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收到回复时,俞宁瑶垂死病中惊坐起,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然后跪坐在床上,托腮冲手机发呆。

这么晚了,裴应枭竟然还回复她。

俞宁瑶怔愣的时候,对面消息又发了过来。

手机震动,屏幕闪烁,聊天对话框里多出一行字。

裴应枭:【有事?】

俞宁瑶咬了咬嘴唇,慢吞吞地敲字回复:【没。】

她打字:【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一秒钟,手机再次震动。

裴应枭回复:【看电影。】

俞宁瑶有些意外:【看电影?你不是在书房么?】

裴应枭:【嗯,我书房有电影院。】

俞宁瑶:……

她还以为裴应枭这么晚没睡,是在书房里努力勤奋地工作。

搞半天人家在看电影。

万恶的有钱人!

真会享受!

她认真腹诽,裴应枭的消息再次发来。

裴应枭:【你想看?】

俞宁瑶在床上翻了个身,仰面继续打字:【想……】

裴应枭:【来。】

*

俞宁瑶下了床,从衣柜里找了一双白棉袜穿上,又在白色棉纺睡裙外披了一条红色珊瑚绒睡衣。那睡衣带了一个兔子耳朵造型的帽子,一穿上整个人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她趿拉上拖鞋,脚步无声地去到书房。

书房门有意给她留着,沉重的红木雕花大门没关掩,留下一条缝,往外洒出一缕灯光。

裴应枭的书房是别墅里第二大的房间。

书房地面是黄花木质地板,铺了一条柔软的多色拼花埃及地毯。四面书架从地面一直延展到天花板上,书架最顶层的书籍,要用专门的木梯才能取下。

俞宁瑶有点职业病,去任何网红店第一反应都是观察店面的装修。裴应枭书房的装潢,基本上是她梦中情屋了。他的审美和口味,在她眼里完美得无可挑剔。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瞧书架上的书。

裴应枭是爱书之人,他的藏书涉猎范围极广,文学、历史、科学、哲学等等等等等。他还喜欢收集同一本书的多个版本,所以经常会有一本书近二十年出版的多个版本。

俞宁瑶原以为,像裴应枭这样优秀成功的商人,爱看的书多半该是商管金融。

但她一观察,意外发现他收藏最多的书籍是中国历史和西方哲学。

她在书架之间穿梭,最后转过一扇屏风,就看见了正在酒柜前看酒的裴应枭。

他穿着黑色居家服,黑色长裤,丝质镜面布料在投影仪的射灯下,泛出一阵类似银色的光泽。

身体肌肉线条起伏的部位,被如水柔软的丝绸布料,拓出一条条浅淡的折痕。

精致英挺的五官,宛若苍白雕塑像,沉默地浸润在身侧投影仪放射出的莹莹光幕里。

白色幕布正呈现着电影画面。

音响里悠扬隽永的小提琴曲,和男主角低沉的旁白声,共同演奏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心境。

一时之间,叫人难以分清,究竟谁才是电影里走出的人。

俞宁瑶走到墙角的钢琴前,随手哒哒按下两个键。

“do……”俞宁瑶说:“你会弹钢琴?”

“嗯。”裴应枭点头,放下斟满酒的玻璃瓶,回到幕布前的红色真皮沙发上,“坐。”

俞宁瑶便在沙发另一头坐下。

她特意挑,离裴应枭有些远的位置。

但坐下后,沙发微微往下凹陷,人也跟着往下陷,俞宁瑶才意识到,整张沙发就那么大点,她想离的再远,也远不到哪儿去。

她的膝盖和裴应枭的腿,只隔了几厘米,稍不小心,就可能会碰到。

裴应枭应该也洗过了澡,漆黑的发尾还未彻底干燥,呈一缕一缕。

狭窄密闭的小小空间里,他身上淡淡的柠檬味混合着酒气,悄无声息地扑在她的面颊上。

而她也已洗过澡,身上全是沐浴液的余香。

张妈给他们两人买的沐浴液是同一款,她小幅度抽了抽鼻尖,实在分不清,自已闻到的是哪种香味。

她瞥见面前案几上摆着几瓶酒。

黄铜托盘中,透明的玻璃瓶高高低低,漫反射着幕布光源,有一种意乱情迷的意味。

俞宁瑶立马胡乱抓了一杯。

手指刚碰上玻璃瓶冰凉的身,裴应枭宽厚的手掌就压了过。他带了点力度,将她的手完全按住。

俞宁瑶疑惑地抬起头。

“你第一天来,喝的就是这款。”裴应枭将那瓶酒从她手里抽走,自顾自地喝了一口,说:“你喝那杯。”

俞宁瑶脸顿时红透。

第一天擦枪走火,就是因为她喝错了酒。

裴应枭只提了这一句,倒没继续取笑,双眼继续专心看电影。

俞宁瑶双手捧住另外一杯,埋着头,小小地呷。

刚喝进去一口,小脸立马皱了起来,“啤的啊?”

喝过烈的再喝啤的,跟喝饮料似的,没味儿!

裴应枭扬眉,深邃狭长的眼眸微眯,意味深长地瞟了过来,说:“怎么?还想喝烈的?”

“那倒不用……”俞宁瑶脸颊发热,立刻改口,又小酌一口,“我吃饭坐小孩那桌,喝这个就好。”

裴应枭没说话,眼睛转开,继续看向屏幕。

幕布上,正播放一群面容灰扑扑的囚犯,坐在屋顶上喝啤酒。

背景音是一道充满磁性的男低音在念着动人的旁白。

这个画面莫名让人觉得平静,想看下去。

“你在看什么电影?”俞宁瑶问。

裴应枭告诉她:“肖申克的救赎。”

“好看吗?”俞宁瑶问。

裴应枭想了想,说:“很难用好不好看来形容。只能说,这部电影不会看厌。每次重看,心境不同,感受就不同。”

俞宁瑶听完若有所思,说:“所以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看这个?”

裴应枭眼睛看了过来,屋里没有灯,投影仪是唯一的光源,于是他的眼睛瞳孔漆黑,只有一点点倒影投影仪的光斑。

“是。”他回答。

电影继续播放。

但他不再看屏幕,而是一瞬不瞬地看着俞宁瑶。

看她那张被光照亮的饱满瓷白的脸颊,看她微微翘起来的小小玲珑鼻尖,还有倔强地抿在一起的鲜艳的嘴唇。

以前心情低落的时候,他可以沉默地在书房里枯坐一整天。

什么都不干,什么话都不说。

就马拉松式看老电影。

这种办法让他烦闷的心情得以平静。

但每当电影播放完毕,漆黑的屏幕上升起导演名时。

那种空虚又将他淹没。

现在,他觉得他找到了,能让他更快走出情绪低谷的东西。

修长的手指轻轻叩着透明玻璃瓶壁,裴应枭幽幽开口,“关于我们的情侣协议,我有重新想过。”

俞宁瑶回过头,说:“这件事我有想找你说。”

“好,你先说。”裴应枭说。

俞宁瑶张张嘴,又说不出来,“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怪怪的。要不,我自已找地方住,如果有需要一起出面的活动,你再发消息给我?”

裴应枭眸底闪过一丝幽光,半晌,他徐徐开口,说:“我们每天朝夕相对,之前协议上的内容的确很难覆盖全面我们的日常。”

俞宁瑶明白裴应枭指的便是类似昨晚的意外。

她用指腹压了压唇角。

他们昨晚并没有观众,无需展示情侣的亲密,结果还是不小心越界了。

“对,”俞宁瑶摸了摸脸颊,说:“我就是这个意思。”

“既然如此,”裴应枭说:“我们可以在协议里再多加一条。”

俞宁瑶似懂非懂地问:“增加一条什么呢?”

裴应枭斟酌词汇,说:“鉴于我们现在住在一起,在对外活动时,我们以情侣的身份出席。但在日常相处中,我们可以像朋友一样相处。比如像现在这样,一起看一部电影。”

俞宁瑶眼睛亮了亮,感觉这个提议不错。

两个人住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觉得尴尬,是因为他们名不正言不顺。但如果加一个朋友的身份,就说得通了。

“感觉可以?”俞宁瑶仰脸微笑起来。

裴应枭垂眸看着她的笑颜,手中烈酒轻晃,也牵动嘴角笑了笑。

小白兔总是以为,陷阱前面的胡萝卜是来自大自然的馈赠。

“那这条约定,”俞宁瑶又问,“我们要怎么加上呢?”

“握手吧。”裴应枭倾身向前,向她伸出掌心。

“好。”俞宁瑶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入他的掌心之中。

裴应枭的手刚刚握过酒杯,微凉,但掌心依然粗糙。

她握住裴应枭的手,真的像交朋友一样,轻轻晃了晃。

两只手蜻蜓点水的相握,然后飞快松开。

掌心残留的,肌肤相触的质感,久久不散,早已远远超过朋友的安全区。

俞宁瑶将有些发汗的掌心在膝盖上蹭了蹭,“既然我们算是朋友了。”她好奇地问:“那你可以告诉我,你今晚为什么不高兴吗?”

裴应枭呷了口酒,淡声说:“没什么。一点工作上的事,人总不可能每天都高兴。”

“是呢。”闻言,俞宁瑶心有戚戚,小脑袋垂了下去,垂头丧气。

她睡衣后面带了个兔耳朵帽子,头一低下去,耳朵就翘了起来,可爱得不像话。

裴应枭伸手抓了抓她的耳朵,将她掉下去的脑袋支了起来,说:“倒是你,大半夜不睡觉起来喝酒,是谁欺负你了。”

“没有啊。”俞宁瑶闷头又要喝酒。

糟心事可太多了——

不省心的爹妈,吸血的姐姐,烦人精前男友,就连公司也炸锅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真要说起来,今晚都不要睡了。

“我们不是朋友么,”裴应枭说。

“对……”

“所以,”裴应枭不动声色地瞧着她,继续温声细语,“所以,如果谁欺负你了,你可以找我告状。”

“告,告状?”俞宁瑶差点咬着自已的舌头。

那耷拉下去的耳朵竖了起来,耳朵尖红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