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暮府锦绣
不日就要离开沧州,一走就是几个月,寻了个空闲的时间,傅梓曦再次来到人牙子市场,那个衰弱的男人也该在她离开之前妥善安排。
靠在床榻上拿着一本书悠闲看着的男人听见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只以为是市场里的小厮进来,便没有抬头,依然自顾自的看着手中书籍。
这些日子他过得倒还算自在,除了偶尔有人进来给他送药和吃食,不会有人打扰。
受傅梓曦的叮嘱,这里也没有人敢苛待于他,不断调养着脸上气色也红润了起来,虽然看起来还是羸弱虚浮,却已经没有了那江河日下之态。
“你过得挺潇洒啊。”傅梓曦见眼前之人毫无感谢之意就罢了,居然全当看不见自己,不免有些恼火,语气微冷。
而榻上的男人听见这熟悉的女声,平静的眸子闪烁一下,当即就惊喜的转过头来目光殷切的看着傅梓曦。
须臾,他顾不上其他扔下手中书籍,掀开被子,长腿一伸就跌落下床,身子畏缩着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在下暮璟棠拜谢小姐,小姐大恩大德,在下无以为报。”
傅梓曦见眼前男子态度如此诚恳,刚才的恼怒也烟消云散,受了这三拜,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淡然道:“地上冰冷,起来吧。”
暮璟棠不敢造次,恭恭敬敬的站在傅梓曦面前,他知道她这次来是带他走的,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令他心生厌恶的地方,心中激动不已。
“看你气色恢复的不错。”
“小姐医术高明,喝了几副汤药后气血通畅,身体已经完全没有了不适之感。”
傅梓曦知道这话只是恭维,她清楚得很,暮璟棠的底子亏空的厉害,一时半会根本补不回来:“坐下吧,我姓傅。”
“傅小姐。”暮璟棠又见了个礼,才正襟危坐于床榻之上。
傅梓曦看见掉落在地上的书籍,优雅起身捡了起来,随意翻看了几面,是一本关于经商的书,她不常看,很是陌生,就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你说你擅经商,可曾管过什么铺子,赚过多少银两?”傅梓曦从容不迫,却又透着威严:“我并不想要一个只知道空口说白话的人。”
眼前之人只是端庄坐着,那股子强大的气场就扑面而来,暮璟棠不敢隐瞒,他是真心实意的归顺于眼前之人:“小姐可听说过暮府锦绣。”
“扬州的那个暮府锦绣?赫赫有名,自然听说过。”傅梓曦意识到了什么,似是询问又像是确定般道:“暮府锦绣的当家人姓暮,你也姓暮。”
暮璟棠苦笑道:“不瞒小姐,在下正是暮家家主,暮府锦绣是小人的祖父一手创办起来的。”
北武九州一都,扬州包裹着京城邺都,最是富庶,又鼓励发展商业,商贾之间竞争激烈,唯有布行被一家垄断,便是那暮府锦绣。
它产着全北武最精美昂贵的布匹,出口列国,进贡皇庭,提起扬州便必然会想到暮府锦绣。
“那你怎么落得这番下场?”傅梓曦寻根问底,她到底对一个陌生人是有戒心的,更不会这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唉……”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娓娓道来:“我暮家嫡系子嗣只有我一人,可我从小体弱多病,大夫说我恐怕活不到成年,父亲无奈只好从三叔那里过继了一个儿子养在膝下,我也是把他当做亲弟弟一般的疼爱,我虽帮着父亲掌管商铺,却因身体原因,许多事情我也放给了他去做。”
“也许是当时的大夫诊断有误,我的身体一天天的好了起来,可父亲却每况愈下,他自知不久于人世便将家主之位传给了我。”
“一个月前我来沧州谈生意,暮璟椋也跟着来,谁知我刚谈好生意就感染了严重的风寒,他不仅不给我寻大夫,还打了我一顿,他说我挡了他的家主之位,现在想想他当时扭曲的面容,我的心都是寒的。”
“我糊涂啊!现在才发现那暮璟椋心术不正,他恐怕从来我家的那天起就盼着我死,我一死,他就能坐上他心心念念的家主之位。”暮璟棠冷哼一声:“就他那媚上欺下又无勇无谋的性子,若真做了家主,早晚得把整个暮府锦绣败光。”
“之后的事您也清楚,我被牙婆子拐来了,扔在那阴暗的房间里不见天日,幸亏遇上小姐,才捡回我这一条命。”
傅梓曦听着暮璟棠的自述,心中也有一丝起伏,他话语之间流露出的情感不像是假的。
傅梓曦已然信了七分:“这暮璟椋着实可恨,可沧州与扬州相距甚远,我在扬州也没什么势力,没办法帮你报仇。”
暮璟棠眸色消沉,他本也没有寄托希望在傅梓曦身上,她救了自己一命已经是大恩,怎么还敢奢求让她替自己报仇。
傅梓曦顿了顿继续说:“我正在筹建一个玉石庄园,想聘你做管事,等庄园盈了利,你有了底气,你是留下还是回去夺回你的家主之位我都随你,你可愿意?”
暮璟棠听了这话,心中惊喜万分:“在下自然愿意。”
傅梓曦满意一笑,从兜里拿出了暮璟棠的卖身契,摆在他面前:“你本就不是奴仆,这卖身契便给你,你是烧了撕了还是留作个纪念,都随你便。”
暮璟棠小心接过这张薄薄的纸,手微微的颤抖,眼底是一片猩红。
当时他还来不及看这纸上写的是什么,就被人摁住强迫他印下了手印,今天仔细一看才惊觉这张纸于他而言是有多么的屈辱。
摁下了这手印,往日辉煌再不可追忆,从此以后他就只是一个任人发卖的贱民,失去了自己的人格,傅梓曦拿着自己的卖身契,就相当于掌握着自己的命。
可是,她却把这卖身契交还给了他,这是不是说明在她的眼里,自己不是奴仆,不是贱民,而是一个平等的活生生的人。
暮璟棠眼眶湿润,微颤着的手撕碎了脆薄的纸,斯拉斯拉的声音里满载着的是他的屈辱,直到纸张成了碎末再也不能撕下去,他才双手一松,碎屑落满一地。
他再次跪下,可这次他是挺直了腰杆的:“暮璟棠从此愿为傅小姐马首是瞻,刀山火海亦在所不辞。”
傅梓曦展颜一笑,扶他起身,语气也柔和了几分:“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暮璟棠本就无物一身轻,只把刚买的书籍和换洗衣物放进包袱里,不过眨眼间就整理好了。
傅梓曦并没有把他带回傅家,而是带去了聚宝斋,因为夏扶霆请的那位管事就在聚宝斋,濯光庄园的建造工作也全权交由了聚宝斋。
当真是应了夏扶霆说得,自己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坐等收钱就行。
“这位是范明范管事,现下负责濯光庄园的筹建工作,你从今日起就在这住下吧,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范管事。”傅梓曦向暮璟棠介绍着。
暮璟棠也很客气的向范明介绍自己:“在下暮璟棠,以后请多关照。”
范明:“傅小姐带来的人,我岂敢怠慢,濯光庄园刚开始建造,事情多得很呢,你一来我可就能轻松不少呢。”
范明是个快到不惑之年的中年男人,眼睛里透着精明,想来也是在商场里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人。
夏扶霆马上就要离开,沧州这边的事情就全部都交给了他。
这边三人刚打了照面,楼梯上就出现了夏扶霆的身影,他今日身着青色袍子,披着狐裘大氅,墨色如瀑的乌发半束半披着,玉冠端正的戴在发上,中间白玉簪子穿过,桃花眼笑得潋滟却不轻浮,踩在台阶上步步生花,君子温如玉。
“梓曦,听说你来,我连衣冠都来不及整理就下来了。”
“会……公子。”范明拱手见礼道。
夏扶霆挥挥手示意他退下,眉眼含笑的看着傅梓曦朝她走来,走近了,他才注意到旁边的暮璟棠,笑意渐渐收敛:“这位是?”
“这是暮璟棠,我给濯光庄园聘来的管事。”傅梓曦又介绍了一遍,然后犹豫问道:“你……不会介意吧。”
夏扶霆浅浅一笑,却看不出喜色:“怎么会。”
夏扶霆嘴上是这样说,可是心里却莫名有些不爽,倒不是因为傅梓曦没与他说就突然找了一个管事,而是因为他看见傅梓曦和另一个男人站在一起,还如此热络。
“暮公子,初次见面,我是聚宝斋的老板夏扶霆,也是梓曦的朋友。”夏扶霆看着暮璟棠如是说道,还将最后一句特意加重了语调。
“夏公子……你好。”暮璟棠有些尴尬,他觉得夏扶霆笑里藏刀,眼里冒出的满是对他的敌意,可他才是第一次见眼前的男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他。
“小鱼儿,暮公子舟车劳顿,带他去后院厢房歇息吧。”
“暮公子,请。”夏鱼上前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暮璟棠微微一愣,却还是只能道好,刚走了两步,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往傅梓曦这里走了过来。
夏扶霆眉头紧蹙,在他距离傅梓曦还有三步远的时候,身子往前一倾,挡在了傅梓曦的身前,眼底冰冷透着戾气,似乎在告诫这眼前男人不许再往前走一步。
而暮璟棠也被夏扶霆冷寒的眼神摄住,止步不敢前,有些磕巴的说:“傅小姐,我想拜托你打听打听这段时间暮府锦绣有没有发生什么变故,暮璟椋对我都是不留情面,更加不会善待我父亲,我父亲身体不好,受不了刺激,我怕……”
“小鱼儿。”夏扶霆先一步接下了话。
夏鱼:“暮公子,这事情就不必麻烦傅小姐了,我会帮您查的。”
“啊……也好,也好。”暮璟棠算是被夏扶霆生生震慑住了,再在这个男人身边待下去,只怕就要窒息了。
傅梓曦:“暮公子,我不日就要离开沧州,少则几月,这段时间,濯光庄园就交给你了,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在下定不辱使命。”暮璟棠鞠躬拜了个礼,就跟着夏鱼往后院去了。
偌大的大堂此时就剩夏傅二人,夏扶霆转身的瞬间脸上的乖戾也迅速消散,转变成了他一贯的温和。
没有人能想明白同一张脸上只是露出了不同的表情,怎么给人的感觉判若两人,一个是山间清风温柔和煦,一个则像暗夜之中的弯月阴冷摄人。
“人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诶,我这新到了一批好茶,你不尝尝。”夏扶霆有些失落,这才刚说了没两句话就要走了,努力的想要挽留。
“不了,后天走镖,我还得回去做准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