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城中一片凄然寂静。

近来日日闲在家中无事,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大多数百姓晚上也就舍不得点灯,天一黑便上床歇了,因此整座城池一眼望去漆黑一片,让人忍不住有些心里发毛。

马华三人趁夜在城中疾行穿梭,那速度之快,就犹如是深夜里的三只鬼魅一般。

六子自小跟着他爹练拳脚功夫,有点武功底子,他性子倔,不想给马华和钱多两人添麻烦,一直使劲咬牙坚持着,再加上那两人也会时不时的拉他一把,六子竟也没有落下多远。

刚入夜时,钱多就已经将整座城池探了一遍,这座城里共有五家大型米行,其中东西南各一家,北边有两家。当然除了这几家大米行外,各处还有不少小的米铺,不过这些小铺子影响不大,也就不必去管。

他们三个要将整座梁城搅乱,煽动城中百姓闹事,便是最好的办法。只要他们今夜将五家大米行的米粮搬空,明日一早,等所有百姓知道城中无粮后,必然会十分担忧恐慌。

民以食为天,可想而知,在得知没有粮食的的情况下,哪个百姓还顾得上这城中不许出行的禁令,巴巴的在家中等着饿死。

只是嘴上说来容易,单凭他们三个,想要连夜搬空五家大米行的米粮,估计不死也得脱层皮。而且人力毕竟有限,想要将这些米粮搬出多远去,也不实际。好在这城里大多数人家中都有地窖,如今天热,地窖用得少,将米行的米粮搬到附近大户人家的地窖中,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被人发现。

他们在人家里进进出出这个动静说大不大,但也不至于一点响动都没有。也多亏了城里有个流窜连环杀人犯的传言,哪怕夜里有人被外面的声响惊醒,却也不敢轻易起身去看。

钱多和马华、六子三人忙活一夜,累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不过更重头的戏还在后头,远不到三人能放松休息的时候。

六子也是这时才觉得,果然昨天钱多让他好好睡一觉的时候,他不该躺在床上发呆。

此时天将明未明,但也有起得早的人家院子里传出了响动。虽说不能出门上街,但一家人的朝食却也得安排起来。

六子就是这时怀里抱着一大袋米粮,跌跌撞撞的撞到了一家人的门板上。

那家院里先是一静,随即有人大着胆子喝问了一声:“谁?”

院外没人回答,但仍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那家男人抄起院子的柴刀,大着胆子将门开了条缝。

刚才那一撞,六子怀里的米撒出来大半,他正在专心将地上的捧进袋子里,忽的见门缝从里面打开,瞬间慌得手足无措起来:“对,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那院子里的男人见外面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心里的警惕也瞬间消了大半,他见那小孩怀里的米撒了大半,蹙了蹙眉,问:“你这小孩,官府说了不准乱跑,你还敢在街上瞎晃荡,家里没粮了?”

六子敷衍的嗯了两声,手上动作又加快几分。

门内的男人见状又说:“行了,趁天还没大亮,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去吧,否则被官差发现,有你的好果子吃。”

门外的小孩闻言手中微微一顿,他低垂着头,似是有些犹豫,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迟疑着开口:“大叔,你是好人,我家里人本来嘱咐过这件事不能往外说,但我不忍心瞒你。”

那男人闻言警惕心乍起,但还是故作镇定的问:“什么事儿?”

六子紧张兮兮的朝四周环顾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后,这才凑到那男人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叔,这城里的的大米行已经没粮了,我劝你趁现在别人都还没起,赶紧去附近的米铺子看看,能买多少就买多少吧。这城里还不知道要封多少天,等米铺里的都被人抢光了,到那时候你一家人就只有等着饿肚子了。”

男人一脸怀疑的看着六子:“这话你听谁说的?”

“我姐夫就在府衙里当差,他亲自回来说的。”六子说完一把将米袋子抱在怀里,作势要走,“我不和你说了,我把这袋米拿回家,还得再去其他米铺看看。”

那男人见六子这么急吼吼的,心中也有点迟疑:“欸,你先别走,你仔细和我说说……”

他伸手去拉六子的衣服,哪知六子滑溜得很,一个闪身,还没等他话说完,人早就跑得没影了。

男人在原地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关门走回自家院里。他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许久,犹豫半天,还是决定悄摸出去看看,万一那小孩说的是真的呢……

而他家门口发生的这一幕,也接二连三在不同人家门外上演,有怕事儿不信的,也有那胆子大,敢出门去米铺求证的。

一开始那些米铺伙计被拍门声叫醒时,还有些不耐烦:“你们这是听谁说的,这城里什么时候缺过粮食?放心,就算我们这儿的米卖完了,那五大行的米也够全城百姓吃一阵的。”

听到这话这话的人大多半信半疑,心想那小孩说的就是五大行里都没粮了。想着反正出都出来了,索性再去米行看看,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这些大米行想来看不起这些散户生意,原本还当他们找茬,想将人轰走,可当其他伙计发现米行里的米全都不翼而飞时,这才彻底慌了神。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城里的大街小巷。有那消息知道得早的,还在米铺里买到了一些米。等那些后知后觉知道这事儿的,这城里早就没米能让他们买了。

就一个早上,整座梁城忽然热闹起来,不是烈火烹油那种浮于表面的热闹,而是犹如大江大河底下的暗流,河面上看似风平浪静,而江河底下早已是沸反盈天。

等官府得到消息赶来时,城里的人潮涌动已经隐约有不可控制之势,他们打算暴力驱赶人群,但官府态度越是强硬,百姓越是不肯退让。

其他事或许百姓还不至于如此群情激奋,可城中若是真的没粮了,官府还要强行镇压他们,这不是逼着满城的人去死吗?

“大人,我们小老百姓不是想要作乱,只是想问问你们,这城里是否真的已经没粮了,那些米粮又去了何处,官府的禁令还要持续多久,咱们老百姓会不会真的要饿死家中?”

面对这些问题,这里的官差没一个人能回答出来,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城里缺粮了,这些百姓到底是搁哪儿听说的。

老百姓见这些官差不答,还以为这些人是心虚,加上马华、钱多两人在人群中时不时刻意煽动两句,群情激奋之下,这群官差几乎快要拦不住了。

“快,快回去调人来,百姓暴动,这里要顶不住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已经不需要钱多和马华做什么了,于是他俩功成身退,悄无声息的从人群里溜出来,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虽然利用这城里的百姓有些过意不去,但眼下他们受制于人,也实在是无奈之举。

……

城里乱起来后,马华三人回到之前住宿的客栈,把他们的马找了回来。然后三个人分成三拨,陆续将马带到府衙牢房附近待命。

钱多围着牢房转了一圈,最后对着一扇开在外面的天窗,吹了个又长又亮的口哨。

牢里的沈铮、谢寻一干人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但却知晓马华、钱多两个绝对不会坐以待毙,肯定多少会弄出点事来。果不其然,里面的几个人刚这么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口哨声。

虽然这声音经过重重阻隔,传到牢房里面时已经远不如最初那样响亮清脆,但在这里的几人都是自小习武,耳聪目明之人,所以几乎在听到这声音响起的一瞬间,所有人都腾的一下坐了起来。

“是钱多,他们在外面接应我们。”谢寻的牢房与沈铮相邻,他第一反应便是去看小将军。

沈铮抬头看了眼墙上狭小幽窄的天窗,一缕刺目的阳光从天窗照进来,在光束中还能看到许多上下浮沉的细小尘埃。

他笑着伸了个懒腰:“牢房一日游结束,咱们该出去了。”

谢寻听到他这话,又去看和自己关在一起的一个汉子:“老余,到你大显神威的时候了。”

“那可不,你们就瞧好了吧。”叫老余的汉子嘿嘿笑了两声,接着忽然脱下鞋袜,又在脚底板上摸索片刻,忽然从脚底的厚茧中拔出了一根针。

与他同一间牢房的谢寻和另一个年轻人,都不由得蹙眉捂住了鼻子:“我说老余,你这袜子至少得三个月没换了吧?”

那老余丝毫不觉得难为情,反而理直气壮道:“老子又没婆娘,换了你洗啊?”

谢寻实在有点受不了他这气味,催促道:“别废话了,赶紧把锁弄开。”

老余嗤了一声,紧接着便将那根针捅进手铐的锁眼里,只见他随意捣鼓了几下,那锁就应声而开,铁链哗啦啦就往下落,只是还不待那锁链落地,他脚背一勾,又将铁链稳稳勾住,没发出半点声响。

老余将自己身上的锁铐铁链放到一边,又忽然起身开了门锁,走到隔壁将沈铮手脚上的锁铐打开后,才又折回来给谢寻二人开锁。

那年轻人很想骂他一句马屁精,但想想小将军就在隔壁,又不敢了。

“你们发现没有,感觉有点不对劲啊。”老余重新将那根针收回脚底,穿好鞋袜,起身跺了跺脚,才对其他几人道。

那年轻人嘴快:“怎么不对劲?”

谢寻刚才就觉察出了异样,这时才说道:“昨晚每隔半个时辰,就有狱卒进来看一眼,你说从狱卒上一次进来到这会儿间隔多久了?”

年轻这才恍然大悟:“好像是哈,这都多久了,他们就这么放心咱们?”

显然这一点沈铮也早就想到了,他拍掉身上的草屑,又粗略打量了一眼这座牢房,才开口道:“估计是马华他们在外面搞了事,让这些差役现在顾不上我们,不过也有可能是他们设的陷进,总之大家小心行事。”

另外三人纷纷点头称是。

其实他们不知,还是因为城中忽然大乱,官府一时半会调集不来这么多人手,因此就将各个衙门多余的人力都给抽调了过去。

牢房外只有两个守门的,很快就被沈铮几人解决,马华三人一直等在外面,他们也没想到牢房里居然没人看守,两拨人顺利汇合。钱多将外面的情况大致给几人说了,沈铮立即说道:

“曾诚没被关在这里,老余,你带个人去找他,其他人直接去城门口等着,今天务必要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