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王府。

“你送她走了?你觉得她能走掉?”楚宁冷眼地看着立在堂间的谢淮。

几日不见,谢淮似乎清瘦了些,沉黑隐晦的眸色更冷了。

谢淮今日身着墨紫色锦袍,领口和袖口都用银线和金线镶绣着繁复的流云纹边,腰间束着一条最平常不过的黑色锦带,乌黑如缎的长发用玉冠高高束起。

剑眉星目,一副风流矜贵的模样。

“走不掉,也要试试,终究是我对不住她,可我更需要你。”谢淮将紧握的双拳藏在身后。

“说实话,我要是商芸,我定恨透了你,毕竟她那样信任你,你却弃她。”

楚宁想着商芸的那般模样,她越是不忍越是要对商芸狠,不狠,商芸就会死。

“可是,谢淮,她不会恨你的,而你无论生死只会在愧疚之中。”

楚宁真是恨极了像谢淮这样的男人,若非是形势所迫。

谢淮本来阴鸷的眼眸却在听到商芸的名字后眼底的情绪泯灭,变得黯淡无光,余光瞥了瞥半掩着的木窗,“不要她便是不要了。”

外头好像下雨了,木窗漫进来的风中带着淡淡的腥味和凉意。

“呵,那便入宫吧。”楚宁咬唇玩味地点了点头,“女帝也真是的,设宴竟设在这样的时候。”

……

耳边嘈杂声不断,鼻尖淡香萦绕,商芸本是不想醒的,她难得的好觉。

“娘子醒醒,女帝宣娘子觐见了。”

女帝。

商芸小脸苍白,豆大的汗珠挂在额头上,惊恐地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喘着气,手臂上的伤口因为动作太大而撕裂般的疼痛。

身上的破烂衣裳都已经换成了干净的月牙白罗裙,长发用商芸藏在怀里的银簪绾了一个松松的发髻,脸上的妆容被卸得干净,显得格外的令人心疼和柔弱。

再抬眼才看清这金光晃晃的大殿,龙凤环绕的朱红雕花大柱,镶着各类珠宝以黄金为铺垫的宫殿云顶,珍珠为帘翡翠为幕夜明珠为烛火。

外头的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而宫内却是这样的光景,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可是,她现在该怎么办?

一旁的嬷嬷轻视地瞧着商芸,就手推了商芸一把,正好是按在了商芸的伤口上,疼得商芸红了眼,“娘子发什么呆,莫不是要抗旨,那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商芸惨白着小脸,赶忙掀开被子,下床福身,“烦请嬷嬷带路了。”

商芸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会是女帝。

“娘子沿着长廊一直走到尽头就是了。”

嬷嬷睨了一眼商芸,她只觉得是有几分姿色,但戏子就是戏子,再怎么样都是卑贱出身,连她这样的老嬷嬷都比不得。

商芸再福身,垂眸略过那些异样情绪,她早已习惯这样。

手臂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刚下过一场大雨,长廊的石板湿漉漉的,罗裙扫过沾上了些泥水,大雨似乎一切已经被冲淡,单薄的罗裙被凉意侵袭让商芸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商芸心如擂鼓,她是第一次面见女帝,捏着裙摆的手不自觉泛了白。

过了这么久,谢淮是否知道自己已经不见了,是否会担心,是否会来寻自己?

她甚至不敢有确切的答案。

因为自己于他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

快走到长廊尽头时,隔着一扇门,商芸也听见了里面歌舞升平,欢乐得很,像是宴会。

内侍官为她推开宫殿的大门,奏乐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冷漠的目光对峙。

商芸空洞的双眼只是略略扫过,她的心就已被反复碾压抽疼,破碎的疼痛从心脏蔓延至身体的每个角落,废墟般的心脏轰然倒塌。

“民女叩见女帝陛下。”商芸低眉跪地叩拜坐在高堂上的女帝夜元霜。

“抬起头来。”

夜元霜倒是对商芸好奇得很,看清来人未施粉黛的面容后,脸色不禁淡了下来。

“呵,长得确实如民间传闻般妖艳。谢将军,今日你庆功,我特意请来了京中第一花魁为你一舞,你意觉如何啊?”

谢淮微微颔首,起身行礼,“谢陛下。”

随后又坐回软座,楚宁倚在谢淮身边,一个人斟酒一个人饮酒,两人好不般配。

商芸平静地合上眸子。

她早该知道会这样,本来就该是这样。

没了乐舞声,殿堂有些静默,只有谢淮和楚宁旁若无人地饮着酒,连女帝也只是微微抬眼瞧着他们。

没有女帝的命令,商芸只能恭敬地跪在冰凉的地面上,任由羞辱。

谢淮就着楚宁的手喝下一杯又一杯酒,看向商芸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什么都能瞧能买的物件一样。

“那花魁娘子便开始吧。”

夜元霜余光看了谢淮好几次,浅浅抿了口酒才下令。

“是。”商芸起身回话。

鼓乐之声响起,商芸将发髻上的银簪取下,浓黑的长发如绸如缎般倾泻而落,未施粉黛的狐狸眼却红得妖娆。

商芸眼眸流波含笑,柔软的身姿翩然旋转,折腰微步,月牙白的罗裙,将脸藏于宽袖中,露出的狐狸眼勾人魂魄,足尖轻点衣炔翩飞。

谢淮只是面如止水地看着这样动人的商芸,手上还在给楚宁剥着葡萄。

“你倒是眼光不错,只是她眼光不好。”楚宁颔首啧啧称赞,声音却是不小。

总是要摆上台面的,遮遮掩掩才是小家子气。

“当是你在夸自己吧。”谢淮有些醉酒地撑着额头,又猛地灌下一杯,借着酒劲也敢多看几眼。

这样的商芸他还从未见过。

楚宁含笑不语。

一舞结束,商芸月牙白的衣裙已经染上了猩红点点。

看来是伤口是真的裂开了。

商芸草草看了一眼右臂,福身行礼。

“花魁娘子这是受伤了?”夜元霜听似惊讶,实际上面无波澜地饮了一口酒。

在场人心知肚明,只要夜元霜不提,任何人只会当做看不见。

没人会去为一个小小花魁出头。

“无碍,不能因为这点小伤耽搁了谢将军的庆功宴。”商芸摇摇头毕恭毕敬。

谢淮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商芸猩红所在便移开了目光,缄口不言。

“谢将军,民间传闻,你与花魁娘子缘分匪浅?”

“是。”谢淮再起身。

听着谢淮承认了他与自己的关系,商芸脸上挂着难堪的笑容,轻撩满是泥渍的裙摆。

看似清冷的表面,只有商芸知道自己内心如凌迟处死般的窒息疼痛。

总感觉谢淮若有若无的眼神似乎留连在商芸身上,商芸用力掐着大腿,看来是血流得多了脑袋都有些恍惚了。

“我派人去接花魁娘子来宫,却碰上你的人送她出京城,谢将军意欲何为?”

满堂寂静,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

“是我与谢淮婚期在即,花魁娘子与谢淮之事我得知后便让谢淮送走了她。”楚宁放下酒杯,行一礼握上谢淮冰凉的手,答道。

夜元霜玩味地看了一眼商芸,商芸只觉得发冷。

谢淮至始至终没正眼瞧过她,即使是不经意的一眼,也是带着冷进骨子里的避弃之意。

“谢淮,你回话。”夜元霜不满地放下酒杯。

“是,陛下。花魁娘子担不起将军府的主母,我与阿宁即将成婚,从前是我风流,我总要对阿宁有个交代。”

“商芸她是戏子,她走了我便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