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街道上行人疏散,多是贪早起来摆摊的商贩,道路两旁有卖馄饨的,蒸包子的,那朦胧的雾气萦绕两侧,叫卖声不绝于耳,热络活泛。

道路中间,傅栀晴牵了一匹深棕色的骏马和傅梓曦并肩徐徐前行,两人打从记事起几乎天天混在一起,这算是傅栀晴头一次出远门,虽然兴奋,但是越到城门处,心里那种不舍的情绪也逐渐弥漫开来。

这次行动隐秘,佥事大人只派了两个人远赴大漠,与之一同前行的伙伴陈彦已经在城门口处等候多时了。

陈彦看见远远而来的傅栀晴,跳起脚来热情的挥手和她打招呼:“傅大人,我在这儿!”

傅栀晴也看见了他,加快了步子与之汇合。

这陈彦只是州镇司刚刚入司不久的小侍卫,受她所辖,这次出行,佥事何大人让她带一个人一同前去也好有个照应,她就点名要了这小侍卫,因为他敏而好学又不多事,是个可栽培的好苗子。

“姐,我走了,不过我要先声明一点,我知你与那个夏公子交好,但是他到底是个外乡人,不知根也不知底,就算只是做普通朋友,你都要好好查查他的底细,爹说得也是有道理的。”

傅梓曦浅浅一笑,颇感欣慰:“胆子大了,也管起姐姐的事儿了。”

傅栀晴拍着胸脯保证道:“若我回来发现他欺负你,我可不管他聚宝斋里堆着多少金子,我都要把他揍一顿的。”

“行了,快走吧,一路小心。”傅梓曦拍了拍她的肩膀,与之道别。

瞅着时间也不早了,傅栀晴给陈彦使了个眼色,两人就翻身上马,轻扯了缰绳,便往城外去了。

傅梓曦看着远去的傅栀晴高高抬手朝她挥别,阔气又飒爽的说道:“走了,回来给你带大漠的玩意儿。”

直到再也看不见傅栀晴的身影,傅梓曦才转身回去。

想到答应了夏扶霆要帮他筹办玉石庄园,那就该立刻筹备起来,早一日把庄园办起来,也早一日赚回那五百万两的本金,既要建庄子,那就该先寻个管事儿的。

想到此处,傅梓曦定了定心神,便大跨步的朝着人牙子市场去了。

大户人家里的管家一般都是家生子从小培养的,傅家的管家也是如此,只是傅家再没有第二个可担此任的人。

虽说人牙子市场里大多是做些低级活计的长工仆役,可傅梓曦一时半会也实在找不出好的人选,只好去人牙子市场碰碰运气。

“小姐,您是想要些丫鬟使婆还是苦力劳工,我这儿的都是干活麻利,手脚干净的,若是想要容貌上佳的姑娘,婆子我这儿也是有的。”打从傅梓曦进了这人牙子市场,牙婆就注意到了她。

一身木兰青双绣缎裳仙冷出尘,又披着一袭翠纹织锦羽斗篷,让人眼前一亮,通身的气派绝对不是低门小户里走出来的人物,头上红宝石花蝶步摇伴着轻盈的脚步,略微波动,摇曳生姿,皮肤如凝脂白玉,柔光若腻不点而赤,耳边两缕发丝随风拂面,秀颜清冷,眉似柳叶,一双明艳动人的眼睛温柔婉转,淡淡巡视着这纷乱嘈杂的地方。

往常来此处讨买仆役的都是主家派来的管家一类,虽是穿着体面,可自身散发出的市井和卑微是遮掩不住的。

牙婆子一眼就看出了眼前女子的不同,哪怕是高门大户里的丫鬟也断然不可能有如此淡定从容,高贵优雅的从骨子里散出来的气质。

牙婆子忙甩着手里帕子,迎过去,用着最殷切的笑容招待她。

傅梓曦听了牙婆的介绍,只是声音平平的开口:“有没有读过些书,精通商算之道的人。”

“这……”这一下子可给牙婆犯了难,从这买回去的大多都是发配去做粗使活计的,哪里会有读过书的,但凡读了一点书,也不至于沦落此地被人发卖。

“若没有,也无妨。”傅梓曦只是想来碰个运气而已,就算没有找到心仪的人选,也不至于刁难,直接走便是。

想到镖局里好像有一镖师的侄儿在私塾读过些书,不知道能不能请过来。

“姑娘留步。”牙婆看见傅梓曦要走,忙叫住她:“我这倒是有一人,我只知他是被商会给赶出来,想来是懂些经商之道的。”

听到“商会”这两个字,傅梓曦来了兴趣,若是能寻到以前在商会里做过事儿的人那便更好了:“那就劳烦阿婆带出来让我看看了。”

“只是……这人身体有些不方便,若姑娘愿意,就随我进去看看吧。”

傅梓曦眼神一凛,她早有耳闻做人牙子这行业心是又黑又狠,更有甚者还会将良家姑娘迷晕拐走,自己孤身前来,倒是这些人眼中拐卖的好对象了。

不过若是这牙婆子真的在背地里做这些个见不得人的买卖,她就直接捣了这市场,交到官府去。

“行。”

傅梓曦跟着牙婆走进了后院,她屏住了呼吸,就怕这空气里掺了迷药之类的东西。

后院里都是些给人住的简陋房子,拐了两三个弯,牙婆才在一个背阴的房间门口停下,掏出一串钥匙好一阵翻找,才开了房门上挂着的锁。

这门一打开,一股浓重的阴暗潮湿的气味就奔涌而出,熏得傅梓曦连连后退。

那房间很黑,仿佛进去了就是掉进深渊,她实在是不能想象这种屋子里怎么可能住人,对牙婆的真实目的怀疑更深一分,她攥紧手中玉骨扇,只要发现有一丝不对劲,她就直接动手。

“小姐请进。”

“咳咳……。”

傅梓曦刚进去就听见房间里传来男人不绝于耳的咳嗽声,苍老衰弱,连咳嗽都极其的艰难,听着这声就觉得不久于人世。

她缓慢的朝声音传来的地方走过去,抬手挥去了身前空气里漫布的尘埃。

突然眼前猛地一亮,就看见一面容枯瘦干尸似的男人乍现在了眼前,把傅梓曦吓了一跳。

眼前出现的光亮是牙婆端了一盏煤油灯进来,昏暗的小屋里终于有了点点明亮。

而那瘫在脏乱不堪的小木床上的男人也感受到了久违的光明,努力的强睁开了双眼,意识到旁边站人的他僵硬的转过头来,一双死鱼般毫无生气的眼睛死死盯着站在床前的女子。

傅梓曦气极,就算没有合适的人选,也不该拿这将死之人来搪塞自己:“婆子,这就是你要给我的人。”

牙婆身子微颤,她之前怎么没注意到这女子气场如此强大,单是这一句没有起伏的质问,竟然含着令人生畏的霸气,眼神中凌厉的光芒如芒刺背,她支支吾吾辩解:“小姐你说想要个擅经商的,除了这人我也找不出其他的了。”

“也罢。”傅梓曦摆摆手,转身就要走,她是一分钟也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待下去了。

可刚往前走两步,就听见后头那如同朽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只是这次不同的是他用尽了全力:“留步……”

练武之人心性极其敏锐,就算只是一句平常的话语,也能够感知到常人不能感知的情绪。

傅梓曦从这句衰弱的话里听出了破釜沉舟般的勇气和渴望生命的力量,这种坚毅的感觉让傅梓曦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她回过头来望着床榻上的男人,刚才还是一潭死水的眼睛里现在已经透着点点的微光,很淡很淡……

男人见眼前之人停下了脚步,心中一喜,继续奏着苍老的声音道:“我会经……商……”

只这一句就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再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目光希冀的看着眼前女子。

他已经在这昏暗潮湿的房间里待了好几天了,身上的伤也无人医治,只有一日三餐时给他送些汤汤水水吊着性命。

他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可也就在他最绝望的时刻,久违的光亮闯进了他的眼睛,他努力睁开眼,就看见一绝美的女子站在身前。

那牙婆子说这女子想要个研桑心计之人,这不正是他的强项,他当即意识到,这是他救命的稻草,他必须牢牢抓住。

他不能死,大仇未报,他还不能死啊!

傅梓曦心下一惊,这坚毅却又淳真的眼神很是少见,不卑不亢,却又迸发着顽强的生命力,能培养出此等心性,只怕过去也不普通,就是不知道怎么会沦落至此。

即使身处绝境也绝不认命,她莫名被眼前之人的气质所感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今日遇见了,就当做一件善事吧。

“这人我要了。”傅梓曦没问价格,拿出一两银子给牙婆,她知道这个价买一个将死之人,只会是有多不少。

牙婆拿了银子,也很高兴,本以为只能等这人一死就草革裹尸扔进乱葬岗里去,没想到还能带给她一份收益,当即就拿了卖身契来给傅梓曦。

“婆子,我还得拜托您帮个忙。”

“小姐您说,只要是婆子我能办到的。”这刚给她赚了一份钱,她自然是热心肠。

傅梓曦又拿了一锭银子塞给她道:“这人我如今不好带回去,麻烦婆子找一间干净宽敞的房间让他进去住,医药费伙食费我全包。”

牙婆细细想了一想觉得不亏,便痛快道:“好说,我这就命人收拾间屋子出来辟给他住。”

傅梓曦监管着市场里的小厮把不远处向阳的一间屋子收拾出来,这新屋子亮堂,是刚才那屋子的两倍大,摆设简单,胜在干净。

小厮们刚要将阴暗屋子里的人搬出来,傅梓曦就赶忙让他们住手,太脏了,这人真的太脏了,刚一挪动,原本藏匿在那沾着大片大片黑渍的床单上的浓重臭味就扩散开来,只怕再放下去就要搓泥生蛆。

傅梓曦捂着鼻子道:“先带他去沐浴,再送房间里去。”

等了半个时辰,傅梓曦才看见那两个小厮搬着已经洗净的男人回来。

足足洗了半个时辰啊,可见他得有多脏,真是难为这两个小厮了。

小厮将他放在床上,才有空闲擦擦额头上冒的汗,长舒一口气,虽说不是什么金枕玉被,却也比刚才那满目疮痍的脏乱床榻要强多了。

傅梓曦摸了两个小碎银给了那两个小厮,要人家帮自己做事,也该有报酬,小厮收了银子,也不觉得累了,向她道谢后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