做起“三行”土木的营生,他生性仗义豪爽又好结交朋友,兼且有“七旗尊帅”的威名在后支持很快就聚拢到西关及长堤一带不少的土木工人加入“联顺公会”。“缩骨全”用人脉情面帮他介绍生意,龚镜清总算是有了真正的谋生活计。没过了多久,他由先生驹、其昌先生做媒之下迎娶了汤香臣女儿汤怀娣回迪隆里,在广州成家立业,自是对其昌先生、先生驹和全叔感激万分。
这一年两粤局势又起了很大变化:
大力禁烟、禁赌一时间令到广州烟馆赌档营生几乎绝迹,以致往日从云南、粤西经西江到沙基码头的大烟船运再不复见,更有多达数十万担烟土被充公缴获销毁,顿时气象一新,再无往日之乌烟瘴气。“火麒麟”因财路气急败坏回了四邑乡下,连堂堂“兴顺山”尊主一职也挂印不做。到得新历十一月,龚镜清、鬼仔谭均得到带妹哥的知会:其昌先生将与马文仙先生在沙面租界的维多利酒店会面。
龚镜清虽已成家立室但性格依旧急躁,说道:“带妹哥,其昌先生为何一定要去沙面见那马文仙?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等怎担当得起。”
洪带妹道:“谭少爷在沙面洋行做事多月,有他在旁照料应不会有什么意外。马文仙也算是在沙面英租界中大有身份之人,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什么手脚。”
其昌先生重临广州创立“联顺公会”即时就将局面扭转,其威望声誉比当年离开之时更加高涨,洪山内年轻后进一辈无不敬仰钦慕,龚镜清自然不敢多言。
到了赴约那日中午,洪带妹带领龚镜清随着其昌先生加上先生驹一行四人向沙面东桥而去。来到东桥租界闸口处,龚镜清想起一年前夜半到沙面取药惊心动魄之奇遇不由得还是心有余悸。
马文仙在沙面英租界任职参议,有他预先打了招呼桥头岗卡的印度巡捕即时放行。域多利亚酒店又称做“维多利”酒店,矗立在沙基涌于沙面租界西区的一边,以大英帝国“维多利亚女王”而命名,是典型的西洋英吉利建筑,与对面沙基街道上的房舍截然不同。
平时沙面英租界内的英国人多在此举行宴会或茶会,酒店顶部高高飘扬着一面大英帝国米字国旗很有气势。龚镜清虽然来到广州这个“大世界”年余,也还是第一次来到洋人酒店,觉得一切新奇有趣。
马文仙与马化臣两位穿着一身西服早在正门守候,一看到其昌先生就连忙上前握手致意问好。
马文仙道:“先生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在是足慰平生。堂堂‘洪山七旗尊帅’肯赏面赴约,在下不胜荣幸。”其昌先生连道客气,马文仙又将马化臣向其昌先生引见,然后请众人入内在酒店内餐茶厅一角僻静处坐下,命侍应奉上茶点招待。
待坐落之后马文仙就说道:“其昌先生开创联顺公会之事实在令在下大开眼界,尊帅大人不愧是洪山七旗中不世出之雄杰。联顺公会聚合各行各业人才,正可以创一番大局面。我虽来自英吉利但自幼钦慕贵国文化之精深博大,因此着力学得官话与粤语,又在省港等地居住多年,对中国之事尤其是两粤形势熟悉,也算是半个广府人了。若尊帅有用得到在下之处,我定当尽力绝无二话。”
其昌先生说道:“小弟平生其中一大心愿是要将洋人请出沙面租界,难道马先生也愿意为此助一臂之力,转头对付起贵国来?”
马文仙放低声道:“实不相瞒,我认为敝国侵占沙面作为租界多年确实不对。所以时机若成熟小人绝对会助先生一臂之力。其实我对法兰西佬也是不满已久,在安南事务上也可为尊帅大人出力。”其昌先生点头微笑道:“既然阁下如此坦白,小弟斗胆问句:两位一直想引出隐居避世的神御道高手,今日又约我前来未知真正用意何在?”
轮到马化臣道:“我们是想查找到当年逃出重围而万里航行历尽艰苦到达荔湾珠江古河道,最后却失去踪迹的船队。三栏‘九大簋’众位大人称雄泮塘眼高于顶但唯独只拜服尊帅大人,因此若是尊帅大人肯相助那就是再好不过。我曾祖深信船上藏有珍贵神御典箓而我本人希望能达成先曾祖未竞之遗志让教团重新复兴。”
先生驹说道:“恕我唐突,就算有贵教团之神御典箓在那些船队处,但若操持稍有不慎难保不会引出什么邪法恶煞为祸世间,只怕枉伤更多无辜性命。”
马化臣道:“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先生驹脸色阴沉地道:“好似那些‘神咒成煞’以小孩脑髓为催引如此伤天害理,如何会是一件好事!”
马文仙道:“驹先生请勿动气,化臣兄的意思是正因为有邪道险恶方显正道之光明,邪道不过是来做引子的。”
先生驹觉得此人满口歪理但一时间却不知如何辩驳,心里十分反感。其昌先生沉默不语,似是在仔细思量马文仙的说话。
马文仙继续说道:“两粤大戏红船行当当年因为起事反清被残酷镇压,以致琼花祖庭被毁。而驹先生因为涉习辟神法道而被粤剧梨园正统之士看轻多年来受尽排挤,若能寻回总箓光大神御之道,驹先生就可以扬眉吐气,红船粤戏或许从此也不会再被人视为下九流之行当。”
先生驹道:“马文仙先生虽来自西洋,想不到对大戏神御道和在下之经历如此清楚,实在厉害。”
马文仙连称不敢,然后低声对其昌先生说道:“尊帅大人机缘之下成为召神令控御那‘乌龙太岁’神相,但召神令损耗极大不能强而行之,尊帅大人之元气怕是不能维持太久了。”
其昌先生说道:“文仙先生原来已经知道一切只等我来上钩了。”马文仙道:“尊帅大人一直要寻到‘符咒总箓’,内中是否有方法能破解‘召神令’之限制?”其昌先生道:“这是阁下自已参详出来还是另有高人相告?”马文仙说:“尊帅大人就不必深究此层了,我的目的与尊帅所求其实殊途同归,都与泮塘荔湾下古河道有关。”
其昌先生突然神色严厉地说道:“沙面这里的法租界雅芳小姐当晚在泮塘三栏‘起龙头’时突然现身难道她也知其中隐秘?”马文仙连忙说道:“雅芳小姐是替其父亲菲利普大班办事,小弟对于菲利普大班的底细尚在查探。这位大是法兰西人身份尊贵但与我等绝无联系。雅芳小姐当时泮塘出现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她与白应星大人倒是一早认识,此事不可不防。”
其昌先生听完脸色缓和,说道:“若然我同意与两位先生合作,来日沙面租界的大事,二位是什么态度?”马文仙立即正色道:“我同马化臣兄定当竭力相助,在沙面租界为先生响应,所谓君子一诺重如泰山!”其昌先生笑道:“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现在就有一事相求。”马文仙道:“但请尊帅大人吩咐就是。”
其昌先生说道:“我有一位来自安南的洪山兄弟在沙面法租界做巡捕,他想要一张维多利酒店的详细图则同在酒店内找一位可靠之人做照应,不知文仙先生可否办到?”
马文仙不假思索立即点头应承,也不问原因。其昌先生说道:“我会与二位共同合作找寻那沉船,但现下时机未到适当,我们不可鲁莽行事。”马文仙似乎十分信服其昌先生所言,连忙点头称是。
这两位马先生其后果然大力相助“联顺公会”:凡是份属公会的沙面租界华工与租界洋行或者当局产生纠纷,他二人都暗地里动用关系相助。他们人脉交情广阔身份又高,连不少沙面英、法租界内的高官、大班都要卖他二人面子。有了这两位来历不凡外援,再加上鬼仔谭在沙面怡和洋行照应,使得更多在沙面乃至广州其他各大洋行中谋生的工人前来加入“联顺公会”,寻求帮助。
龚镜清一直就对马文仙无任何好感,但又不敢去问其昌先生,只好这日空闲之下特意登门求见先生驹。先生驹本不欲多言,但被他“打烂沙煲”问到底不胜其烦只好说道:“那马文仙不是区区英租界的什么等闲参议,其实与马化臣一样都是那西洋密教中人。这些西洋教团秘密结社,与中土神御中人一样信奉各自神威上物因此不为正统之教所容。因此他们将其昌先生引为同道中人。”
龚镜清道:“我总是觉得事情不太对头,所以前来向驹先生请教。”先生驹看了他,然后说道:“那你觉得尊帅大人是好人还是坏人?”龚镜清顿时愕然霎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先生驹道:“你有所犹豫就证明心中存疑,神御道信奉以特殊符咒图箓而与相应神异感遇,引借神威为用而且还可导引于特殊物件例如木偶、纸人之上超越常人所能。但这些都是像滚油泼雪般不能持久,就好似借人物件财帛一般不能自生,所以又称作‘短借法’,一向被视为外道惑众而多被用在非作歹之行径。
“其昌尊帅与白应星大人都是神御非凡人物,本事自然比那些‘短借法’高明得多,可将神威形相与意念遇合为之‘法如一体’无坚不摧,无强不破,挡者披靡,也正是千石仔你当晚在十八甫横街所见之幻象,其昌尊帅与白应星所为本质并无分别,用之正则正;使之邪则邪。”
龚镜清说道:“那岂不是可以通天彻地十分架势堂?”
先生驹说道:“若真有那般厉害,当年其昌尊帅在东较场起事又怎会功败垂成。始终都是凡人躯壳何堪神威如岳,因此多年来要苦寻‘符咒总箓’取得解决之法。”
他叹了口气说道:“其昌尊帅热衷尘俗功名,急切想以神御之威成就其大计,当年妄想在东较场效博浪沙一击结果自食其果,我所担忧的是这位尊帅大人有朝一日走火入魔误入外道邪途。若真到那地步,我定然会出手辟神驱邪。”
龚镜清心中忽然闪出一个念头:先生驹世外高人不理俗事但一直却大隐于恩宁街,难道他一直对其昌先生有防范之心。他自已对其昌先生奉若神明,实在不敢再想下去。
先生驹严肃说道:“今日和你这个小子说得太多,你绝不可与他人泄露今日所谈半句!”龚镜清连忙恭敬地答应,先生驹继续说道:“其昌尊帅创立‘联顺公会’树大招风,或者会引致有司顾忌,恐怕你们会牵涉入大争端中。乱世时局之下你自已可要小心谨慎,万事不可强出头。得闲时候多向永全兄请教,‘缩骨全’智珠深藏,我一向甚为佩服。”
龚镜清说道:“驹先生也是大本事之人深藏不露,全叔比起您就差远了。”先生驹摇头说道:“我不过是个打醮为生的破落道人,求得温饱已算不错还有什么本事。永全兄识见卓绝,他年轻时本来在青叶门槛之内、江南水路码头上一方豪杰,还在上海滩洋场见过大世面。千石仔你可要向他多多请教不可有轻慢之心。”
龚镜清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缩骨全”的来历,想不到这位长相猥琐的全叔原来年轻时在十里洋场大上海都“捞过世界”,他想追问下去但先生驹已经不愿多费唇舌,龚镜清只好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