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同兴竹舘
等到次日七点来光景,陈久如就登门拜访,将众人吵醒,原来他见龚千石和“鬼仔谭”一夜不返所以很是担心,心急之下特意一早前来探望。
“火麻仁”经过一夜休整已经恢复原状,但对前晚自已中邪的事情就忘记得一干二净。
洪带妹尚有很多大事要处理,就吩咐龚千石和“鬼仔谭”二人暂且留在迪隆里住处等候消息,不要随便外出,顺便照顾还在昏迷中的范洪正。然后他就领着“火麻仁”匆匆而去,临走前还留下了些银毫元与龚千石使用。
陈久如请求龚千石讲述“三栏请将”一行的遭遇,龚千石只好约略说了一遍,听得这位陈少爷如痴如醉,半晌说不出话来。
龚千石和“鬼仔谭”不敢有违带妹哥的吩咐,留在迪隆里住处,还嘱托陈久如请了个清平街的大夫回来诊治范洪正。
幸好范洪正只是耗力过度以至虚脱而已,他本就体健如牛,休息了一天后就恢复了精神,答谢龚千石及“鬼仔谭”的救命之恩。
“鬼仔谭”就问他为何会在沙面法租界做巡捕。范洪正道:“其实小弟的阿爷本是祖籍粤西,多年前因生活困苦而流落到安南谋生,结识了个当地女子因此生下我父亲。小弟虽是第三代的安南华侨,但自幼受教中华文化,不敢忘本,后来投考了法兰西国的巡捕局,然后被派来广州省城的沙面租界中做了个巡捕。”
龚千石道:“我听带妹哥讲,范兄也是洪山中弟子,可是当真?”范洪正反问他道:“前晚那位英风侠义、身手了得的洪兄长可就是省城中赫赫有名的‘洪山武二郎’?”
龚千石自豪地道:“正是。那位就是本山兴顺山中职司武执事、统率沙基八门大人的带妹哥,省城和沙基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范洪正点头道:“难怪,难怪。小弟在粤西、安南一带都早已听闻过带妹哥神武威名,人人都称唤他为‘洪山武二郎’。自从‘细眼皇帝’去了南洋后,两粤洪山之内就数洪兄声望最盛,小弟钦慕已久早就有心结识这位好汉,不曾想我这条小命正为带妹哥所救,得见之下真是名下无虚,果然是仁侠英风的人物,小弟顿首拜服。”
“鬼仔谭”见他始终不肯自承身份,就打个眼色制止龚千石再问下去。范洪正不肯再逗留下去,要急于赶回沙面报到。龚千石急道:“沙面法租界的那个雅芳小姐只顾自已逃命而扔下你不管,她如此无义气,你还要回去做这个烂鬼巡捕做甚?”鬼仔谭好笑道:“那位雅芳小姐是女流之辈,千石兄也要和她讲义气?”
范洪正还是执意要回到沙面租界,龚千石和“鬼仔谭”无办法只好由他而去。
待他离去后,龚千石很是不解,问鬼仔谭道:“范兄为何一定要坚持回去沙面租界?”
“鬼仔谭”沉吟片刻,道:“带妹哥明明说他亦是洪山弟子,但范兄却始终不肯承认,其中必定有些内情。我猜他在法租界内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谋划,所以不愿过多谈论。”两人正在议论间,陈久如又来看望二人,还顺道带来关于泮塘那边的消息:
原来那晚有“老襯庭”这位三栏中第一聪明人的敷衍加上那帮军政府的士兵根本就不是要来搜查什么粤军奸细,他们扰攘了一番之后无有所图后就退了回去。
但是泮塘一带的街坊们都已被惊动,一时间众说纷纭、沸沸扬扬 : 都说因为粤军就要很快回师省城,桂派鸠占鹊巢而其势不正,所以惊动了泮塘“巨龙舟”,“三栏九大簋”居然全伙出动要行“起龙头”仪式借助神灵威力来驱赶粤西桂派。
更有好事者添油加醋说自已在凌晨时分亲眼看见有似妖狐、猫狸类的精怪在泮塘深处出现,加上最近上西關不断有小童无故失踪之事,街坊们传扬有狐怪出没泮塘偷盗小孩,整个西關被这些谣言搞得更加人心惶惶。
除了这些传闻,沙面租界那边却仍旧没有任何大动静,那马文仙也没有再来泮塘要求租地,想必是因为那晚虽然出动了“神咒恶煞”后仍旧徒劳无功,因此不敢再轻易出手,要再策划而后动。
陈久如还带来了“鬼仔谭”、龚千石感到最为振奋的消息,此消息还是从粤东高等师范学校的学生处得来的。
援闽粤军部队在惠州已经最后集结完毕,分别通电粤、湘、桂、闽四省,通缉粤西领头人物,誓师回攻省城,达成所谓“粤境还粤”。
省城内各界人士已经鼓动起来要内应外合,有粤汉铁路局工人罢工,拒绝为桂派部队运送军火,看来省城内粤西桂派有大树将倾,树倒猢狲散之象。
龚千石又问起“小红棉”的下落,陈久如说道已经通过自已同窗的关系,将她安置到了东山培正女子学校,龚千石与鬼仔谭听到小红棉有此好去处都感高兴欣慰。
陈久如却说并没有汤姐带和他姐姐汤怀娣的消息,想必最近省城混乱,其父亲也不准他出来胡闹了。
到了次日“火麻仁”一早就来迪隆里找“鬼仔谭”和龚千石。龚千石焦急道:“仁哥,究竟什么时候才开始那‘生死片’大战呀?”
“火麻仁”道:“片你个大头鬼,今天是有要紧事交代你两个后生去办。”龚千石闷了两天,兼且囊中羞涩,听说有事情要做甚感兴奋,早就在摩拳擦掌,连忙追问是什么事。
“火麻仁”道:“最近本山座下在太平南的一间‘竹舘’开赌营生遇到了些怪事,所以要找可靠又醒目的兄弟去查看一番。”
“竹馆”就是旧日对“麻将馆”的别称,只因往日的麻将牌多为竹制的缘故。上世纪二十年代的羊城省城从长堤一路到沙基上,“竹馆”、“番摊”和所谓“字花档”林立,一到入夜那是喧闹非常,赌徒云集,搞到乌烟瘴气,但因为利益丰厚自然也是那些帮会堂口力主经营的生意,趋之若鹜。
“细眼皇帝”的威名声望响震江湖,被尊为两粤“洪山元帅”,但他生性高傲,因此一向就认为烟、赌及娼妓营生是下三滥勾当,尤其不喜其座下追随的兄弟门生涉足其中。
但偏偏他最得意的荐帖门生“火麻仁”,也就是梁卓仁为人交游广阔、风流自命,因此自然花钱如流水,而赌业内“油水”丰厚,火麻仁早就要分一杯羹,但碍于“细眼皇帝”的威严,他一直不敢轻举妄动。但其昌先生离开广州省城后,他就放下心来开始操持赌档生意。洪带妹虽十分不满但火麻仁毕竟已经在山堂内是有职司的“大人”,且二人有着过命交情,因此不愿明地里斥责,但他心里对此却是大不以为然,甚至很是反感。火麻仁虽对洪带妹尊敬有加,但赌业收获实在太丰厚,在此事上就继续我行我素,唯将手下赌业的营生一直尽量回避洪带妹,免生枝节。
龚千石大为失望,道:“原来是关乎那些下三滥的赌档,关我什么事?”“火麻仁”怒道:“什么不关你的事?此次‘生死片’大战如此大阵仗,其中一个重要因由就是因为这些赌档生意。太平南正是处在“西关”和”南关”的交界,现在遇到了怪事自然不能掉以轻心。说不定就是‘水龙’那短命种派人来搞鬼!况且派你们两个去正是‘带妹哥’的意思。”
两人自觉是追随“其昌先生”的门下热血,本来对赌档此等所谓下九流营生是大看不起,但是听到是“洪山武二郎”的吩咐,连忙就不再出声,但鬼仔谭却是心里有些疑问:“带妹哥向来看不上赌档、妓院营生,何以会是他意思?”
“火麻仁”看出鬼仔谭疑心,连忙岔开道:“再说了你们两个加入‘聯顺’沙基,片功未立,又没有收入,若然你们这次能查探出个究竟,就能领一份‘水钱’,也算是能自食其力了。”
龚千石正是穷光蛋一名,身无分文本正窘迫,听了立刻两眼放光。“鬼仔谭”是富家子弟出身,怎么稀罕那什么“水钱”,就道:“仁哥,究竟是什么怪事?”
“火麻仁”脸色一变,道:“有不怕死的短命种,居然敢来老子的赌档出‘老千’、行老正’(赌法作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鬼仔谭”心细如发,道:“江湖上赌档中难免有所谓‘老正’出千,根本就不算是什么怪事。‘正将’又被称为‘千门八将’之首,在江湖上混饭吃都是精明乖巧之辈,怎么如此蠢钝敢来沙基大名鼎鼎‘火麻仁’仁哥的地方放肆?”
“火麻仁”尴尬一笑,有些吞吞吐吐地道:“因为、因为这个来搞事的,可能、可能不是人。”
“鬼仔谭”总算明白为何会特意派他和龚千石二人前去太平南办事了,原来又是别有诡异内情。
龚千石为人胆大心粗、无所顾忌,还觉得“火麻仁”好关照,起码可以挣一份竹馆的“水钱”,不用再身无分文,很是高兴。
只不过他也忍不住有些微词:“仁哥,原来派我们两个去做‘护场’呀,我们怎么也算拜得‘其昌先生’座下热血门生,不是应干些轰轰烈烈的男儿大事?”
“火麻仁”道:“你个乳臭未乾的细路,,在本山尚未做大人、有职司,居然还讲做什么轰烈大事?“
“生死片的所在将在太平南对开的珠江江面上。带妹哥其实是要派你们预先在那里熟悉情况,以策万全。”
“鬼仔谭”这下更加明白这哪里会是什么好事,分明又是出了离奇怪事,要他和龚千石这两个愣头青去探个明白。反正他们二人也经历了不少稀奇古怪,特别是龚千石血性过人、豪气无畏,粗疏无防,正好派上用场去冲撞一番。
所谓“太平南”就是当年广州省城旧城墙西的太平南街,亦是在旧省城门“太平门”附近,也就是今日广州市内人民南路之所在,当年却是省城西關和南關的分界,同时也是广州省城真正的平民和三教九流聚集之地。
前清时广州省城的西城墙护城河 -----西濠涌就从这里流入珠江,时至今日“西濠涌”这个地名还保留了下来,见证着历史留下的足迹。
不过自民国九年开始,广州市政已经开始陆续拆除旧城墙,扩阔修建所谓现代的马路,但当时还保留了些旧城墙基。
城墙未拆的时候,太平南往北些许就是当年省城外城西侧城门太平门,往南就是油栏门,中有一桥沟通西關和南關。太平门以东之内、濠畔街以南就是省城传统的“外城”,也就是俗称的“南關”,是真正的省城平民之地、三十六行聚集;而城内则是旗人及官员的住所。而时至今日“濠畔街”这个地名也依然存在,见证沧海桑田,只是旧日历史现代人又会知道多少?
百年前广州省城就有俗语云:“内城旗下佬;西關小姐就东山少爷;南关平头百姓,城北乱葬岗。”
平头者为真正的市井平民也,各行各业之群集:太平门对开不远西關内有条“桨栏街”,也就是今日之桨栏路,前清时省城的各行各业喜欢聚集成群,其所在之街自然而成,称为“栏”,好似沙基三栏之一的的“塘鱼栏”。
而“桨栏街”顾名思义就是同船舶行业有关,因为临近江畔和沙基码头,自前清时期就是商贸发达,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前清鼎鼎大名的十三行就在“桨栏街”附近,数百年前省城还是中国唯一通商口岸之时,世界各地而来的商客就是将船停泊在太平南对开的珠江面,然后上岸前往真正的“十三行”。而“桨栏街”靠近十七甫的地方就是黄飞鸿的“宝芝林”医馆正馆,只不过晚年的他多数是居住在上西關的另外一间宝芝林分铺,也就是当晚洪带妹带着“火麻仁”去求医遇见荣叔的所在
“太平南”向来就是龙蛇混集之所在,每天熙来攘往,同时也是纷争之地,两大洪山山堂更是为了此处的利益争斗不下数十年。临近江畔又是靠近沙基码头,此处自然商旅云集,赌档生意更加是兴旺至极。自清末至民初,这里大大小小的番摊、“字花”、“竹馆”如遍地开花,省城主政当权者乐于其税所出,自然任由不管。
相传每月光是从太平南这些赌业抽税居然可达数十万银元,上者中饱私囊就不知其数了。至于由这些赌业而带旺的各行各业就更不胜数了,地处两關之界,两大洪山山堂争的是头破血流,而且“十三行”向来独霸长堤一带的“番摊”、“字花”经营,岂会放过这块肥肉?
虽然近日关于“生死片”大战的流言颇多,太平南一带的赌档关闭了不少,逊色很多,但还是有几间依然开门,其中一间就是“火麻仁”手下门生经营的“同興竹馆”。这间“同興竹馆”系太平南的名牌,因为赌客来此除了可以“竹战”(麻将),也可以玩简单的番摊,还可以由“竹馆”的伙计代买“字花”。
由于“字花”是每晚都开,而且花样繁多,本少利大,很受欢迎,就连居家主妇都会用积蓄来买。通常来太平南消遣的赌客在“同興竹馆”赌后,就会去“陈塘南”的大寨开厅喝花酒,因此“太平南”、“陈塘南”被当时省城的好事之人称为“寻风弄月双番南”,“夜月楼”是“陈塘南”的名牌,而“同興竹馆”则是“太平南”的名牌。
但是现在这间鼎鼎大名的“同興竹馆”却遇到了个大麻烦,看着门口的茶水伙计苦瓜样的脸色就可以猜到几分。
“鬼仔谭”、龚千石二人虽然万般不愿,但是碍着带妹哥之命,不敢不从,好不容易到了傍晚时分,草草吃了顿晚饭,沿着沙基大街走到了太平南靠近江边的“聯興街”。
此时太平南江畔处正是华灯初上,虽然时局不定但依旧热闹。水面上的疍家船户、还有街边“骑楼”下的夜摊小贩已经齐集,附近街上的几个“番摊档”也开始营业,有不少赌徒早就凑在一起,吆五喝六,好不热闹。往东看去,再过去就是仁济大街,也就是南關长堤一带,该属“十三行”的地盘了,龚千石问“鬼仔谭”道:“我们现在怎办?”
按照“火麻仁”的指示,是要找到“同興竹馆”的主持,“火麻仁”手下门生之一,此人姓朱,掌管竹馆多年,在太平南也算是个人物,双字“仁盛”。那“同興竹馆”就在江边太平南街街尾上,再往东一走就到南關了。
三扇开阔的门面,门上有个乌黑的匾额,烫金四个大字“同興竹馆”,两层的骑楼上下。入门是个大堂门面,十分宽广,倒像是个大茶楼的门面,照墙上挂着副画,正中一张长桌,龚千石抬头看去,见到梁上却是悬着好几个像是茶煲模样的东西。
“鬼仔谭”轻声对他道:“那就是开字花的‘花底煲’。”所谓“花底”就是赌档从所有“花面”中预先选出,然后再由赌客投注,有很多的排列组合,早期例如前清时期的花面会有“水浒传”或“红楼梦”的人物,当时所谓“张香帅”督粤时期,为了解决与法兰西开战的军饷,曾开禁以乡试中选举人为花面的“闱姓”赌,其实也是 “字花”的一种,曾引起朝中清流派的大肆攻击,虽然张也是出身清流,但也被骂得个狗血淋头。
到了民国初年,玩法就更多也更加吸引,每到“字花”开彩的时候,也就是俗称的“爆煲”,由“字花”承办人用竹竿将放入高挂在梁上的“花底煲”打烂,这个时候肯定是门庭若市、人山人海,三十六行、鸡鸣狗盗、贫苦大众都是翘首而待,寄望自已就是幸运儿,能够陡然而富,与今天的彩票情景相似。“同興竹馆”因为不限字花赌注,而且赔率又高、准时开彩、花样繁多,因此其“字花”也是办得最红火,但是最近这几天竹馆的伙计倒是盼望不要再有人来买“字花”了。
竹馆的一楼入内原来是“番摊”档,有着各式的限注,此时却是人影渺渺,无人问津。二楼的“骑楼”才是正式的“麻将”门面,上面摆了大约二十来张麻将桌,竹馆的收入主要就是靠所谓的“抽水”,即是从赢家的收入中扣除一定的钱财。若在往日这里早就是人山人海,供不应求,跑进跑出的伙计在忙着招呼客人的茶、烟、水果,“竹战”的赌客吆五喝六,经常喧闹到凌晨。但是此时却是静悄悄毫无人声,只有两个竹馆伙计百无聊赖,站在一旁闲谈。
引领“鬼仔谭”和龚千石二人上楼的伙计指着坐在靠里的一张酸枝椅上的一个人道:“那位就是我们‘同興竹馆’的主事,朱仁盛,盛哥了。”
“鬼仔谭”顺着他的手势看到厅堂里面靠墙处的一张酸枝椅上果然坐着个人,低眉闭眼似乎是睡着了过去。“鬼仔谭”和龚千石都有些意外,原本以为这个朱仁盛既然能掌管“同興竹馆”这个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在太平南也算是颇有名声,想不到看起来也不过才二十五六的年纪,而且生得白白净净,倒像是个读书人的做派,“鬼仔谭”和龚千石都对他生了几分好感。
那引领的伙计对朱仁盛很是恭敬,走上前去轻声说了两句,朱仁盛立刻就睁开双眼,望向“鬼仔谭”、龚千石这边,然后整个人跳将起来冲到二人跟前,大声行礼道:“两位贤兄就是卓仁哥请来的?”
“鬼仔谭”连忙用洪山中礼数还礼道:“不敢, 不敢,小弟‘鬼仔谭’,这位是龚千石,在兴顺山门槛中尚未有职司,岂敢劳盛哥行礼?我们确实是奉卓仁哥和带妹哥之命前来查探有人在竹馆出‘老千’行骗术的事情。”
朱仁盛好像是久盼甘霖一样地叫道:“两位总算是来了,你们再迟点来,我们这间竹馆就一定等着关门了!我也不知怎么向卓仁哥交代呀。”“鬼仔谭”十分诧异,道:“赌场中所谓五行出入,有人来赌博作弊 行骗也是在所难免,也不至于要关门大吉呀,何以盛哥会这样说来?”
龚千石也道:“我们和‘十三行’兴义山的生死片很快就要到了,是不是那‘水龙’派人来捣乱‘搞搞震’?”
朱仁盛愁眉苦脸地道:“若然是什么‘十三行’搞怪就好了,我起码还知道谁是对头。现在这事情简直就是匪夷所思,无可奈何呀。‘同興竹馆’是卓仁哥交到我手上主持,如果有什么冬瓜豆腐,连累仁哥遭人刁难,那我就真是该死了!”“鬼仔谭”道:“盛哥不若将事情前后说一遍,好让我们有个头绪。”
事情头绪还要从“同興竹馆”俗称“管数先生”(也就是现在的账务主管)说起。
竹馆主事手下最得力也最重要的就是“管数”先生,负责管理账本出入,数目精明。而竹馆的财务最重的莫过于赌客赢钱的抽红,赌行俗称所谓的“抽水”。 “同興竹馆”的“管数”先生也是“火麻仁”手下另外一位得力的门生兄弟,此人姓常,真名不详,但人人都唤他做“秋水”,虽然那字是秋天之“秋”,但广府话中与“抽”同音,此外号应该是就是从竹舘所谓抽水分红而来。
此人同朱仁盛年纪相若,是“沙煲兄弟”、多年好友。
龚千石听到此处,哈哈大笑:“这位秋水哥名字起得好,当真贴切,天生要吃这碗饭。”
常秋水向来以精明算计出名,可谓聪明绝顶,对于竹馆内对赌客“抽水”分红收入了如指掌,而且更精擅竹战,在太平南甚至省城内也算得上是个出名人物,他与朱仁盛在太平南享盛名已久,但偏偏就是因为如此才惹出个事端来。
常秋水在太平南出名过目不忘,每次摸牌能了然于胸,所以“竹战”甚少有敌手,数年来省城有不少赌徒都慕名来到要与他较量,多数都是最后输个精光、甘拜下风。因此“常秋水”的名头就越来越响,简直就是“同興竹馆”的生招牌,竹馆的生意也蒸蒸日上,成了一棵摇钱树。他除了竹战了得,还兼主持“字花”的生意,同样是搞得有声有色。朱仁盛将其倚为干城。但是前段时间朱仁盛、常秋水却因为这个名头而吃了个大亏。
话说那晚上大约是接近凌晨时分,竹馆内仍有不少赌客流连,依旧是人声鼎沸。突然从太平南街上闯进来了四五个军装士兵,荷枪实弹。当时省城内局势紧张,常有从东江溃败而回的桂军乱兵闯入省城骚乱、抢掠。对于这些丘八,省城内的江湖人士向来是敬而远之不敢得罪,一般都是用钱财打发,破财挡灾。但是这几个军士却是非同一般,谈吐中似乎不是普通的散兵游勇来勒索打秋风。
朱仁盛听闻后不敢怠慢,就亲自出来应付。为首的那个看样子是个带头军官,自称姓陆,还是个什么参谋,言道其所部原来是驻扎在城外北校场粤西军队中某部,因为欠饷多日,部队长官就派其前来要同竹馆的主持人商量“开拔费”事宜。所谓“开拔费”是当时盘踞广州省城中桂军部队向省城各团体提出若然能够出付钱财,就能主动开拔出城,无使市民受扰。但是桂军已经军心大乱,不少部队都趁机狮子大开口,变成了漫天要价,羊城省城民众更加苦不堪言。
朱仁盛听到是关于“开拔费”事宜,立刻就头皮发麻:他若然贸然答应开此由头,说不定会有更多乱军会蜂拥而来,到时候竹馆肯定关门大吉;但是此刻若不答应,这几个丘八手上有枪,时局如此动乱,狗急跳墙之下说不定立刻就要出事。
他正在犹豫不决,想立刻派人通知自已的“保家”兄长“火麻仁”之际,那陆参谋道:“朱兄其实也不用如此头痛,小弟原也是粤西绿林出身,大家既然两粤一家,你有为难之处,不如就用江湖手段来解决。”
朱仁盛听得此言,道:“什么江湖手段?”陆参谋道:“向来闻得你们‘同興竹馆’有位‘秋水’先生省城闻名,恰巧我这边也有个竹战高手。不如就让他们二人会一会,赌桌上定个输赢如何?若然我们这边输了,一个洋毫也不要立刻离开,绝不再骚扰贵宝号;若是我们赢了,就请为我部弟兄拿出开拔费用。”
朱仁盛心中忖道:“常秋水”的名号省城皆知,此人还敢出言挑战,必定是有备而来。但是除此之外又别无良法能打发他们走。况且以常秋水的赌技也未必会输。他虽是老于江湖,但心下一横,加上又十分依赖常秋水的麻将本事所以也就不作它想,贸然答应了下来。
陆参谋道:“只是我这位竹战高手行事低调,不想招人耳目,所以这赌局可要周密。”赌中高手一般结怨甚多,仇家遍布,所以不想招人耳目也是情理之中。朱仁盛满口应承,陆参谋率手下几个士兵回头去带那位高手而来赴约。朱仁盛也立刻派门生从太平南街上的私烟馆把常秋水请来。
常秋水听到有这样的邀战,立刻技痒,忍不住就要马上会一会对方,一口就应承下来。朱仁盛连忙吩咐清场,将所有赌客请走,布置下来专等那位高手而来。但是太平南和南关一带的赌徒都已风闻消息。
结果足足等了大约有一个来钟,陆参谋一众还未回来。众人正在疑惑之际,那陆参谋终于再度回来,但这次他却没有带同手下那几个护卫士兵一起,只身前来。朱仁盛和常秋水一起问道:“陆长官要带来的那位高手现在何处呀?”
陆参谋道:“我这位朋友还有些要求要办到才肯开始竹战。” 朱仁盛道:“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清场,现在竹馆内没有闲杂人等,他大可以放心。”陆参谋摇摇头道:“这还不够,这场竹战之局只能有我们四个人而已,其他人一律不得在旁。”
朱仁盛和常秋水面面相觑,心想此人也真是谨慎得过头了,很有些不合常理。无奈陆参谋始终坚持,朱仁盛只好立刻吩咐所有伙计、看场通通离开,诺大一间同興竹馆就只剩下朱仁盛、常秋水和陆参谋三个人。
扰攘一番之后,常秋水已经有些按捺不住:此人如此铺排繁杂,要么真的是个竹战高手,要么就是虚张声势、招摇撞骗之徒,就道:“陆参谋,这下你总可以请你那位朋友来了吧?”陆参谋不慌不忙,道:“我们且在此等候,用些茶水。我这位朋友片刻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