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宫。

原本金尊玉贵的太后此刻躺在凤榻之上,脸上的光华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忧愁与病色。

太后正在喝药,这药许是有些苦,她喝了一口,便不想再喝,摆手让容寻将药端走。

容寻叹了口气,将药碗搁在一边,“太后,良药苦口。”

太后神色凄苦,满目担忧,“韩川下落不明,哀家怎能安心喝药?”

陆韩川是陆氏最得力的少年将军,亦是陆氏未来的掌权人,他现在在北疆失踪,整个陆氏已然岌岌可危。

陆氏岌岌可危,皇帝的皇位便坐不稳了。

“太后,陛下已专门派了两队轻骑去北疆搜寻少将军,您在此处担心亦是无用。”

“更何况,北疆那里还有大将军坐镇,大将军又岂会不去找自已的儿子?”

不提陆毅初还好,一提陆毅初,陆太后便气不打一处来。

“哀家哥哥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他只一心效忠先皇,为国杀敌。”

“便是羌国捉了韩川,将他绑于阵前威胁哥哥,他亦会不为所动。”

容寻安抚着她,“太后,大将军不会的。”

“陆氏现在是内忧外患,韩川下落不明,韩菱腹中龙胎尚不知能不能保得住,而怀兮……”

陆太后幽声叹气,“罢了,不提也罢。”

容寻不免心中苦涩,探子来报,陆怀兮被赫连襄幽禁在御贤王府,那御贤王府铜墙铁壁一般,他们如何能将她救出?

陆太后正独自惆怅着,外头却传来太监尖利的通报,“皇上驾到!”

陆太后眉头微皱,皇帝这个时候过来做什么?

“容寻,现在几时了?”

“回太后,亥时五刻。”

同样狐疑的,还有容寻。

皇帝从未这个时候来过,“莫非是北疆那边有少将军的信儿了?”

陆太后眼底闪过亮光,“只盼着是好信儿才好。”

可陆太后和容寻都多想了,皇帝人未到,声先至。

“母后,怀兮失踪一事,母后打算瞒着朕到何时?”

陆太后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

下一刻,皇帝出现在她跟前,怒气冲冲。

陆太后失声笑道,笑里带着无尽讽意。

“哀家还以为皇帝深夜来此,是为哀家带来什么好消息呢?原来只是为了一个陆怀兮。”

“母后,”听得这声讽刺,赫连彧怒火更甚,“儿臣不知怀兮到底有何错?她与皇后同为您的侄女,你为何如此区别对待?”

“难道就因为她出身不好吗?”

嫡庶尊卑,在她陆太后眼中便这么要紧吗?他赫连彧,尚且为太子嫔所出,现在不还是坐上了九五之尊之位。

太后冷冷一笑,凤眉扬起,眼睛里带着几分凌厉和怒不可遏。

“皇帝,陆氏为你呕心沥血,现如今韩川尚在北疆下落不明,你居然为了区区一个庶女,过来质问哀家。”

“你当真不怕哀家一怒之下,降罪于怀兮吗?”

前朝与后宫,两个最尊贵的人在这安宁宫里对质,周遭宫女瑟瑟发抖,俱俯身下跪,连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抿紧唇,“母后,怀兮如今不知所踪,你的罪要降到何处?”

陆太后最懂得审时度势,她知此时与皇帝起冲突并不是什么好处,只会两败俱伤。

况且,她现在迫切需要救回怀兮为陆韩菱治病,想到这里,她辞色稍加缓和。

“哀家的探子早探到怀兮所在何处,哀家可以告诉你,可你能将她救出来吗?”

皇帝闻声大喜,“她在何处?”

“御贤王府—青萝苑。”

陆太后瞧着皇帝,一字一句娓娓吐来,不出意外的,她看到皇帝听到这话后,神色瞬间复杂了起来。

陆太后心中暗道,怀兮,瞧瞧,这男人啊,都是靠不住的。

从前,他为皇位舍弃你。

如今,还指望着他能为你得罪那位位高权重的摄政王吗?

皇帝怔然,眉目间隐有颓败之色,“皇叔私囚怀兮是因为凝书公主之事?”

“因为何事哀家不知,但哀家现已将她下落告知你,想不想救,怎么救,都由皇帝做主。”

陆太后冷冷的撇下这句话,而后摆了摆手,“夜深了,哀家要歇下了,容寻,送客。”

这声送客说的毫不留情,皇帝的神色暗了又暗,终是自已无礼在先,“母后早些歇息,儿子告退。”

回去的路上,隋荣看着皇帝的脸色十分不好,特意让轿夫放慢了速度,力求平稳。

这个节骨眼儿上,要是有个石子绊着了,那是要丢性命的。

皇帝仰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夜色朦胧,唯有三两点星光熠熠生辉。

自北疆传来陆韩川失踪的消息后,他已多日不曾好好睡过一觉。

就连皇后腹中龙胎也几近不保,他还在纳闷儿太后为何不宣怀兮前来为皇后诊治。

怪不得每次他去长乐宫提及此事,杜太医和皇后总是顾左右而言它。

原来,怀兮早已被皇叔给私囚了去。

借着为凝书出气的名声,将怀兮关起来,好让皇后腹中龙胎不保吗?

皇叔果然用心良苦。

皇帝细细思量片刻,心中已有主意。

“隋荣,明日下朝之后宣瑶月长公主到朕宫里来。”

隋荣连忙答应,心中却有些纳闷儿。

毕竟皇帝与瑶月长公主虽为兄妹,却不甚亲近,甚至因为某种缘故,关系还有些疏离。

皇帝离开后,凤榻上的太后强撑起身体一把打落方才容寻放在矮案上的药碗。

“啪嚓”一声,药碗摔成了几瓣,太后捂住胸口,剧烈的咳嗽着。

容寻赶紧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太后莫要动怒,保重凤体要紧。”

“到底不是哀家亲生的,深夜来此,不过问哀家病情便罢了,竟还来兴师问罪。”

容寻扶她躺好,然后宽慰了几句。

“太后,便是亲母子,在儿媳的事情上亦多有口舌之争。”

“陛下,对三姑娘甚是痴情,你也不必为此介怀。”

“痴情?若这次他真能将怀兮救出来,哀家还会高看他几眼。”

为着韩菱腹中的龙胎,怀兮也一定得出来。

不然,若韩川在北疆遭遇不测,龙胎又保不住,那么她大哥陆毅初死后,陆氏一族便再无指望了。

容寻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疑问,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主仆二人相处多年,陆太后怎会不知她有话想说,于是说道,“想问什么便问,你我二人无需客气。”

容寻怔了怔,犹豫片刻,还是问道,“太后,若您早知皇后殿下亦有此症,可还会坚持让陛下娶她为后?”

太后身子一僵,心事被人说中,她竟有些心酸,到头来,还是容寻最懂自已。

“不瞒你说,这几日哀家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她兀自摇头叹气,“可事已至此,悔之已晚。”

“太后,不算晚,三姑娘不仅颇通医术,又是陛下心上之人,您与其反对,不如成人之美。”

“若三姑娘来日诞下龙嗣,亦是可继承江山之人,您有两位皇子在手,不是更多一重保障吗?”

“这是两全其美之事。”

陆韩菱已诊出心悸之症,未出世的小皇子说不定也患有此症,若真如此,必年岁不永。

“此事容后再议,她到底出身不好,而薛落葵……”

提起这三个字,太后眸光一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你当那怀兮会如何待哀家?”

容寻见状,起身屏退众人,确定四下无人后,轻声道。

“当年的事知晓的人甚少,且您这些年已暗中处理掉一批知情人,三姑娘未必会知道。”

未必会知道?陆太后在这世间活了多年,怎会不知纸包不住火这个道理。

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秘密。

陆太后沉吟片刻,深吸一口气,并未正面接话,“容寻,时辰不早了,早些歇下吧。”

容寻心知主子对此事还有顾虑,也不再多言,点头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