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遥挂完了三瓶盐水,出去拔完针头之后又按着棉签回了我的病房。

我看了一眼外面已经漆黑的天色,有些疑惑道:“你还不回去吗?”

“回哪?”肖遥躺在旁边的陪护床上看电视看得入神,说话时头都没偏。

“回家呀。”

肖遥这才扭过头,看着我道:“师父说你现在身弱,在医院这种地方容易有冲撞。让我和桂姨晚上都在这陪着你,多点人气。他走之前已经在你隔壁给我也申请了一间病房,托你的福,我也体验一把住院的感觉。”

“哈,这体验感感可不会太好。”我从床上慢慢挪下地,打算在房间里走一走,躺了几个小时没活动,四肢都变得有些酸痛。

因为是私立医院的缘故,病房里的布局和设施都很不错,整个房间大概有七十平,一面是落地玻璃墙,另一面的玻璃门推开外面还有一个十来平的小露台。

这一层大概是在十五楼左右,视野极佳,我站在玻璃墙边,几乎可以俯瞰到半座城的面貌。

底下,橙黄的街灯已经全部点亮,各种混沌的身影也开始现形,飘荡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闹市中,灯光映衬下它们的模样在我眼中格外清晰。

“看到什么了,这次是长了人腿的火鸡,还是顶着牛头的美女啊。”肖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我的身边,也跟着看向了我视线落下的那一片地方。

他没有带家伙,自然那地落在他眼中就是漆黑一片而已。

我想了想,突然起了捉弄他的心思,故意沉下声音说起了刚才看到的一幕

“底下花园中间的喷泉池子里,有一个玩水的小男孩,他现在正在对着旁边轮椅上的小女孩耍杂技。”

肖遥果然被我说得起了好奇,从裤兜里摸出阴阳轮就贴到了自已的右眼上,再次看了过去。

只一瞬间,他就被烫到似的把阴阳轮从眼上飞快地摘了下来。

“哈哈哈哈,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有趣?”我转过身,背靠在玻璃墙上得逞地大笑起来。

“无聊。”

肖遥面带恼色地白了我眼,走到墙角那边解下了围住窗帘的束带,想要把布帘全部合上。

那喷泉池里确实是飘着个浑身冒绿光的小男鬼,正咧着嘴逗弄岸上一个坐轮椅的小姑娘,只不过方式有些特别。他抓在手里像鸡蛋一样不断巡回抛向空中的,是他自已的那一对泡肿的白惨眼珠。

“哈哈哈哈哈,别生气嘛,我说的是实话啊,又没有唬你。”

我还靠在墙边止不住乐,肖遥忽然瞪大眼睛看向我的身后,伸手一把将我扯到了一边。

下一瞬,后面“嘭!”地一声震响

我惊恐地回过头看,竟是一只黑色的大鸟撞死在了我刚才站立位置后的玻璃墙面上, 成了一团血肉模糊,而后缓缓滑落下去,拖出一片瘆人的血迹。

我呆了一下,还想运阴阳眼去看,肖遥却捂住了我的眼睛,把我拉到他的身后。

“今晚我留在这边吧,让桂姨回去,万一真有什么反倒会连累她。”

肖遥也预感到了不妙,将窗帘全部合上后,拍了拍我的后背示意要我安心。

我有些惊魂未定地点点头,从太阳落山之后开始,我就明显感觉到周围阴气重了很多。

医院一般都是建在从前的乱坟岗上,不能往生的魂灵数不清有多少,现在身上因为受伤阳气低迷到这种程度,如果不是有玉牌里的家伙帮我固魂,想来夺慑的家伙肯定能从这排到市中心的人民广场。

“肖遥,跃跃,是这间嘛?”外面响了三下叩门声

“是,桂姨。”肖遥应了一声,过去打开了门。

“哎呀,咋跟着李师傅才出去两天,回来就都住医院来了哦。”桂姨提着几只保温桶进来放到小桌上,看着我和肖遥语气里满是心疼。

肖遥笑了笑没说话

我挤出一抹笑迎上去,挽住她的手腕岔开了话题

“好香啊,桂姨,都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桂姨笑着揉了揉我的脸颊,把饭盒一个个打开;“都是跃跃爱吃的,银鱼抱蛋,红烧排骨还有鲫鱼豆腐汤。知道你今天回来,买菜过聚福斋的时候还排到了桂花米藕和双酿团子。”

“我昨天还想着桂花藕呢,谢谢桂姨!”我亲昵地靠在她的肩上蹭了蹭。

聚福斋是市里人气最旺的老铺子,当地老人每天都会早早地去排队等候,稍微晚一点过去就只能等到一块“售空”的牌子,这两样东西都是店里最火的招牌,不是预定堂食的话可不好买到。

吃过晚饭,肖遥帮着收拾了饭盒一起装好,递给了桂姨

“晚上我在这就行,您先回去吧。”

“留你们两个小家伙在这怎么行,万一跃跃要做点什么,你是男孩子不方便的呀,李师傅也嘱托我一定要在这陪着跃跃的。”桂姨看着我担忧说道。

“晚上如果有事我会按铃叫护士帮忙的,您放心吧。”

“不行不行…”桂姨连连摆手

…………

我和肖遥说了许久,也还是没能把桂姨劝走。

我看实在没法了,只能默默走到那面玻璃墙边,扯开了半扇帘子。

“啊呀!”桂姨冷不防看到那一团已经干涸在上面的血迹,吓得惊呼出声。

我把窗帘重新拉上,在桂姨惊恐的目光中刻意加重了咬字的音调

“您快回去吧,真的没事。”

桂姨在师父家帮工多年,也多少知道些这类东西的玄乎,有些事情是不能挑开来说的。

“行、行……那你俩早些睡。”桂姨弱着声调说完,僵硬地提着饭盒走了出去。

洗漱之后,我闭目凝神坐在床上感受了一下周围的阴气变化,没有感觉到附近有浓重阴气散出的气息后松了口气,没有什么厉害的邪物靠近,今晚应该还能睡个安稳觉。

为了保证安全,两张床之间的隔帘并没有拉上。我缩进被窝,开始小声数羊酝酿睡意。

肖遥这几天也累的很了,等我数到第三百五十七的时候,旁边就已经开始传来他轻微的呼吸声。

睡到半夜,我迷迷糊糊地想要起来喝口水,刚睁开眼,就看到一个黑影悄无声息立在我的床边!

我几乎要尖叫出声,可等看清它的模样后,恐惧就全转变成了无语和愤怒

“大半夜不睡觉你干嘛呢!”

“吾想尝这个。”

它指了指我放在床头柜上剩下的那一盒糕团,语气淡然得跟神仙下旨似的。

我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把东西塞到它手里,又怕惊醒了肖遥,只能小声怒道

“你要什么自已拿就好了,这样半夜跑出来盯我,差点没被你吓死。”

“不问自取,是为贼。”

它飘到了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开始窸窸窣窣吃了起来。

“…………”

我被它的话噎住,有一种被人打了一拳,然后他告诉我是因为脸上有苍蝇的荒谬。

我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两口,觉得身上有些难受,右手大概是睡着的时候被压着了,现在像是小针扎一样有些刺痛。

因为有阴阳眼在身,我起来之后并没有开灯,视觉上也同白天一样无阻。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高桥村的时候在这个家伙脸上只能瞧见团灰色的烟气,现在看着,居然已经有一点清楚的五官模样了。

“喂,好吃吗?”我一边套近乎,一边挪过去坐到了床边上,想趁机再看清些。

“嗯。”它低低应了一声,头都没抬,一手捏着一只团子吃得认真。

我看着它木着脸咀嚼的模样,有些怀疑。

我从前是见过鬼吃东西的,它们只吃香,或者吸人间食物的气。

师父也说起过,鬼没有味觉,吃人间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是跟嚼蜡一样,吸了气就是吃过了。

这家伙难道还能尝得出甜咸酸辣?

“这个叫双酿团,是两个陷放一起,一半包豆沙一半包芝麻。这个是桂花藕,塞了糯米用蜜糖调的,你更喜欢哪个?我下回提前订了带你到铺子里去吃。”

“团子好些,这藕虽糯,却太甜了。”它抬起头看着我说道。

我眉心一跳,好家伙,它果然是个邪门里的奇葩。

家里的古籍中有关于邪灵记载的很少,大多数都是妖、鬼、尸,精。师父说大概是因为世间千百年来能聚亡主恶怨催生出世的邪灵太少,所以无甚记录和前辈高人的经验留下,连他也对这个家伙的习性是一知半解。

嘶,等等

“你的脸长出来了?!”我断片似的停了一瞬,看着它此时已经清晰的面庞瞪大了眼睛。

这副面上眉目冷淡凌厉,却生得十分好颜色,竟是个左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模样。

“这是你化出来的?”我凑近过去,好奇地伸手触碰它垂在耳后的一缕长发。

化形成人最难变的就是头发,千丝万缕,且光想要保持活人有的发丝光泽就十分困难。一些法力低微的妖物化出的头发通常就是一片黑布似的顶在头上,近看就能瞧出端倪。

这缕发丝在我手中弯折出柔软的弧度,根根细滑分明,简直比我自已这个大活人还要更逼真一些。

它有些不悦地抬手捏住我的手腕

“这是吾的真容,并非是捏造的假面。”

“你这么年轻就……那什么了?”

我有些唏嘘

任何灵物死后,真容都会保持在死时的年纪,在阵中初见它时,看它穿的是一身黑色道衣,说话也老气横秋,我还以为会是个中年或者干脆满脸沧桑的老头。

“吾遭小人暗算,死时也不过二十尔。”它撇了我一眼,甩袖起身,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

“唔,那以后怎么称呼啊大仙?”我笑嘻嘻地问道

回来时师父在车上说起,上山那晚也去了那间墓室,想要找到一点有关这家伙身前身份的东西,但是里面碑文和壁画什么的都已经被毁干净了。

“吾名闻人羽。”

我点点头,表示自已记住了:“啊,你姓文啊。”

它一怔,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

“吾复姓,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