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尹珍!你来一下。”语文课一下课,孙燕便把韩叫到了讲台上去。“十二月份,市里有一个‘我的国我的家’的主题朗诵比赛,具体时间呢还没定。考虑到你之前,嗯朗诵经验比较丰富,然后声音、表演各方面也很不错,语文组呢现在推荐你和四班一个女生代表实验去参赛。你愿意参加吗?”韩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头,甚至心里头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之前我不是才被开除吗?怎么,语文组的老师不长记性?

点完头,韩依然觉得和自已没什么关系。比赛?出卖感情,太功利。

孙燕拿起一沓订好了的纸,立在桌上归整齐了说道:“好的。这里有一份文件你先拿着,还有稿子,你也拿好。这是语文组精心挑选的,魏巍的名篇啊,好好发挥,争取拿个大奖回来。时间的话,相对来说还不是很紧张,我们现在先把人定下来,然后排一排,练一练。中午你去四班,叫下邝惟曦到下面一楼平台来好吧?稿子我带给她好了。行先这样吧,谢谢你啊。”“奥没事,老师再见。”“嗯中午见。”韩觉得自已那个再见,说的有些突兀。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完成语文老师交代给他的事情。他来到四班门口,让经常一起打球的双胞胎,叫一下邝惟曦。朋友似问非问地,叫了那个女生的名字,随后看了眼旁边人,自问自答地说,“邝惟曦呢?班长呢?我们班长没了。我们班长不见了。什么事?”

韩把孙燕交代的事说了。

“OK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她回来了我跟她说。”

“行。”

中午吃了饭,韩早早地下楼去,虽然心里明知时候还早,但不知为何还那么着急着下去。他好像不是为了朗诵排练下去的,而是为了处理那些在楼梯上牵绊他的事情。这些事情,跟着台阶和脚步声,一个个地冒出来。平时吃饭不用走楼梯,早上上学是半睡半醒地爬楼梯,放学的时候下楼又是大步流星。他似乎,从来没有认认真真地走过一次楼梯,所以才积压出了这么多思绪。左手手指揣进裤兜,右手轻贴扶梯,一步呼,一步吸,一步一级。苏汪涵,韩还是先想到她。

之前竞选学管会的时候,他们在楼梯上一起唱过歌。现在每天放学,每一级台阶,都能保护她的安全。他能干什么?成绩,这是他第二个想到的事情。还真巧,偏要在他——也不能说是最想学习的时候吧——在他最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的时候,参加这种活动。“随便吧,这个学校会朗诵的,又不止一个,换个人去说不定更好。说不定没有什么说不定。到时候没拿到奖也不会怪我。”不重要的事不用负责,不负责的话并不拗口。纠结什么呢?阳光来了。整只脚掌不用他说地,落在台阶上停了几十秒。踩踩阳光取取暖,好软,好心安。

起码有八分钟,韩都是趴在栏杆上晒太阳的。这里,对,老薛绝对看不到。哼,管他干什么,浪费风景,谁高兴谁想去。11月的阳光,好舒服好舒服。一点风没有的走廊上,栏杆比衣兜里暖和,脸上比心上快活。“请问你是韩尹珍吗?”

“嗯,我是。你是4班邝惟曦?”

“嗯。孙老师还没有来吗?”

“没呢(这难道看不出来吗),起码还要两分钟。”

“你有稿子吗?”

“我当然带了。”韩心里诧异这个陌生的女生,竟然一来就问他“带稿子”这样原则性(他第一反应想到的词)的问题。没带稿子读什么?

“能给我看一下吗?孙老师还没有把稿子给我。”

“哦。给。”他一边递纸,一边想着自已没有听错吧。

趁着读稿的工夫,韩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生。她站在学校唯一的,韩从来没见过有人进去,却一直亮着灯的朗读亭前面。不算胖不算瘦,个子还挺高,扎了个,马尾吗?脸蛋挺对称的,像粒还算合格的纽扣,就是大了一点。或许是她的眼睛也比较大的缘故,韩没有觉得看得不舒服的地方。但看了一会,也就是那样一个,不太耐看的女生。

“诶我没有把眼镜带下来。”韩听见邝惟曦自嗔自怪的言语,觉得她多半是个容易相处的人。这个时候孙燕哒哒地走来了,能把靴子踩得这么响亮的,韩还是头一次见,下次他也要试试。

“邝惟曦。”她先唤了这么一声,跟在教室里上课的语气一样,亲切得过了头,仿佛什么东西粘着喉咙一样。“你还没有稿子吧。来,你先拿着。嗯,准备好了你们就自已开始,我听一听你们的声音。”

“那……我先来吧。谁,是最可爱的人。‘在朝鲜的每一天,我都被一些东西感动着;我的思想感情的潮水,在放纵奔流着……’”

“好。韩尹珍不愧是我们学校朗诵界的扛把子啊。声音很好听,长得又高又帅。”“没有没有,我——”韩禁不止夸地笑出酒窝来,虽然他此刻还在想“我们学校”这个范围是不是小了点。

“我稍微点评一下啊。你的声音条件我就不多说了,很好。这个好嗓子都是父母给的,你们呢运气比较好。”孙燕蔼蔼地笑着,韩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你们”。他觉得邝惟曦的声音并不好听。

“后面语调语气上再调整一下就更好了,当然这个要慢慢去练习。还有就是感情还没有出来——不过第一次嘛,后面我们再慢慢磨。嗯邝惟曦,你准备好了吗?”

韩的笑容收了大半,嘴边只留下一条接近平直的弧线。那条线的意思是说,他没有想到一向朗诵富有感情的自已,会在这个点上被孙燕说导——她读的还没有我好呢。不过这次他确实没有读出全部的感情来,毕竟最近的事情,有点多。虽然人的感情也很多,但一分到很多件事情上去,肯定就少了。韩在今天朗诵的时候,忽然明白了这个道理。他感觉到,自已对于朗诵比赛,实在没有什么干劲,更别提要他拿出全部的、炽热的、真挚的感情了。那么高贵的东西,只有一个人可以听——应该是她听,只有她听。她听……

“老师我再看看。”

“行你再准备准备。”

韩瞅着那个女生低下眼睛的样子,有些不屑地想:“朗诵又不是看看的,都不读出来。”

“我好了。《谁是最可爱的人》,在——”“诶停一下啊,邝惟曦,你有一个问题,读得太快太平了,慢一点。让我感觉你好像急着去上厕所一样。你读的,有点我们老师上课说话的样子了。一长段话一下子就过去了。你重新调整一下呢,从标题开始,慢一点。”

“好的孙老师。谁,是最可爱的人——”“诶邝惟曦,我们不是播音啊,不要那么沉重。微笑,放轻松,你的语速可以变化的。试着用朗诵的方式去体会文章的情感。”韩觉得孙燕,是要那女生发挥出可以上舞台表演的水平。还控制表情——读这种文章,笑起来不太好吧。

“我再试试。谁,是——”“等一下,停。不是shui,谁。你这个发音去做播音也有问题的喂。”

shui。

谁。

谁。

好一点了!

谁,是最可爱的人……

停一下惟曦,啧嘶——还是不行。我感觉你可能还没有找到朗诵的感觉,所以读起来一直有点怪怪的,听上去不大对劲。韩尹珍,你到八班去叫一下黄书伦,叫她下来试一下,我再单独辅导一下邝惟曦。实在不行我们还是要换人的,因为毕竟这是学校……

韩一步三级地跑上楼梯,后面的话没有听清,不过内容他大概猜到了。他不理解孙燕的态度,怎么变化得这么大,刚刚还“好一点”呢。不过那个女生确实不太行,应该说,读得很差。在韩看来,她和班里那些不好好说话,或者不怎么说话的人一样,一碰到朗诵,只能是呕哑嘲哳,毫无美韵。

“八班,还要上四楼。早点选人的时候就定好了不行吗?叫什么来着,黄书——嘶。”韩快走到八班门口的时候停下来想了一会儿。想了一会还是想不起那个女生的全名,只好喊了报告,把那第三个字含糊说过去。

一个黑瘦瘦的女生,带着副和她皮肤差不多颜色的眼镜跑了出来。韩走在她前面,正在说明情况,她反倒超到他前面去了。韩本来只是快步走,见她小跑着,只好再加紧点脚步,控制着别发出太大的声音。而那个女生,跑得整个楼道里全是她一个人的脚步。韩瞥见有个班的男生,把窗户都关上了。

楼梯上,这声音又被放大了好几倍,震得韩差点失去平衡。不过他急着想看看一楼那个女生练习的情况,并没有多在意——也许是被那脚步带的,他为什么会着急呢?

一楼到二楼之间的楼梯上,韩听到了和刚才他上去的时候,基本没什么变化的朗诵声音,像空调外机突然工作时发出的,空空嗡嗡的声音。这里边还有孙燕的说话声,像是按下空调遥控器时响起的“嘀”音。远远地就能听得出来,她们都挺急的。相比之下,韩显然是所有人里面最轻松的。

“来了是吧,黄书伦同学。你是闵老师班上的朗诵能手吧!很高兴认识你啊!这里有段稿子请你读一下。你听好了啊。”孙燕变着语调和脸色地,对两个女生说道。韩看不惯地,眨了眨眼,舌头和心头都好像撅了一撅。这时候韩才发现,一开四那个女生的鼻腔里,发出了类似抽泣的微弱的希音。

“没必要那样跟邝惟曦讲话吧,还特意指她。读得不好又不能全怪她,每个人的声音条件不——”新来女生的朗诵声,打断了韩的抱不平。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已已经记住了一个人的名字,仍然想象着自已是一个专业的评委,冷静地分析这位女生的朗诵。韩听完之后,感觉依然不是太好,但的确要比邝惟曦读的好一些。不自觉地,他也把眼角低了下去。毕竟决定权并不在他这里,他也不清楚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好的。辛苦了,先到这里吧,谢谢你啊黄同学,你先回去吧。”孙燕客气地微笑着,像个好生招待别人家小孩的母亲。她拿着稿子,低头看了半分钟,期间既不叫韩读,也不叫邝惟曦再试试。安静了好一会,她才抬起头问道:“你们听完有什么想说的吗?我想先听听你们自已的感受。”

韩瞥了眼邝惟曦,见她低着头,似乎连眼睛和睫毛都不敢动一下。既然她不做声,韩便开口先说。等他笼里笼统地说完,邝惟曦也陈述了几句她的看法。韩还以为她不敢说话的。

“我觉得她吐气,还有控制节奏的能力很强。然后的话,嗯……”

孙燕没有对他们所说的,进行评价,而是换了种宽缓低沉的语调,谈起了她的感受。三个人无意中,制造出了一种特务交换情报的氛围。“这个黄同学的优点呢,很明显,但不足的地方也很多。她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声音。诶,她的声线太高,老是吊在上面收不住。你们两个的声音我都听过了,先不管读得怎么样,你们两个人的声音是很能融到一起的。听着很和谐,能让人引起共鸣,一会好像是你衬着她,一会又好像是她烘托着你。你们两个人的声音都很好听,都有各自的特点,到单独朗读部分的时候,能让人一下子眼前一亮,啊听完让人觉得很舒服。特别是邝惟曦你的声音,你的声音非常有特色,让我想起香港的那个‘梅艳芳’,低沉中不失柔婉,唏嘘中满怀希望。而且你比她年轻啊,声音里有你们年轻人独有的青春,干净。所以孙老师,包括你们班的赵老师都推荐你去比赛。我们是相信,你是有这个能力的,能站到外面的大舞台上去试一试,让更多的人听见你的声音。我希望我们大家——也不大家了,这里就我们三个人,其实主要是你们两个人——慢慢磨合吧,慢慢练,慢慢磨,时间还很宽裕。首先要做的就是一个,练发音,再一个练情感,练配合,练精气,各个方面都尽量做到最好。所以邝惟曦,你要尽快调整好自已,把一些基本的东西掌握好。好吗?你再试一下呢。”

邝惟曦点点头,好像把孙燕表达感受的话,当成了鼓励似的。

韩见她似乎很紧张,不忍地说道,“没事放松一点,相信你可以的。”

又一遍读完,孙燕用激动的语气说道:“这次明显比上一次好多了!”

韩尹珍没有附和,神情间,流露着不屑与同情。他看着邝惟曦两手抓着稿纸,一会儿用力地握紧,一会又温柔地抚平,仿佛在她手里的是一件心爱的宝贝,任谁都不能伤害似的。一个中午,上层的一张纸上,已经工整地画出了各种标记。她竟然还随身带了荧光笔!划得那么小心的,和连眼镜都不带的,在那吃力读稿的,是同一个人吗?韩想夸她细心,又觉得她对待她自已太粗心。这倒是和他很像呢。韩笑着,不知是理解了这个女生,还是同情起了自已。

“午休了是吧?今天先到这吧,明天还是老时间,我们在这里集合好吗?”“行。”“嗯孙老师,请问能不能换个时间排练?”邝惟曦说到了韩没想到、但却很合他意的一点,“能不能放到午休的时候,因为我们中午要交课堂作业的。”

“哦对我们也要。”

“你们不要睡觉吗?牺牲了午休时间没关系吗?”

“我——没关系。”邝惟曦小心地看了韩尹珍一眼。

“我也没事。”

“真的不要紧吗?那下午的课还是有点吃力嗒。不过你们都很优秀应该没问题哈。行吧,那就以后都午休的时候来吧。这里应该也吵不到一楼的班级。我再跟你们班主任讲一下,帮你们申请个宽限作业时间什么的,尽量不耽误你们学习。”

“谢谢孙老师。”邝惟曦很热情地说,给人一种春暖花开的感觉。韩在她说完之后也道了一声谢。两声谢谢,十分和谐。

“你之前是在学校的朗诵社吗?”回去的路上,邝惟曦问道。

“嗯?嗯,在吧。”韩嗅到一丝杀气,冷冷地问道,“你也在吗?”

“没有,我不在。我是想,你读得这么好应该挺喜欢朗诵的吧。”

“还行吧。算一个小爱好,你知道我在朗诵社的事吗?”

“什么事?不知道啊。”

“哦,那没事了!”

一路上,他们并没有说太多话。韩不注意地大声(也不算大声)聊了两句,被邝惟曦提醒“小声一点”。也许是那一声提醒,也许是楼梯挡住光线的缘故,韩忽然觉得身边这个,脸色深红的女生像社区里的老阿姨,有点热心肠却做不好事情。要说这位女生身上哪一点让韩印象深刻——应该不止一点——除了待人细心,就是她不快不慢的说话速度吧。一个小时的见面,阳光、轻风、说话次数,刚刚好地,安排在他们之间。不晚不早,不多不少。和这样的人,这样的女生交流,总是让人觉得轻松、有话可说的。

只是最后合作的,还不定是她呢。想这么多干啥?万一换了人,还不都是白想?

“拜拜!”

“嗯?拜拜。”

或许还是有用的。有人能回应他的道别,在中午,在刚认识半天。

今天几号啊?

不知道。8号9号你随便写一个,反正薛乾又不看。

屁吧。上次我没写日期,薛乾在我家校练习本上直接打了个问号。

我就没有啊。

什么?X,薛乾对我有意见。

你对他不也有吗?

韩一进到班里,就听见士麾和杜洋说这些。但让他感兴趣的,不是他们说了什么,而是平时七点半才来的杜洋今天竟然这么早就来了。

“呦!杜洋、来这么早!什么作业没写啊?”左摇摇、右晃晃走进门的孙仪钦,看见杜洋,立马也产生了和韩一样的惊讶和领会。后来来的张恒、王津差不多也是这个反应。大家从没商量,却又像拿到了同一个剧本似的,说着差不多的台词,上演着差不多的情节。精彩的是,每个人拍出来的效果都不一样。张恒一组蹑步再加上突然加速,把杜洋吓得手眼哆嗦,笔都掉到了嘴里。王津边说,边把手撑在杜洋的试卷上,松手的时候一不小心撕破了半张纸。杜洋难得早上来补个作业,被一帮人骚扰来骚扰去,嘴上还要还击,手里还不能停,也真是够忙的。不过谁让他昨晚理书包的时候,没把作业带回家呢。没被老薛抓到,这家伙的运气倒是和自已一样好呢,韩心想。

今天又是讲评试卷,和上新课的一天。因为中午的排练,和体育课的剧烈运动,一天下来,韩很是疲累。晚上还有六门学科的作业。生物,物理都有作业,数学当然更不用说了。虽说他在学校半抄半写,完成了不少,但还是有不少理科难题没动。不会做的题,他是不会抄的,这是他的底线。但是作业又不能空太多,不能错的太难看,这是他想要的。幸好他拿到了手机,整页一拍,看看解析,动一动笔,解决了就行。实在看不懂的就空着——有的看懂了也要空着,那种题自已做大概率会错——题号上标个圈,等隔天上学,一定问明白了再做一遍。韩实在想不出比现在这样更好的学习方法了。只能说,幸好他有手机。要是不给他手机,他又会学成个什么样呢?他要努力维护自已脆弱的生态系统。要,好好学。

一天又过去了。

今天数学难吗?

杨燕不是说不难吗?

她每次说不难我错一堆。难难难难,我错几个。

唉,快做吧。太逊了呃。

韩真不理解班里一些人做作业之前,大放废话的习惯。也许他们不说些什么,真的会难受吧——这里他倒又理解了。

可为什么这道题他还是不理解呢?前面的小华,在这时候抓起了痒痒,指甲刮在肉上发出“查查”的声音。挠完一拉衣服,又是一声豪情满怀的摩擦。韩忽然想到,把这一切干扰他学习的原因,归咎到调课表这件事上。才上午第三节就上自习课,班里吵得要命纪律委员也不管,题目还不会,真是浪费。同桌在抖腿,韩忍无可忍地拍下去。刘普昕倒也给面子,只挑衅了一次。

“别把你的餐巾纸扔到我这边。”“又不是我的。”“就你用这种颜色的纸,还带印花的。”“有人借了我的纸往扔地上不行啊?”……不管谁来说杜洋几句,后者总是有无数合理(对他来说)的理由,来让说他的人服气。而这种交流持续到最后,便变成了赤口白舌、东怨西怒的争辩。其中,自然少不了淫言狎语和冷嘲热讽。而班里能在杜洋的“理”上说过他的人寥寥无几。“诶,是你们一开始嫌我扔餐巾纸的,现在讲又讲不清怼又怼不过我,说你们什么废物,水平真不行。”

当然宋雨萱是个例外。那天韩正烦杜洋——又来借修正带了。“你自已不会买啊?”

“诶邹士麾,修正带借我。”从别人那借完,他还不忘补上两句,毕竟那两句话可是他高质量生活的必须。“韩尹珍,噔噔噔噔——你不借自有别人借给我。略略略。”韩一动不动看着那个鸡毛头吐着舌头,手里捻着个修正带在那扭来扭去。也许是作业不会做,烦了心,也许是看见苏汪涵,乱了心。总之那天,他很幼稚——现在想想,他一直很幼稚——也可能是因为生气吧。他很少生气的,就算气起来,一般也很拘束——但这不代表他心里没有反应。除了心理,外表上,他会表现出大嗓门和暴脾气,不过那说明他不是真的生气。人真的生起气来,大概是很漠然的。那天,他只是很幼稚地和杜洋争论了几句。最后说不过的时候,宋雨萱帮他圆了局。

“笑你X呢笑?上星期五我是不是就借过你了,我给你时间了吧?自已不会买啊?”韩忍无可忍道。

“哼我借个修正带怎么了?几块钱的东西又不贵,我明天买几个送你好了。”

“今天晚上你还能记着有这回事就不错了。”韩并没有把这句说出口。也许正因为如此,杜洋认为韩说不出话了,甘拜下风了。于是他挑开头发,开始乘胜追击。韩听着,依然不想回答,事实上,除了刚刚那些,他已经想不出什么,能够替自已撑腰的话了。“吵什么吵。”宋雨萱偏着身体,留下一个霸气的侧脸和犀利的一瞥。换做别人,这时候早已不敢讲话了,但杜洋可不是这么好对付的。“哟宋大妈关你什么事。自已写作业不定心怪别人啊?”“口嗨是吧?作业写多少了,一个字没动吧?中午别又交不上来然后哭哭嗲嗲地到我这里要两张卷子,阿弥陀佛地求我不要跟薛乾讲。”“嗯呜呜,我错了,嗯——宋雨萱我错了。”“弟弟。”宋雨萱比了个大拇指朝下的手势,有点胜负已分的意思。韩倒没有感谢宋雨萱帮他圆场什么的,甚至觉得他们这样争来争去,实在没多大意思。算了,说就说去吧,说得好笑就笑笑。说别人也可以。说不过就不说呗,干点别的事,还能怎么样,动手吗?什么年代了。多大的人了。

韩总想摆出很成熟的样子,然而冲动,是他的本性。他在改了,在改了。改不了的,好像只有关于苏汪涵的事情。对他来说,那事是真的毫无头绪。先不说每天都要想一想那个人,单就每天都会看见她,就已经让他无从改起了。当然,换过座位之后,他看她的频率、次数,已经少了很多。可在路上碰见她,他似乎比以前更不自然,更加拘束。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在努力掩饰那份拘束。苏汪涵肯定也能看出,只是她不怎么看罢了。他得努力啊,不管是这里——他敲敲心口,还是成绩。

“诶贴哪里啊?”

“什么贴哪里?”

“奖状,运动会的。”

“就往后面一贴好了。”

“后面,以前不都贴侧面的吗?”

“唐子耘,来帮个忙!”

“喏胶带。”

“贴一下,就贴左边一点,对。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