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敢拐本座,找死!
很快,寒风凛冽起来,吹得云走夜开。
永安酒肆。
匾额题字,上好梧桐木刷上红漆,字体遒劲有力,紫金描边,奢华大气。
进入店来。
小二端着饭菜穿梭在各桌间,不时的传来划拳声、欢笑声,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镂空的雕花窗棂投射出满天繁星,挨着窗棂是一张暗红四角方案,由檀木所制,雕着蝙蝠云纹。狐皮地毯铺地,新白如雪。脱去鞋袜,一脚陷至脚踝。
凤肆小脑袋左瞥右瞧,望着一楼的人来人往,不亦乐乎。不一会儿就跟着小二上蹿下跳,传菜递酒。这可给小二哥吓坏了。
“唉哟哟……我的小祖宗啊,你可别摔了啊……”小二哥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凤肆端着的托盘和上面的酒壶酒杯抢了过去,生怕出个什么差错。
凤肆也不恼,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像个跟屁虫。
烟花噼里啪啦在空中绽放,炸了个火树银花不夜天。凤肆从未见过这人界的东西,巴巴地跑到门口去看,也不顾衣衫单薄,看得津津有味。
空荡荡的街头,充斥着阖家团圆的欢乐声,星星点点、温暖的烛火照亮了归家的路。每一位归人看见家门留着的灯火,就知道家人在等着他。
而那烟花,依旧不知疲倦地绽放着。
五颜六色的亮光照射在凤肆的脸上,倏忽,他望见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孩子在定定地望着他。
他走上前去。
那小孩衣着寒酸,有好几处都缝着补丁。一张小脸十分清瘦,衬得一双眼睛大得吓人。脸颊上没有半点这个年龄该有的婴儿肥,样子也十分不讨喜。
“你怎么不回家?”凤肆距离他三尺开外,只瞧得见那双微微凹陷的大眼睛。
那小孩也并不讲话,只瑟缩在角落里,好像黑暗才是他的归宿一般。
他好像,很怕人。
凤肆思索了片刻,从怀里拿出老板娘塞给他的蜜饯,用油纸包着,还是热的。
他伸手去递,那孩子也不接。
于是他揭开外面的油纸,往自己嘴里喂了一颗,含糊不清地道:“好吃的,很甜。”
白嫩的小手举着蜜饯顿在半空中。
那孩子试探着伸出脑袋,小心翼翼地望了眼凤肆,伸出了瘦瘦巴巴的手,飞快地拿了一块蜜饯,就往自己嘴里塞。
“怎么样?没骗你吧……”话音未落,那小孩就像饥饿的野兽一般扑了上来,将蜜饯疯狂地塞进嘴里。
凤肆吓得不禁后退了几步,手里的蜜饯打翻在地。可那孩子并不嫌弃,趴在地上一股脑地塞着。
他从未见过此等情状,一颗心‘咚咚’地跳着,胸口也在不断地起伏。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可并没有挪步离开。
他想,他一定是饿坏了。
“阿肆!”
凤肆应了一声。再回首,瘦小的身影又隐入黑暗中。就好像,那里从未有过任何活物。
“看什么呢?”韶若姬朝他视线而望,浅笑道。
凤肆摇了摇头,未将实情相告。
回到了酒肆,扑面的暖风吹散了寒冷,也将方才的小插曲掩了起来。
韶若姬将他送到了二楼,转身离开。
赫连迟一人靠在窗边,好似有些生气,但并未发作。只是闷闷的,不去和凤肆搭话,但一晚上该做的夹菜、讲故事和哄孩子一个都没落下。
而凤肆向来是个心思敏感的娃娃,可这次却并未觉出任何端倪。
街道的灯火逐渐熄灭,一盏又一盏,只留下北风凛冽地呼啸着。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呢?他会不会挨饿?这么冷的天,他是不是还待在那个黑洞洞的角落里。剪不断地思绪,挑起凤肆的神经。
此时已是后半夜,人们已经歇息。前半夜的酒肉糜食、觥筹交错,只不过是浮欢一场。
街巷里残留着烟花的火药味,有些呛鼻。
凤肆裹紧了身上的狐裘,顶着寒风在空荡荡的巷子里踌躇着。
“咚——咚!咚!”
一慢两快的打更声,表示已经四更天了。
月亮穿梭在黑云里,时隐时现。瑟瑟的寒风吹在脸上,刮得人生疼。不远处的角落里,依稀站着一个诡异的人影,约摸着是个半大孩子。
“……你还在吗?”
“……”
猝然回首,一张凹陷的大眼睛映入眼帘。
“啊!”怀里抱着的一摞用油纸包好的油饼跌落在地。有的骨碌碌摔出了好远,油渍溅在平整的石头地面上。
瞧见是方才碰到的小孩,凤肆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低头瞧见摔在地上的油饼,皱了皱眉,嘟囔道:“都沾了土,这还怎么吃啊……”
俯下身子,细细地拾着地上油饼的碎屑。
小孩走上前去,摆出不协调的姿势阻止凤肆继续。
他的力气很大,几乎是粗暴地将凤肆拽了起来。
“你不吃了吗?”
小孩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望着他摇了摇头。但他并没有接过那几张饼,相比之前,他更感兴趣的好像是……
他牵起凤肆的手,枯瘦惨白的指尖划过他的掌心,僵硬又冰冷。目光却留在他腰间,久久不移。
凛冽的北风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二人的影子被拉的老长,步履却诡异地一致,缓缓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次日。
天已大亮,昨日里热闹的街市今日倒是像约好了似的,出奇一致地闭门锁户,连生意都不做了。只留下告示牌的通缉令。
赫连迟方才醒转,心底的不安感愈加强烈,大脑却是一阵迷糊,竟一时分不清此刻是梦中还是现实。
他扭头瞧了一眼香炉,里面尽是灰烬,只插着一点残香。
看来,是被人算计了。
下榻,开门,下楼。
这里安静的诡异,就好像所有的活人一夕之间都死绝了。
赫连迟走出客栈,朝四周谨慎地观望着。这里,没有术法的痕迹。要么,这一切都是人界内部所为,与仙魔两界不沾半点关系;要么就是那人深不可测。
可偏偏又只留下了自己。
偌大的定安城,俨然是一座死城。
太阳处于正南方位,刺眼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仿佛要熔了这生灵般。
倏忽,一阵清脆的婴儿啼哭声掠过耳畔。
……
凤肆倚靠在墙角一隅,意识迷离。
这是一处用木骨泥墙砌的屋子,没有门窗,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腥臭味。
狭小的屋子里,只点着一根白烛。豆大的烛火,泛着昏暗的光。
老妪坐在榻上,忽明忽暗的烛光照亮了她脸上的沟壑,浑浊的双眸半阖,嘴角向下耷拉。膝上趴着一个小孩,他跪在地上,凌乱的青丝半遮面。
她伸出手来,覆在小孩头上,微微启唇,可声音却如年轻女子般娇柔,“……秦伍,不要离开我。”
听罢,秦伍抬首,从她膝上起身。一双瘦小枯瘦的手抚着她皱纹遍布的脸。
摇曳的烛火下,凤肆清晰地看到,那个名叫秦伍的小孩,右手没有拇指且食指只有半截。
他跪在榻上,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唇。
秦伍望着她,眼珠漆黑,眸底泛着不知名的情愫。“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声音清如羽毛,一点一点挠得人失去理智。
他像是动情极了,又落下深深一吻。
在寂静的墙内,空气中染上了一层情欲的颜色。
此刻他们都忘却了过往,忘却了将他们踏在脚下的世俗。眼里、心里、身体里都只有彼此。他掠夺着她的气息,舔舐着她的伤痕。两人气息交缠,身体交卧。
“……秦伍……秦伍……”她不停地念着他的名字,指甲抠进他的后背里,染上了红。
情到了极致,两人契合地更深。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他伸出右手,用中指将她额上那一缕雪白的发丝别到耳后。
老妪伸出手紧紧握住那只手,感受着空荡荡的食指。眼角挂泪,只轻轻地道了一句好。
半掩的帷幔,趁着微弱的烛光仍瞧得见那两条纠缠的身形。
断断续续的刺耳的笑穿透帷幔,打断了二人的动作。
秦伍猛地扭头,望向角落。他停下动作,披上外衫,取下案上的煤油灯,趿着鞋朝那里走去。
凤肆仍是笑,小小的身子颤动着,伴随着孩童特有的尖锐刺耳的嗓音,丧心病狂的笑着。
光晕映在秦伍的脸上,脸色惨白,一双鹰隼般的眸子却亮得厉害,像极了捕食的狼崽。
他倒是笑得累了,毫不避讳秦伍的眼神,抬首轻嗤一声,“……死生相守,当真是执迷不悟。”声音不大,只能他二人听清。
执迷不悟四个字狠狠触了秦伍的神经,他发狂似的捏住凤肆的脖子,微弱的烛火在他脸上摇晃。一双眸子布满血丝,青筋暴起,手里的力气不断加大。
凤肆一张小脸憋的发紫,额头也跟着冒出细汗。可他并未挣扎,依然一副发笑的模样盯着秦伍。
现在的他,好像是另外一个人。
他好像是想扭头,但脖子被掐的太紧,根本无法动弹。所以,只是眼珠朝榻上的方向瞥去,嘴角勾着笑,“……秦伍,你……真的爱……她吗?”
断断续续的声音落在秦伍的耳里,他更是怒不可遏。没有人配质疑他的爱,他怎么会不爱她呢?她是他最不愿意放手的人啊。
一点一点地,他好像泄了劲儿。
窒息感溘然消失,喉咙如同灌风的破篓子般,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一浪接一浪,像是能把肺咳出来一样。
“……秦伍,本座告诉过你,那药容不下半点私心杂念,如今这下场,是你咎由自取,可半点怨不了本座哦~”凤肆眨了眨眼,眼角一抹绯红,语气仍带着淡淡的笑意,可眼底却只有阴鸷。
秦伍没答话。跌坐在一旁,好似失魂一般。
一阵凉风吹过,吹灭了豆大的烛火。倏忽,又重新陷入黑暗。
黑暗中,凤肆嗤笑一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神情陡然一变,摆出一副惊恐万分的模样,“……你,是要杀掉阿肆吗?”
“……”
“是阿肆做错了吗?”方才被扼喉,无有半分求饶的人,此刻却用自己的手掐着喉咙,发出一阵一阵的呻吟。
与此同时,老妪那边开始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显然,秦伍在害怕。
他抬起眼皮,面容狰狞,扑上前去,却并没有做出甚么实质性地举动。只是一双眸子像火淬过一般,红得厉害。
可他还不能动他。
至少不是现在。
死死凝视着凤肆,对上那戏谑十足的眼神,怒火更甚。
可凤肆却不以为然。
秦伍动了怒,双手揪住他的衣领,两人几乎是头顶着头。猛地一脚,将凤肆掀翻在地。
那一脚,不应该是这个年岁该有的气力。
凤肆瘫在地上,偏头啐了一口血沫。露出一口是血的牙龈,眼角仍然含着笑。
“……生气了?”满是挑衅。
这一脚过后,秦伍心情大好。望着脚下无有半分回手之力的魔尊,他突然觉得这人很可怜。
伸手捞起那颗高傲的头颅,他笑了。
“我尊贵无上的魔尊啊,你现在是不是非常懊恼,为甚么不能杀了我?”属于成年男子低压的嗓音,“原因嘛……”
他故意拉长语调,眼角观察着凤肆的反应。
不错,他很满意。
“……我暂且不想告诉你。”他附在他耳边,薄唇翕合。
看得出来,秦伍心情大好。低哼着诡异的旋律,一只手拽着凤肆的后衣领,往前拖去。
他倒是不叫不闹,安静了许多,就像个填充棉絮的破娃娃,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由他人摆弄。
“嘭”的一声,秦伍已然拖着凤肆来到了地窖模样的地方。仔细听的话,好像是若有若无的婴孩啼哭声,可却是弱弱的,好像快气绝了一样。
他一扬手,将凤肆扔了进去。幽暗的空间里,扑通声显得沉闷低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