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梁城,酒家不少,客栈两三,街边小食上百之数。

可此时的夜梁城,不到傍晚,正是晚间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却一片萧条。

小摊纷纷收摊回家,店铺纷纷关门打烊。

难得有家客栈开着门,却以母亲病重急着打烊为由,将胡言、王玄风二人请出了门。

二人本想着一家不成便再换一家,可谁承想,路遇几家还未打烊的店铺、客栈皆是如此,以各种理由婉拒二人。

偶尔有路人经过身旁,对他们也是避而远之。

二人本有些不明所以,还以为夜梁人怕生,虽然胡言心中也有其他猜测,但他并不愿真的这样想。

直至……

有位口不择言的小贩帮他验证了他的猜测。

“这位爷,您说您是不是闲的?非要废了三王爷独子,您可知三王爷必会雷霆之怒,到时候您有刀有枪不怕他,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可不敢不怕。所以说啊,麻烦您让让,别在小的跟前晃悠,若是被三王爷的人看到了,小的怕是免不了一顿严刑拷打。”

闻言,王玄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骂道:“我兄弟是为了你们夜梁百姓才废的陈眷,你们倒好,不仅连一声谢谢都没有,反倒埋怨起我们来了?你还是不是个东西?”

小贩充耳不闻,只是继续收拾着摊位,不多时,便迅速离开。

直至走出十来步,却是忽然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后转回身来,说道:“二位爷,您们有您们的大道大义,我们也有我们的生存之法。那三王府确实令人愤恨,但即便是皇帝、宰相也拿他们没办法,仅凭您二位江湖旅人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只是想将日子过下去,凑合活下去,哪怕苦一些也好,整日提心吊胆也罢,只要千万千万别有什么意外发生就行。可也是巧了,您们的大义正巧就是我们的意外,您们或许觉得是为我们出了头,或许觉得应该受到我们的崇拜和爱戴,可事实上,却是我们的催命符。我没有开口骂你们,没有打心底去恨你们,便已经是对你们最大限度的尊重了。”

说罢,小贩便径直离开。

“不是,你给我回来,咱俩好好说道说道!”

王玄风说着就想追上去讲讲道理,却被胡言拽住。

只见他轻轻摇着头,眼神中尽是怒意。

是的, 他现在很生气,但气不在于小贩的埋怨,不在于商家的驱离,也不在于,百姓们在许久的压迫中不仅没有尝试反抗,反而懦弱到习以为常。

他气的是,三王府究竟是丧尽天良到何等地步,才能让这些人的生活标准降低至,只此战战兢兢的“活着”便已足够。

“走吧。”胡言冷冷说道。

“去哪?”王玄风问道。

“去掀翻三王府!”

“现在就去?咱可还一口吃的……罢了,气也气饱了,走!”

二人说走便走。

一路上面无表情,直视三王府所在方向。

他们不愿再去接触那些充满鄙夷与责备的目光,不愿再去听那些恶毒的埋怨之词,甚至不愿再去寻找任何一家店铺,不愿用那些冰冷的食物来果腹。

对他们而言,今日种种,已然令他们失望,但他们更不愿去责怪这些手无寸铁、毫无修为在身的普通人。因为归根结底,如果没有三王府,这一切的一切,或许根本就不会发生。

……

二人一路行至三王府周边,只再拐过两个路口三王府便会映入眼帘,可二人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望着前方,胡言冷笑一声。

“开始了么?玄风,你先我先?”

逆光而望,城门之前,一身影早已等候多时,手中绳镖时不时晃荡两下,用此武器者,非是那陈六,又能是谁?

很明显,他是来截杀胡言的。

也很明显,胡言猜错了。

因为当那道人影开口说话时,竟不是陈六的声音。

“你们果然来了,纪老算的是真准啊。”

这是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比胡言大不了几年,而且,居然还有点耳熟?

“胡言,王玄风,好久不见。”

男子向二人走来,逐渐褪去阴影,定睛看去,不是他人,正是那曾在春水镇任职捕头的周哒。

可他,不是善用刀兵么?怎么此时又玩上绳镖了。

对了,记得听王玄风之前所说,周哒的学习能力极强,这绳镖……

“今日看你被陈六逼得狼狈,我可是特意去学了一会绳镖,怎么样,敢不敢比一场?”

果然如此,这绳镖是特意为胡言而学的。

“好啊。”胡言拔剑应道。

对于挑战,他从来不会拒绝,因为他对自己的实力充满自信,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赢的人,永远只会是他。

他或许有些自大。

但时间,会将他的“自大”一次又一次实锤。

王玄风见状,自是识趣的退至一旁。

他不会去打扰二人,即便周哒是助三王府为虐的恶人,即便自此时此刻起他们便是不死不休的敌人,他仍然不会去打扰二人。

因为对于某些修者来说,一对一的较量,便是生命的一部分,仅以自身的实力击败强敌,便是他们的荣耀。

哪怕是敌人,亦值得尊重。

……

“注意了。”

微风吹过,一片枯叶正巧飘来,挡在二人视线之间。

忽的,周哒随手甩了两下绳镖,接着眼神突然一变,手臂摆开,手指微动。

眨眼间,绳镖以极其诡异的路线连续冲向胡言三次,攻了胡言一个措手不及。

而在其中,两次都只是佯攻,未至身前便点到为止,唯有那第三次,才是真正杀招!

绳镖路线本就灵动诡异,令人捉摸不透,佯攻收招又着实比正常出招快上许多。

胡言这边刚刚动身避开绳镖的前进路线,却发现绳镖已被收回,再甩出时,狼狈挪动身体,结果又是被快速拽回。

等到第三次再发时,胡言的身体还处在上一次的动作中,显然已来不及躲避。

无奈之下,他只得提剑格挡。

这次确是轻松格挡过去了,可周哒见此招效果明显,便一发不可收拾,连续出招真假参半,时而佯攻时而快攻。

时间一长,惹的胡言招架起来是越发困难。

不知是错觉,是陈六战意低迷未出全力,还是周哒真的绝顶天才,仅仅半天不到,对绳镖的理解便超越了陈六。

胡言总是觉得,周哒的出招方式、手法和路数,更胜陈六。

话说回来,陈六尚可步步逼退胡言,更胜于他的周哒,在和胡言的对战中,自然也处于上风。

甚至于,绳镖那如潮水般连续不停的进攻,竟将胡言压制的连释放剑气的机会都没有。

“胡言,如何,服不服?”

周哒面露得意之色,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他的实力值得他得意。

可胡言的实力,也值得他依旧淡然。

之前与陈六交手时,由于事出突然,使得他一时间没有找到合适的应对方法,可现在却不同了。

过去了这些许时间,针对绳镖的破局之法,他早已在脑海中演练多次。

“确实不错。”胡言点点头,表示认可。

随即突然后跳一步,收剑拔枪,运集玄气。

只见绳镖再次袭来。

这一次,胡言不躲不闪,双眼微眯,手中磐龙一点,直指绳镖镖尖。

在二者接触的瞬间,随着一声“磐龙吟”喃喃念出。

只听一记龙吟响彻云霄!

只见一卷玄气如海啸、如暴风般席卷眼前的一切,持续数秒。

随后,消散于天际。

“唔……”

周哒被这一幕惊的目瞪口呆,下意识的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奇妙的是,他竟然毫发无损,可手中的绳镖,却已消失无踪。

周哒心中清楚,那绳镖,是被强大的玄气吹散、融化,甚至没留下一点飞灰。

“如何,还继续么?”胡言抬枪直指周哒,微扬嘴角。

周哒见状,先是愣了片刻,随后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赶忙摆摆手说道:“够了够了,打住吧,你赢了。”

“是又赢了。”胡言重新背好磐龙,迈步走向周哒。

周哒本以为胡言是准备和他说些什么,或是友好的打个招呼,却不成想,胡言竟直接从他身边走过。

擦身而过,只是留下一句:“走了,若是有机会,我不介意与你再比上几次。”

“唉,还是想太多喽,小伙子,等你什么时候能在黑风谷杀个七进七出再来挑战胡言吧。”

王玄风起身跟上胡言,经过周哒身边时,也不忘嘲讽两句解解气。

毕竟,当初若不是周哒出手,陈律之哪有能力将他绑在广场上暴晒。

“等等!”

周哒突然叫住二人:“赢了就想走?”

胡言听到这话,不由停下了脚步,等了片刻,缓缓转过身,一脸阴冷:“否则呢?一定要杀了你再走么?”

言出,气随,听音,感意。

周哒只觉一股浓烈、冰冷的杀意瞬间将他包裹。

“我……我的意思是,你赢了,我不得请你们吃顿饭么?”周哒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害怕,可齿间的颤抖却出卖了他。

“吃饭?你看这夜梁城内,可还有哪家馆子愿意卖给我们吃食?”

请二人吃饭?这句话在他们眼中甚至堪比天方夜谭。

可周哒却是摆了摆手指,故意压低音量,有些神秘的说道:“我带你们去的地方,不仅没人敢将你们拦在门外,那里的大厨更是整个夜梁最顶尖的水平。”

闻言,胡言和王玄风对视一眼,心中何止惊喜,周遭杀意也在转眼间烟消云散。

“怎么说?”王玄风咽了咽口水:“咱们要不要给他一个机会?”

仅限此时此刻此地,如果一定要在血腥的战斗和顶尖水平的美食中二选一的话,王玄风绝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美食。

“嗯……”胡言思量片刻,随后看向周哒说道:“走,头前带路!”

同样,对于胡言来说,也还是美食的诱惑更胜一筹。

毕竟,三王府虽然就在眼前,只需再多走几步便可杀将进去,但即便是现在离开,等到明日、后日,它三王府还是依旧坐落在那里,想杀进去,随时可以。

而有句老话说的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一日一夜粒米未进的他们,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

三人一路。

依旧,路上行人零零散散,商铺酒家早早打烊,与之前相比,只有更甚,并无好转。

整个夜梁城,安静的可怕。

一切,仿佛山雨欲来。

但令人意外的是,直至三人到达目的地,也不曾遇到一名看似三王府的私兵或是门客.就好像……就好像三王爷丝毫不在乎陈眷的死活一样,既不派人寻仇,也不四处撒气。

然而用胡言的话来说,此种情况,唯有一种解释。

“暴风雨前的宁静!”

……

三王府内。

较之府外,更是死一般寂静。

府中上至三王爷陈箫生,下至杂役、小仆。

每人皆是一脸凝重,心事重重。

门客们将自己锁在房中,仔细擦拭着随身兵器。

兵士们已然在后院集结,互相检查着装备补给。

他们中有人踌躇满志,只待一将功成,荣华富贵命中来。有人唉声叹气,生怕一朝大意,生死相隔两相离。

虽然命令还未正式下达,但他们心中却早已明了。

一场大战,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