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辰前？东市？”宋英呆呆的看着铁甲兵头头，不敢相信那个残酷的现实。李铁甲兵头头神色复杂，小心翼翼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呼吸，不敢造次。
手无寸铁的贸易官兵不似真正的战场官兵那样能打能跑。他们更多的是与外族商人打交道，能力显现在脑子不在身体。比起护勇官兵来说，说是朝廷中的文官更贴切。
就这一群人来说，遇到这杀气腾腾刀口上舔血的外族军队，无异于羊入狼口。这是一种必然的结局。
李二狗叹息着摇摇头，在这队铁甲兵出现在这个街头的时候，他已然猜到了点什么。因为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很新鲜，显然是刚经历过一场令人惨无人道的屠杀。
看着眼前的铁甲兵头头模样，宋英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阴沉着脸对其说道:“带我去东市看看。”
铁甲兵头头不敢反驳，只得眼巴巴的从地上爬起来，领着二人往东市过去。铁甲兵众则被卸了兵器原地待命。
李二狗，宋英他们现在所在的集市是西市，距离东市大概也就半炷香时间。
半炷香后，东市街头。
残破的街头落寞悲凉，偶尔的摊贩们用来遮阳的脏兮兮的帆布上熏染了一丝未干的血迹，触目惊心。
一百七十官兵，一百七十死尸。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大地。有善后的部队粗暴的将这些尸体蛮横堆积。他们的动作野蛮粗鲁，甚至还因为尸体不老老实实叠起来，还被踢上了一两脚。
这情形莫说与之朝夕相处多年的宋英，就是局外人的李二狗也忍不住再次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剑。这次的剑，是解开了绷带的剑。
当他的手指触碰到剑柄，一阵清凉从他指尖传来，直达他脑中。让李二狗激动的心情冷静了下来。
他想起了那天夕阳下的郑和。他喝着酒，笑的如同小孩子得到了自己心爱的玩具一般对李二狗说着他的心愿，以及所肩负的使命。
“二狗，你知道什么是王者无外、怀远以德吗？
天下是为一家，帝王不分内外，使恩怀报以最远，使所有外族人都知道我大明的风度风采！这才是真正的天下大同！
我大明应当广开国门，使万邦来朝、秉四海一家，当天下为公。”
“我砍了你这个王八蛋。”宋英勃然大怒，睚眦欲裂。他决定先杀了这个罪魁祸首，然后再去与其他人拼命。他伸手便往腰间摸去，要一刀结果了这铁甲兵头头。
眼看着刀尖就要擦过铁甲兵头头的脖颈，刀身上已经反射出了铁甲兵头头绝望的眼神时，李二狗眼神一凝，从回忆中惊醒过来。
他猛然抓住了宋英的臂膀，大喊道:“慢！”
宋英身形一震，紧接着被赫然抓住的手便如牛陷泥潭一般，无法挣脱。他不可思议的回头看着李二狗。想不通为何自己人竟然会阻止自己报仇。
李二狗沉声道:“宋小哥，别冲动。我们现在还不到杀他的时候。”
此时宋英哪里管的上其他，当即怒骂道:“我与我众兄弟共事多年，你让我别冲动？死的不是你兄弟，你当然不冲动。放开我，我要砍了他。”
李二狗被宋英一顿怒呛，心中没有丝毫怨恨。毕竟前一天还畅谈共饮的同门手足，今天就这样惨死街头，而且敌人还就在眼前，是个人便无法忍受。
他沉声冷静的说道:“宋小哥，不要忘了你的使命，郑大人的使命，大明的目的！”
听闻使命二字，宋英停下了发疯。
他双目无神，像是被抽走了浑身力气一般，慢慢滑落，跌坐在了地上。过不了一会儿便双肩开始一抽一抽，像是在啜泣。
李二狗看着宋英的背影，紧抿着嘴唇不言一发。宋英悲怆的开口，声音中带着一点哭腔的说道:“那我们的兄弟不就是白死了吗？！”
李二狗缓缓开口道:“你我先将此獠带回去，此间情况还是让郑大哥定夺吧。至于以后事态如何发展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了。”
宋英抹了抹眼睛，恨恨一点头，随后恶狠狠的盯着铁甲兵头头，声音如同寒溪刺骨:“让你的人，好生对待我们兄弟尊体，否则，我必与你同归于尽！”
铁甲兵头头呆呆点头。
宋英眼含热泪的点点头，放开了铁甲兵头头。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些曝尸街头的可怜人，起身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李二狗拜了一拜:“多谢李公子点醒了我，大局为重。我知道了。我们先回去吧，通知郑大人。”
李二狗心情复杂的看着强装坚强的宋英，其实他也只是个二十出头，不到二五的少年罢了。
经历此等大事，却仍然要以大局为重。
这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李二狗沉重的叹了一息，声音如同迟暮老人。
等李二狗二人押解着铁甲兵头头回到港口，港口上却已然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护勇、弓箭手、火统手个个整装待发，肃列严阵。仿佛只需要一个命令就可以冲锋，捣毁一切。
果然，不止李二狗知道了这件事。郑和也知道了。来到郑和面前，郑和面前正跪倒一片官兵。
斥候头领马莫，副使团长洪保，护勇兵头严正等等等等，李二狗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各方领头都在此处。大概是所有的都来了吧。
他们一齐单膝下跪，抱拳请命。
“永乐纪元，开创海之初使。臣等一起同甘共苦，同舟共济多日，早已情同手足。
今兄弟被人屠戮，无辜枉死，血洒异乡。实乃我兄弟之大不幸也。臣等请命，求总指挥使赐吾等一日，为吾兄弟报仇！祭奠我大明军魂！”
“报仇！”
“报仇！”
“报仇！”
唰！
众官兵一齐亮剑，声音整齐洪亮恢宏，响彻大海天空。与海浪呼啸融为一体，与天空惊雷炸为一声。
再看郑和。李二狗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一张脸上一次有这么多表情情感变化。痛苦，难过，懊恼，凶煞，无奈，悲伤，为难。
最终这些感情都化作空洞的神色，尽数容纳进了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