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兮离开凤阳阁的时候,遇到了皇后。

立夏,日头不算毒辣,微风拂面而来,略带一丝清凉。

身穿凤袍的皇后站在凤阳门下,有宫女为她撑伞遮阳,她静静地望着怀兮,眼睛里带着一丝疑惑与不解。

怀兮乖乖行礼,却不叫她皇后,只唤她一声,“长姐。”

手心里传来冰凉的温度,怀兮低头,瞧见了手里的东西。

一块包裹着冰块的手帕,不知何时被春安放到她手里。

皇后声音平静,“怀兮,今日之事,倒让本宫有些瞧不明白了。”

怀兮抬头,想要从皇后的脸上分辨出她的情绪,可从她的角度望去,伞下,皇后的脸,晦朔不明。

怀兮笑笑,既然看不明白,那便不看了。

反正她们姐妹二人,真心待彼此的次数是极少的。

“长姐,怀兮不可能去做陛下的贵妃,更无心与您相争。”

这番解释无疑会让皇后以为她陆怀兮今日之举是为了让赐婚告吹,从而破坏皇帝与太后的交易。

怀兮目的达到了,陆韩菱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皇后沉默片刻,悠悠叹了口气,声音亦有些无法释怀,“陛下对你,念念不忘。”

怀兮半蹲下行礼,“长姐,从小到大,怀兮从未与您争过。”

“怀兮今日大闹凤阳阁,惹怒太后,自请前往建宁静思已过,无长姐凤命,绝不回京。”

长街上,怀兮声音清脆,铿锵有力,脸上更是一副去意已决的模样。

建宁?裴讷亦在建宁。

怀兮此番所为,怕是有意让人误解。

皇后弯腰将她扶起,唇角笑意柔和,“你既决意如此,本宫便成全你。”

陆韩菱倒不是怕怀兮留在这里会碍着她的眼,毕竟现在怀兮已得罪凝书。

御贤王府那边还不知会如何向她发难,此时离京,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臣妹多谢皇后殿下成全。”

怀兮再谢礼时,称呼已不再是长姐,而是皇后殿下。

“本宫有一事不明,自你被太后传入西偏殿之后,本宫与陛下便一直等在这里。”

“陛下忧心你会受到太后责难,去了西偏殿为你解围,可去了没一会儿便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陆韩菱想起方才皇帝阴沉至极的脸色,料定他听到了什么。

怀兮心底一颤,想起自已方才为了自证清白所述的陌路之言,不由得头皮一紧,连带着指尖都是发凉的。

赫连彧还是听到了。

怀兮又是一笑,笑容却有些勉强,“陛下未曾入殿,臣妹也不知陛下因何事发怒。”

她不想回答,陆韩菱亦不再追问,只传令于春安送三姑娘出宫。

春安早传了一顶小轿,走到轿前掀开轿帘,语气冰冷,神色木然,“三姑娘,请。”

四名轿夫抬着小轿行走在宫道上。

微风习习,夹杂着立夏的暑气,穿过轿帘,拂乱了怀兮的青丝,也拂乱了她的心。

她与赫连彧,逢于幼时,知于少时,爱于微时,散于他登基为帝之时。

数载相知相爱,半点抵不过那嗜血冰冷的王座。

宫道上,是死一般的静默。

青黛跟在轿子边上,屏息听着里面的动静,又走了一小段,忍不住出声发问,“姑娘,真的要去建宁吗?”

怀兮收回了思绪,稳住情绪,一手抚上自已微痛的脸颊,淡淡应声,“嗯。”

要不了几日,赫连襄便能查出来在盈都城内散布凝书与陈兴文暧昧情事的幕后主使。

查出来了,定要发难于她。

到建宁城去避避风头,无疑对她是最好的选择。

可怀兮低估了赫连襄的实力,更低估了他的怒火。

她刚回到香兰苑,便开始同青黛收拾行李,所带的东西并不多。

建宁城那边不止有王语凝的私宅,更有和她相交甚好的裴讷。

她早早的便派人给裴讷送信,信上所说她不日将前往建宁,裴讷定会帮她打点好一切。

正收拾着东西,王语凝带着婢女红缨便来了,凤阳阁内所发生的事情早有人传到她耳朵里去。

见到怀兮和青黛背着包袱要走,王语凝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小妹,你这次可把太后得罪狠了。”

怀兮也不理会她的话,只兀自扯住她的手,小心叮嘱了几句。

“嫂嫂,我此番去建宁不会待太久,你临盆前几日我便会回来。”

“过了立夏,暑气渐胜,你莫贪凉,也不要外出,好好照顾自已。”

因着夫君格外疼爱这个妹妹的缘故,是以王语凝同怀兮一向交好,听到她出事之后竟还如此关心自已,竟有几分感动。

她眼眶微红,“马车已备好了,你一个弱女子孤身去建宁,我总是有些不放心的。”

红缨见状,立马开口道,“少夫人不必担心,红缨已差管家派了七八个会武的家丁护卫随行。”

听到这里,王语凝才稍稍宽心,可怀兮却眉头紧皱。

七八个家丁随行,这般声势浩大,岂不是要坏事?

“嫂嫂,建宁距离盈都不远,倒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且小妹此番到建宁是为了静思已过。”

“若是太后得知我还有护卫随行,必定震怒。”

怀兮原以为搬出太后,王语凝便会绝了让家丁护卫随行的心思,可她却依旧坚持。

怀兮只好应下,心里想着只要避开赫连襄的眼线,安全出了盈都城,再甩掉这些护卫也不迟。

但怀兮没想到的是,她前脚刚出将军府,连一刻钟都没到,她的马车便被一队人马堵在了长安街上。

这次的车夫是上了年纪的,将军府的老人,他明眼认出拦车的人马隶属盈都府衙。

“不长眼的东西,骠骑将军府的马车你们也敢拦吗?”

为首的人闻声,神色立马恭敬了起来,“不知车上坐的是将军府的哪位贵人,小的在此先赔个不是。”

“将军府三姑娘车驾,还不速速放行?”

车夫报上自家主人大名,干脆利索,怀兮根本来不及阻拦。

“三姑娘,御贤王于回府路上遇刺,刺客不慎逃脱,现在全城戒严,都在抓刺客,小的只是例行检查,求您行个方便。”

全城戒严?既然是全城戒严,那便是城门都出不去了。

怀兮眉头紧锁,右手绞着帕子,片刻的沉默过后,朝着青黛点了点头。

青黛会意,高声向外喊道,“只可掀开车帘,莫冲撞了我家姑娘。”

为首的人得到授意,走上前,马夫掀开车帘的衣角,那人视线往里一探,正对上怀兮的眼。

车内的女子面容姣好,眉如新月,眼似秋水,朱唇弯弯,笑容明艳,只是一侧脸颊有些红肿。

但即便如此,也并不影响她的美貌。

检查的人一时失了神,他还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女子。

眼见面前的人呆呆愣愣的,青黛不觉好笑,朝着马夫使了个眼色,马夫将车帘放下。

“官爷,查也查过了,我们是否可以前行了?”

那人回过神来,忙不迭的点头,“自然自然,放行!”

马车又开始往前走,青黛松了口气,然后小声说道,“姑娘,御贤王遇刺了。”

“呵……遇刺?”怀兮勾唇一笑,笑容颇有些发寒,“赫连襄身边的护卫都是醴朝一等一的高手,怎会让刺客逃脱?”

这样扯谎未免显得追风脓包了些。

青黛一愣,立马想到了什么,“姑娘的意思是?”

怀兮扯着手中的帕子,音色冰冷,“看来,我们今日是出不了城了。”

“那要怎么办?”

这是个好问题,可怀兮一时想不到答案,既然想不到答案,那唯有按兵不动。

怀兮定了定心神,“去福安楼。”

青黛心中惊骇,只觉得怀兮疯了,福安楼是什么地方,是她家姑娘和御贤王暗通款曲的地方。

“可马车后面,还有咱们府的家丁。”

怀兮闻声,从随身的包袱中拿出一小包粉末,放到青黛手中。

“等我们进了福安楼,你让东家将这包东西加进他们的茶水里。”

福安楼东家本就是赫连襄的人,怎会不知她的用意。

青黛皱了眉头,“这是?”

“只是些迷药,不会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