鹌鹑荣开心道:“千石哥敢接带妹哥的拳头,真是好汉,但请上船吧!”

龚千石十分开心,想不到运气这么好,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船艇,刚刚回头去看火麻仁,脸上的笑容就僵在那里。

此时他身后长堤的大街上已经团团站着二三十名青壮大汉,个个都是短衫束身,露出浮图般强健肌肉,肩膀上都清一色搭着一块白色搭巾。

龚千石倒抽一口凉气,一看到这等装束,就知道这帮人无疑就是当日自已初到省城天字码头时,曾见识过那所向无敌的“十三行”码头苦力军团,也就是“咕哩佬”了。

“咕哩”是当年老广称呼出卖力气“苦力”者的粤语转音,后来洋人直接就把这词录入了英语里头。当年的天字码头“苦力军团”标准装束必定是短衫赤膊,人手一把标志性的武器---铁钩,用来抓举货物麻包。肩上则照例一块白色搭巾用来保护肩膀免受重物磨损。

“十三行”的苦力军团十分团结,一致对外,兼且对首领忠诚无比。凡有对外纠纷争斗,进退合一,如心使臂,攻守有度。首领一声令下,纵使对方千军万马都一往无前,义无反顾。而且苦力们以卖力气为生,自然个个生得是虎背熊腰、孔武有力,可以说的是凶狠无比、势比虎狼,就因为如此厉害才得以雄霸天字码头所有驳船货运装卸生意多年,而屹立不倒。

当日那帮外江佬想来天字码头抢饭碗,分一杯羹而被打到落荒而逃、丢盔弃甲的。

遇到本山堂口要与对头放对,十三行的码头苦力帮众一定是杀手锏,当时省城内一众堂口提起天字码头的“咕哩佬”无比都退避三舍。凡是有驳船从外洋运货到内河天字码头卸货,所有货主都自动自觉指定由十三行的苦力门生负责专业卸货,谁若敢触霉头自已用人来卸货,下场和后果一定十分凄惨。

龚千石这个时候面色一阵死白,别说面前这二三十个苦力军团了,就算是只来五六个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已收拾干净,况且身边还有个重伤的火麻仁;陈久如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生;汤姐带则是个小孩,已方可以说是毫无胜算,绝无逃生的可能。

火麻仁却满脸毫无惧色,哈哈笑道:“各位天字码头的苦力大哥,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休息?难不成是到长堤纳凉来了?还是要找花艇的姑娘痛快一下?”

这班苦力大汉无人搭话,突然向两边散开,齐刷刷让出一条道来,就看见水龙哥踏步而出,大声道:“好个硬手,到这个时候还要‘死鸡踢锅盖 ’?乖乖就跟我回去,不然我要你今晚在此‘埋单’!”

龙行水刚才率门生也从太平偏门走出,只消片刻就料定火麻仁一定要从江面上寻船逃生,所以立刻召集天字码头的苦力兄弟帮众包围了码头左近,守株待兔。至于那个陆云豹见长堤上这么热闹,动静闹得太大,早就带领手下已经偷偷撤走,思量对策善后去了。

火麻仁冷笑一声,一手扯下蒙住面上的衣布,道:“水龙,我丢你老味。今日既然要死在你的手上,你就看清楚老子是谁!”

水龙看到火麻仁的脸,似乎稍微有点吃惊,道:“果然是你火麻仁,我就说省城之内还有人敢来我水龙的长堤地头放肆的,除了你沙基火麻仁就无旁人了。真不愧是‘细眼皇帝’的拜帖门生,有胆识,够本事!”

火麻仁昂然道:“多谢水龙兄称赞,老子十二岁就拜贴做了‘其昌先生’门下,自然不能辱没他的名声。要我梁卓仁投降,那是失心疯了!”

龙行水道:“卓仁兄,你和我都是洪山中弟子,洪山宗义最忌兄弟相残。但是你在我的地头伤了我的贵客,这件事牵连太大,我也担当不起。只要你跟我回去,其他人我可以放过,保证给你一个交代。”

火麻仁回头看看龚千石几个人,朗声道:“‘联顺’门槛之中,本没有贪生怕死之徒。要老子跟你回去,无谓多想了。”

话音未落,依旧舞起他那把劈竹刀就冲向了那帮苦力帮众。龚千石大惊失色,浑想不到火麻仁重伤之下仍如此悍勇,不愧为洪山大哥。他想要出手制止,但已来不及。

当先两个“咕哩”大汉见到火麻仁冲了过来,闪电般就从腰间抽出那把可作武器的搬货铁钩。

两人不用招呼,即时一左一右、分进合击。火麻仁迎面一刀劈到,被其中一人用铁钩钩住。他本就已经有伤气力不济,那咕哩大汉用铁钩一带,火麻仁就整个人被扯向前,差点扑在地上。另外一个咕哩佬的铁钩说时迟、那时快就招呼到他后背,顿时钩下一大块肉来,鲜血淋漓,苦力军团当得是出手狠辣。

火麻仁背上被铁钩扫到,痛得他眼冒金星,还未反应过来,一把铁钩又扫到他小腹,亏得他侧身避过,虽然没有被开膛破肚,但是依旧扯开一道颇大的血口。

这个时候他整个人已经变成血人,新伤旧伤加在一起,双眼通红,状若癫狂,口中“哇哇”大叫,还是挥动着手中的劈竹刀不要命地和那两个咕哩大汉打斗。

龚千石看情形不需片刻,火麻仁就要命丧钩下,但是自已那把牛肉尖刀早就已经丢落在火场里面,情急之下也管不了那么多,赤手空拳就冲过去解救火麻仁。

水龙冷笑一声,单手一挥,道:“今天就帮此两人了结,回去好跟本山山主交代!”

立刻又有三名“咕哩”大汉围了过来,五把铁钩上下翻飞,不消一会火麻仁和龚千石两个人就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眼看就要丧命当场。

火麻仁转眼间又中了两下铁钩,一下还从眉心划过,鲜血淋漓,十分恐怖,他破口大骂道:“水龙,枉你是‘兴义山’中成名人物,原来是太监洞房---没屌得用。有种的和我单独放对,才可称洪英好汉!”

龙行水听罢,不由自主看看身边的门生兄弟,众门生也齐齐望住他。

火麻仁满身是伤,还敢跟水龙挑战,他虽是沙基“联顺”中人,但天字码头这些苦力帮众均敬佩其勇武,都觉得已方人多势众而对方重伤在身,有些胜之不武,都盼望龙行水能够应战,不堕“十三行”威名声望。

龙行水看面前的火麻仁和龚千石,两个人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不是血的地方,就算是吹口气都恐怕可以把他们弄倒,心中冷笑一声,口中道:“好,今天我就领教沙基火麻仁的厉害!”

他整一整衣带,伸出手来,旁边立刻就有苦力门生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把铁钩。洪山弟子向来好勇斗狠,现在见顶头大哥出手,所有苦力都齐声起哄,纷纷叫道:“今日‘兴义山’大破沙基‘联顺’!”

“十三行”和“联顺”均为省城中所谓“四大公司”,为两粤洪山魁首争斗多年,两边都自称是洪山正宗。一个威震西关沙基,一个称雄南关长堤,既争长短、也决雌雄。

双方对仗争斗无数,新仇旧恨、辗转翻连,已经是解不开、说不清的死结。

龚千石对火麻仁道:“仁哥,你伤得这么重,还是让我上吧。”火麻仁一手推开他道:“你这小子,凭你那些斤两,怎么是‘水龙’的对手?就算我打不赢,死在‘兴义山’下有名头的手下,也不算坏了我梁卓仁的名号。”

龚千石知道这些洪山大哥最看重的就是自已名声,至于生死倒只不过是些微末节,也不敢再劝,只好默默走开,心知火麻仁多半不能幸免。连番来生死与共,早为他义气悍勇所折,不禁黯然。

水龙对着火麻仁叹了口气道:“卓仁兄,你何必这么硬颈?那位东洋客人不过是想和我等携手。就算不和东洋人合作也要和英国佬办事,省城这块大肥肉总有人要盯着的。只要我等两山联手,光是沙基到天字码头这一带的私烟船运就发大财了。”

火麻仁挥一挥手中的劈竹刀,不耐烦道:“水龙兄,无谓婆婆妈妈,我火麻仁也不至于要和东洋勾结!今晚要么就是你劈死我,要么就是我剁了你!”个“你”字还未说完,一刀就劈了过来。他右臂被陆云豹开枪打中,已经完全无力,只是用左手挥刀,力量大不如前,比起先头在广利大舞台内内占尽上风完全不是一回事。

水龙举起铁钩一格,力道大得惊人,火麻仁拼了命才勉强握住刀柄没有脱手,他手上这把劈竹刀又沉又重,是广府四乡的农民采集竹子时常用的刀具,虽然攻击起来威猛但是最耗力气,他在重伤之下更显吃力。

龚千石手心捏着把汗,好几次差点就要忍不住上前帮手,但是那帮苦力帮众早就将他团团围住,连汤姐带和陈久如身边都有三四人在招呼着,根本无从动手。

水龙见火麻仁脚步虚浮,知道他已支持不了多久,暴喝一声,铁钩一摆扫开他手中的劈竹刀,转手就插向他天灵盖。

火麻仁哼了一声,突然用那受伤的右手一手就迎着铁钩抓了过去,那铁钩即时就穿过他手掌,血肉模糊。水龙见他如此勇猛,饶是身经百战也不禁胆寒,火麻仁用手出力地抓着水龙的铁钩,左手挺起劈竹刀就对着水龙的小腹捅去,骂道:“老子和你同归于尽,一个赚一个!”

水龙见情势危急,连忙撒手扔掉铁钩,死死地用双手挡住他的刀柄,两人僵持之下,火麻仁力气不继,自然是水龙力气远胜。火麻仁突然口中一口血水就喷落水龙双眼,水龙早就料到他有此一着,侧头避过,一腿就将火麻仁踢倒在地。

然后抢过劈竹刀,高高举起,悬在火麻仁身前半空。

所有苦力帮众都大声欢呼。

龚千石见水龙随时就可一刀结果火麻仁的性命,急忙冲上前相救,立刻就被身旁两个苦力死死按在地上。

水龙道:“火麻仁,你今日坏了我水龙心中大事,我非杀你不可,有什么冤亲孽债、是是非非,不要怪我了!”说完就一刀插落火麻仁小腹。

说时迟,那时快,旁边围成一圈的苦力军团人墙突然像决堤一样,破开一个口子,三四个苦力大汉被撞得飞了开来,一条人影从决口外飞速闪到水龙面前,一拳就打落他手中的那把劈竹刀,拳头冲力来势惊人。

“澎”地一声闷响,那把劈竹刀被来人一拳震到飞上半空,转了几圈才跌落地上,厚重的刀身居然被硬生生折弯,这一拳真是威力惊人、令人匪夷所思。

水龙也被这股冲力所及,整只手臂被震到酸麻,好像感到条手臂已经不属于自已一样,完全毫无感觉,半晌才恢复正常,收势不住就“登登登”倒退几步,满脸惊讶地看着来人。

周围那些苦力军团尽管多年来身经百战、组织严密,这个时候也好像炸了窝的蚂蚁,原先围成一圈的阵势这个时候乱作一团。

终于有人发出一声惊呼:“是打仔洪!‘打通街’来了!”

这叫声好像瘟疫一般迅速蔓延,“打仔洪”三个字也好似瘟神一样,搞到这群“咕哩”精兵个个胆战心惊。

来人正是那“洪山武二郎”洪带妹。

洪带妹对水龙点点头,再看了看周围的苦力帮众,旁若无人地扶起躺在地上的火麻仁,察看了一下他的伤势,然后道:“卓仁贤弟,你真是命大,中了鬼枪这么久还没死,你的命比石头还硬呀。”

火麻仁看到“打仔洪”好似看到大救星一样,勉强笑了一笑,但是声音已经十分微弱,低声道:“带妹哥,山主有命,本山兄弟不得牵涉其中,不能暗中相帮,你还是不要趟这浑水了。”

洪带妹微笑道:“我今晚过来救你不是用‘联顺’牌头。眼看本山兄弟性命有难而不相帮,我‘打仔洪’以后还怎么同其他兄弟交代?我这个武执事以后也不用在沙基挂下去了。”

说完站了起来对着水龙道:“水龙兄,换做是你,也会这样做吧?”

水龙见“打仔洪”现身,心下十分惶恐,他对沙基“联顺”中向来只忌惮二人,一个是那个名镇两粤的“其昌先生”,另外一个就是面前的这位“洪山武二郎”。

至于“十三行”中人吃过不知多少“打仔洪”的亏,但凡每次和“联顺”对仗,只要有“洪山武二郎”在,“十三行”从来只有输得份,故此方才众苦力一看到打仔洪的出现都恐惧不已。

水龙尽量镇摄心神,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发现“打仔洪”只是单身前来,并无带同任何门生,稍微放下心来,心想自已这边人多势众,就算“打仔洪”再如何神勇无敌,也不需害怕,昂然道:“‘洪兄,你现在是要来做‘架两’吗?”

洪带妹道:“洪山弟子第一就是要义气为先,今晚我就要带火麻仁他们几个走,请水龙哥高抬贵手。”

水龙哈哈笑道:“洪兄真是异想天开,火麻仁居然敢来到我长堤地头放火,大舞台都已经被烧成白地,他还劫持了我的妹妹水云仙,若今晚我放了他走,本山的牌头就不用再挂起来了,众位兄弟,你们说是不是!”

“打仔洪”转身向着四周的苦力军团看去,这帮平素悍勇无比的苦力一看到打仔洪的眼光,个个竟然都低下头去,连水龙的问话都无人回答。

水龙顿时恼羞成怒,万想不到“洪山武二郎”威名如斯厉害,连他手下的门生对他自已都未曾如此敬畏有加,怒道:“姓洪的,今晚你要带人走,不是得罪我龙行水一个人,而是兴义山,你担当得起吗?”

洪带妹慢条斯理地扶起火麻仁,道:“洪某一人扛上身来,水龙哥你要如何处置,就划下道来吧。千石贤弟,我们走!”最后一句已经是在招呼龚千石了。

水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得浑身发抖,大喝一声:“给我拦住他!”

众苦力军团虽然对打仔洪畏惧非常,但是大哥现在发令,人人都不敢不从,顿时站在最近打仔洪的两个苦力大叫一声,为自已壮胆,舞起两把铁钩就挥向“打仔洪”。

“打仔洪”左手扶住火麻仁,待他二人快要杀到跟前,猛然挥拳打出,“打仔洪”出拳从来简单直接,但是雄浑有力,那两个苦力还未反应过来什么回事,各自面门就中了一拳,像中了发炮弹一样,满面鲜红,一起直挺挺地就躺倒在地上,立时就昏迷过去。

水龙呼喝道:“全部给我上,让他们跑了,回去全部扎棍伺候!”

众苦力一听,互相对望一下,一起硬着头皮就上前围攻“打仔洪”。

“打仔洪”将火麻仁推给龚千石扶着,低声道:“好好照看着他。”说完就迎了上去,二十几个苦力舞动着铁钩将他围在中间。

“打仔洪”不愧是洪山武二郎之名,虽陷重围,但是从容不迫,刚猛拳风, 尽使出“挂、哨、插”绝技,只要他一出拳,必定有个苦力应声而倒,面上带彩,鲜血横流。火麻仁虽然是勇猛,街头近身搏斗了得,但此时对比起“打仔洪”简直就是业余水准,苦力们人数占尽上风,但是“打仔洪”就好似是虎入羊群,打到苦力们手忙脚乱,不成章法,不一会就有七八人被打倒在地,起不了身来。

龚千石可真是头一次开了眼界,以前自已在乡下练了几年武,自以为“吃过夜粥”,现在比起“洪山武二郎”来,简直是狗屁不如,又是惭愧,又是敬慕,对“打仔洪”简直是敬若天神。

剩下的苦力们都胆战心惊,从未见过如此神勇之人,居然单身力敌二十余人围攻而面不改色。“打仔洪”却越战越勇,一手挂出,就抓住身边一个苦力的头发,顺势推将出去,可怜那个苦力好像脱了线的纸鸢一样飞了出去,“嘭嘭嘭”几声,刚好就撞倒了三四个要冲过来的苦力,几个人都倒在地上,哇哇叫痛。

“打仔洪”暴喝一声:“细佬,小心了!”又是一拳打出,正中另外一个苦力手中的铁钩,那把铁钩顿时被打成曲折,弯成一团,吓得那苦力居然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余的苦力们再勇猛,都吓得双腿发软,纷纷退开,无人再敢上前挑战。

洪带妹依旧神色自如,看着满脸惊惧的水龙,道:“水龙哥,现下小弟可以带火麻仁他们走了吗?”

水龙缓了半晌,才道:“带妹兄,我今晚没本事留你。但你是‘联顺’的武执事,此事本山绝不善罢甘休。我会回去禀告山主,到时‘十三行’合伙一定向你沙基联顺‘拜山’的!”

此话一出非同小可,全场震惊,此话就是口头向“联顺”下战书,以前虽然两大会党都有相斗,但是这次绝对系真正的龙争虎斗,绝非小打小闹可言,随时都是血流成河,酿成省城大火拼。

洪带妹淡然道:“请代小弟向令山主‘神仙余’多多拜上,本山兄弟恭候大驾光临。”

“十三行”义合兴在洪山中为“兴义山、信义堂”,山主系江湖上称为“神仙余”。这位“神仙余”在两粤洪山名声威望极高,是省城中少数能跟“联顺”山主“火麒麟”相提并论的大老辈中人。火麻仁和龚千石二人今晚一场扰攘,想不到竟掀起了两大洪山会宗的大冲突。

龙行水是大有身份之人,不敢食言,知道今晚有打仔洪在就难有好相与,只好挥一挥手,就带着苦力帮众们颓然而去,连水云仙也不再理会。

洪带妹拱拱手,吩咐龚千石抱起火麻仁,和众人就上了鹌鹑荣的疍家艇。只留下长堤上那些围观的群众,个个议论纷纷。

而大舞台那边就更加混乱,这一晚长堤真是闹得个天翻地覆,“十三行”颜面尽失

龚千石坐在艇上,看着隐隐火光,心中暗叫侥幸,若非“打仔洪”及时赶到,自已这条小命今晚真是冻过水了。

“鹌鹑荣”虽然年纪甚小,但是熟手熟脚,未等打仔洪吩咐就撑起花艇向着沙基的方向西行而去。

龚千石对着“打仔洪”道:“带妹哥,多得你仗义相救。小弟无知,先前多有得罪,还请你见谅,不要见怪。” 打仔洪微笑行礼,道:“千石贤弟身手既好,又有胆色义气,正是我辈中人。你已是本山门槛中人,以后大家就是好兄弟。”

龚千石又道:“但是你今晚出手对付水龙,违抗山主命令,又将‘联顺’牵涉进来,回去怎么向他老人家交代?”

洪带妹笑道:“山主那里我自有交代。就算今晚我不出手,十三行与联顺之间这一场争斗也在所难免,只是迟早而已。”

龚千石忙问为何,洪带妹叹了口气,道:“两大公司间其实多年前就种下冤仇。你也知道本山元帅是谁吗?”龚千石点点头道:“当然知道了,就是‘细眼皇帝’其昌先生,哪个未曾听过他的威名?”

洪带妹道:“当年其昌先生策动省城洪山四大公司中年轻一辈,欲借旗人将军于东较场阅兵而发难,‘十三行’的山主‘神仙余’极力反对,认为螳臂当车,只是取死之道。但是其昌先生不以理会,召集了一百名抽了‘生死签’洪山青年后进,突袭东校场,岂知机密事泄,百名兄弟惨遭旗兵及巡防营镇压,这些兄弟死伤无数,连‘神仙余’的亲侄子也不幸遇难,这个梁子就从此结下了。”

他抬头看着夜空,似乎是回想起当日东校场省城四大洪山会党被剿灭的惨烈情景,过了很久,指着船下的珠江水道:“还有一件事,省城的私烟船运,有两条水路。一条就是从香港而来,经东江、外洋到天字码头;另外一条就是从粤西、云南经西江到我们‘联顺’的沙基码头,双方以西濠涌、太平南为界,河水不犯井水。虽然其昌先生从不主张沙基中的兄弟贩卖烟土,但‘联顺’中另外一位大人王叔达则全力操持此营生,而且搞得蒸蒸日上。”

“经粤西、云南而来的土烟货量充足,加上王叔达为人精明了得,因此抢了不少‘十三行’的生意,龙行水早就十分眼红,一直想独霸内河的私烟航运,近年来不断挑衅,所以说得是新仇旧恨,这一场大火拼是避也避不开的了。”

当年省城还未开始旧城改建,还保有旧时的城墙。广州省城的名字由来其实就是指狭义上的“省城”:东边的城门就是今天的大东门、较场路一带,以东濠涌为河界,北面城墙则是依靠观音山而建(今天的越秀山,旧时亦称粤秀山),还有一个小北门,也就是今天的小北路一带,还保留着旧日名称。

南门则是今天的高第街、大南路一带,长堤和天字码头已经是南门以外地带,接近江边,俗称“南关”。而西门就是在今天的人民路,现时的整条人民路就是在旧日西城墙和护城河“西濠涌”,而西门之外的地带就是广州传统所谓的“西关”。

而整个省城的横中轴线就是今天有名的中山路,当时叫惠爱大街,所有前朝衙门包括巡抚部院、布政使公署、臬台衙门的所谓三大宪都在这条通衢大道上,今天则是省政府和财政厅的所在地。

过了西濠涌全是称为“西关”,“十三行”与“联顺”在珠江的河道势力划分就是以这条西城墙的护城河“西濠涌”和太平南为界限。

只要一过了“西濠涌”、太平南,“十三行”就鞭长莫及,不能越雷池半步。往日广州省城有俗语云“东贵、西富,南俏、北穷”,西关一带向来就是西关人家,富户商家聚集之地,油水、利益自然丰厚,故此“十三行”更是垂涎已久。

洪带妹继续道:“本山山主多年来都甚少过问江湖之事,‘十三行’虽然想发难,但彼等唯一所忌惮的就是其昌先生的无上威名。”

“其昌先生与多方势力不和,树敌太多,‘联顺’之内也有人对他早就心生不满,有心除之而后快。‘火麻仁’是耿直性子,其昌先生系其保家大哥,必定会遭人算计。龚千石,现在人人都知道你是火麻仁的荐帖门生,以后你必历艰险,要好自为之呀。”

一旁躺在船板上的火麻仁经过陈久如和汤姐带帮他包扎,终于有了点精神,苏醒过来,听到洪带妹与龚千石谈话,忍不住道:“带妹哥,你也真够朋友,迟不迟,早不早,非得等到水龙要帮我埋单的时候才出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在一旁看着了,不然哪有这么巧,他刚要动手,你就现身?”

洪带妹“哈哈大笑:“火麻仁真是狼心狗肺,我救了你还要让你埋怨?”火麻仁说了几句,牵动手臂的枪伤,又几乎昏了过去。

陈久如道:“他受了枪伤,一定要马上送医院做手术取出弹头,不然有生命危险。”龚千石焦急道:“但是他中的是西洋鬼枪,哪里有医院肯治呀?”

洪带妹沉吟了一会儿道:“看来只好送去‘方便医院’了?”龚千石问道:“方便医院在哪里?”洪带妹道:“就在省城的西北角的方便医院,我们老联的兄弟如果有重伤,都会送去那里。那里可以帮火麻仁医治枪伤,但是这么晚了,方便医院早就关了门。”

洪带妹道:“至于你们几个的外伤,就送你们去宝芝林医治吧。”龚千石以为自已听错,惊讶道:“‘宝芝林’?是哪个宝芝林。”

洪带妹道:“系在上西关的宝芝林,西关果、鱼、菜三栏中人大多数都是联顺中人,喜好拳棒,难免磕磕碰碰,故此宝芝林在上西关开了分铺,我们要去的就是那间。”

说完以为龚千石担心药费,又道:“你不用担心费用,上西关的宝芝林由世荣叔打理,他与三栏、沙基向来友好,你既然是联顺中人,他不会收你钱的。”

龚千石在乡下早就听过宝芝林的大名,想不到今晚居然因祸得福可以前去拜访。

洪带妹又对陈久如道:“陈少爷,这位水姑娘看来也受了伤,我们也一起送她到宝芝林治疗,宝芝林离方便医院不远,今晚我们在那里暂留一晚,明天再和火麻仁一起送去方便医院吧。”

陈久如点点头,并无意见。汤姐带却缠着洪带妹要他教他拳脚功夫,一直求他收为门生。

龚千石连忙将他打发开去,道:“带妹哥,那个东洋人让他逃脱了出去,还有几件十分古怪的事要请教你。”

当下就将在舞台内的怪事一五一十说了一次。

洪带妹听完思量了一会,道:“照你说来,看来当时请神清场的那个根本就不是‘火麻仁’。”

龚千石、汤姐带还有陈久如一听,都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