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

船队。

夕阳时分。

胡言洗上两个苹果,走进一间船舱。

看起来,状态不错。

之前晕厥,不过是因为刚刚成为修者就大量操控玄气,导致身体忽然一下用力过猛,有一丢丢超了负荷而已。

美美睡上一觉,现在便又是精神如初。

船舱内,在胡言面前的,是前一日救下的水匪头领络腮胡。本是重伤垂死的他,如今却已被白老从鬼门关拉回一条性命。

只是身体还很虚弱,只能躺在床上休养。

“听说是你救了我?”

看到胡言进来,络腮胡艰难的直起上半身,靠着墙壁,也不寒暄,而是直接了当的问道。

“吃个苹果,平平安安。”胡言将手中苹果递给络腮胡,说道:“也不能算是救吧,你救了鱼蛋,我们全村救下你,算是扯平。行了,就是来看一眼你还活着没,既然没事了,那就好好休息吧。”

胡言说罢便欲离开。

却听身后络腮胡问道:“想不想听个故事?”

“故事?”胡言眼神一亮,顿时来了兴趣:“有瓜?”

“瓜?什么瓜?白老说我刚开始恢复,饮食需尽量清淡,少吃些甜腻的食物。”

络腮胡愣了愣,完全没听懂胡言在说什么,还以为胡言不仅带了苹果来。

“没事,你说,什么故事?”胡言摆摆手说道。

“故事……”络腮胡不知怎的,明明是他先开始的话题,此时竟又迟疑了起来,等了半天也不见开口。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可走了。”胡言作势便要离开。

络腮胡见状,终于轻轻叹了口气,似是下定决心,缓缓开口:“距海河村百里,有个村庄名曰‘有鱼’。前些时日,他们的村长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逍遥秘藏的消息……”

络腮胡说到此处,故意顿了顿,盯着胡言看了两秒,仿佛是在等胡言露出惊讶和贪婪的表情。

毕竟“逍遥秘藏”这四个字,对此间世界所有所有人来说,都充满了极大的诱惑力。

可等了半天,胡言所给予他的回应,却仅仅是平静的咬了一口苹果,和满不在乎的一句“然后呢?”

“然后,村长便带着发妻进了夜梁城,向三王爷报告此事。本想等拿了赏赐,便与发妻在城里好好玩上几天,剩下的钱则是带回村子,把村子彻底修缮一番。可谁承想,三王爷……陈箫生那厮在得到逍遥秘藏的消息后,不仅没有赏赐与他,反是将他打进牢狱,而他的发妻,则是被那个天杀的陈眷……,后来因不堪受辱悬梁自尽。”

说到此处,络腮胡闭上眼睛,狠狠咬了咬牙。

看得出来,他对陈眷恨之入骨,同时,也对“村长”的无能充满羞愤。

“节哀。”胡言安慰一句,至于其他的,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后来,村长想尽办法,终于在牢头松懈之时逃了出来,虽然心有不甘,但他也不敢、也没有能力向三王府讨回公道,只能在心灰意冷中选择接受现实,回村继续过他那如蝼蚁般的生活。”络腮胡继续说道:“可谁知,当他回到村子时才发现,整村两百一十三口人,竟已被屠戮一空,就连他那五岁的孩子也未能幸免。”

“家破人亡,故乡不再,为了生存,他只能去做了水匪,组建自己的势力,也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到逍遥秘藏,得其宝,强自身,为家人和村里人报仇雪恨。可就如同他不会忘记这份屈辱一样,那陈眷也不曾想过放他一条活路,自他逃出城起,陈眷便派人到处寻我,排查,围剿……”

“他在陈眷的围剿中艰难生存,与其斗争,与其斗智斗勇。直至昨日……

“直至昨日……”

络腮胡没有再说下去,似是不知该如何继续,该如何表达。

倒是胡言,接过他的话,将这个故事继续讲了下去:“当他看到鱼蛋的那一刻,他突然感觉好累。他很清楚,以他的能力,这辈子都不可能报得了仇,那么不如,就在那一刻,救下鱼蛋,然后离开,就假装救下了他的妻儿,就假装救下了被他牵连的村民们。”

谁是故事中的村长,不曾明说,但早已不言而喻。

成年人的生活,一直便是如此,在巨大的压力下,总有一刻会被那最后一根稻草压倒。扛过去了,便过去了,若是扛不过去,就只能像“村长”一样,找个慰藉,假装,救下了他那死去的妻儿。

而后,就此放弃。

“你说,他是不是错了?如果他当时没有贪图那一份虚无缥缈的赏赐,没有试图去改变自己的生活,是不是,就不会毁了他的家庭,不会毁了整个村子?”

络腮胡如此问道,是在问胡言,是在问自己,也是在问这天地,这社会。

“贪婪么……是错了,但不在于他贪婪与否。人有七情六欲,贪,很正常。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想要去获得更好的生活,那是每个人最基本的夙愿。他错在……信错了人。”

胡言说罢,不禁摇了摇头准备起身离开。又是一场悲剧,早知如此,他便不会留下听完这个故事了。

但就在胡言刚刚走到门口时,络腮胡突然握紧拳头,迟疑片刻,随即用那四个字叫住了胡言。

“逍遥秘藏!”

“我相信你,我可以将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但我要你帮我杀了陈眷,我知道你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只要给你足够的时间,你就一定能杀了他。我不在乎要等多久,我可以等到你修至两仪、三才,甚至是九极!”

胡言掀起门帘,望一眼滔滔弱水,摸一摸腰间新月,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记得把苹果吃了,平平安安。还养胃。”

……

船头,胡言抚剑而坐。

吹着柔若纤指的江风,晒着朦胧的日光,一切都是那样的惬意舒适。

可在他心中,却已如滔天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逍遥、夜梁、陈眷、海河……还有,新月……”

……

傍晚,船队中最大的“旗舰”。

幽暗的房间内,一张圆桌,两盏烛灯,三人围绕,四碟小菜,五把椅子。

主座之人,面容冷峻,眼神犀利,不过一个响指便在房间四周设下结界,想来必是某位绝顶高手。

可透过烛光,细细看去,那竟是仅有一元境修为的海河村村长鹤在水?!

而另外两人,一是白老,正用烫到发红的双指温着酒杯。

一是鱼蛋,正靠着椅背,双脚搭在桌上,一颗一颗往嘴里送着花生米。

“说说吧,今天这事该怎么善后最为妥当。”鹤在水看向鱼蛋,手指敲着桌面,率先开口问道。

“嗯……”鱼蛋闻言,手中动作明显停滞片刻,仅仅片刻。

他并非是在思考,只是手里的花生米吃完了。

待他重新抓起一把瓜子后,才心满意足的回应道:“师兄啊,我就一小孩。你见过哪家小孩会思考这么高深的问题?”

“就知道问你也是白问。小白,你怎么说?”鹤在水将目光转向白老,令人意外的是,他竟然喊白老……小白?

“啧……哈……”白老抿了口酒:“依我看,师兄无需担心,全村谁不知道我医术高超,咱们只要说村民都没有受到致命伤,然后又都被我救了回来,不就结了。”

鹤在水托着下巴想了想,这个解释倒是合理,但还是有些牵强:“小三十人,全部受伤无一死亡,是不是有点太假了。当时有些人可是被刺穿了心口,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

正说话间,屋外两名女子走到门口,随手拨开结界,推开门,直接将一叠染血的人形剪纸扔到桌上。

“行了别编了,人都走了,还费那劲干嘛。”

来人……若非是衣着未改,谁能发觉,她竟是七婶!

此时此刻,七婶身姿婀娜,声音灵动,皮肤紧致细嫩,哪里还有之前那副“洗衣大妈”的模样。

“你怎么这副样子?!等等……你说人走了是什么意思?”鹤在水看到七婶的模样,顿时脸色大变。

“就是字面意思呗。”七婶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说道:“刚才我和九九去找他,一进门就发现了这个。”

七婶说着,直接拿出一张纸拍在桌上。

“海河村的父老乡亲,很感谢一年来的照顾。此番离去,确有不舍,但思来想去,总觉有些事是我必须要去完成的,有些谜题是我必须要去解开的。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也无需为我担忧,待事情完成,谜题解开,我自会顺着弱水去寻你们!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再见之前,万望珍重!”

看罢。

众人一阵沉默。

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唯有九九一脸忧郁,看起来心情很差。

鹤在水明显也发现了这点,不禁眉头一皱,提醒道:“师妹,咱们只是在完成师门交代的任务,不要入戏太深。想想你的目标,想想你的族人,别因为一个过客而影响了自己的未来……我希望在回到宗门前,你可以调整好自己。”

……

与此同时。

另一边,海河村。

黄金标本应在午时之前回到夜梁城,回到三王府,可因未见其踪影,陈眷便亲自带队出来查看情况。

而迎接他的,是村口处十数个木桩。

每一个木桩上,皆是一具尸体,黄金标以及他手下兵士们的尸体。

陈眷眯了眯眼,在月影与晚风的映衬下,颇显阴冷。

“真是一群废物!”

仅是一句辱骂,他便欲直接转身离开,并未多言其他。

倒是手下有那不长眼的,竟是不知死活的提醒道:“小王爷,黄将军他们的遗体,该如何处置?是不是要带回府去?”

“是,带回去。”陈眷停下脚步,突然伸手一剑直接刺穿手下心口,而后自言自语道:“不提醒本少爷倒是忘了,这些烂肉剁碎剔骨,拿到狗市上,倒是能卖个好价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