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朱子顺吃了两大碗老板娘阿花亲手擀制的面条。这是他离开家后感觉吃得最舒服的一顿。

放下碗筷,他特意来到还在厨房忙活的阿花跟前,叫着嫂子连声道谢。

“不谢。”阿花费劲的说出这两个字,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容。这是朱子顺来枫桥镇第一次听到老板娘发声。

回到宾馆,朱子顺打开房灯,把“婴儿肥”的那张名片掏出来,名片上印着的一串信息,让他有些激动。原来这个“婴儿肥”竟然是“桃园制衣总厂副厂长”关成。

理发馆出来,他便决定明天去一趟桃园,没想到歪打正着,客户就这样送上了门。名片上的地址,电话清清楚楚,还免了自己打听费周折了。

和陈老板晚上告辞时,陈老板依然坚持明天让小钱带他到镇上观光,朱子顺不好推脱,但已经打定主意,干脆明天起个大早,赶早班轮渡出发,闪开那个小钱。

第二天六点整,昨晚跟服务台约好的“叫早”电话便响了起来。朱子顺匆匆洗漱完,带上自己的名片,没顾得上吃早餐,便快步来到了镇上的小码头。

镇上的人都起得很早,早点铺已经有不少人,坐在小板凳上吃着冒着热气的小笼包,小馄饨;茶馆放着刘兰芳【岳飞传】的评书,茶客仨仨俩俩喝着早茶,闲聊着。

渡轮是一艘搭着帆布的机帆船。客舱不过是几排长条硬木凳,船尾已经堆满了滴着露珠,装在筐里刚采摘下来的各种蔬菜,大小铁笼子里“嘎嘎”乱叫着活鸡活鸭。

乘客看起来要么是些小商小贩,要么是拖老带小走亲戚的一家人。

朱子顺找了个靠边的座位坐下,船老大问了一下他下船的目的地,收了一元钱的船费。

船顺着湖道走走停停,上下客人,很像城市里的公交车。大约一个小时,船老大用方言喊了句“桃园”,见朱子顺没动窝,特意过来提醒他应该在这里下船。

所谓的码头,只是一个连门窗都没有的空荡小屋,也无人值守。朱子顺这才意识到,乡下不比城市,没有路牌,更难找公用电话。赶忙紧跑两步,追上前面一同下船的一个年轻人。

“请问桃园制衣总厂怎么走”朱子顺怕又遇到一个不会讲普通话的当地人,掏出名片给年轻人看。

“我就是这厂里的工人,”年轻人普通话还不错,低头看了眼名片说“你是找小关厂长,他不大去厂里。你到家里找他,他都会在。”

年轻人很热情,带着朱子顺走过一段小路,手指着一栋“鹤立鸡群”的六层楼,说道:“那就是小关厂长家。”

和薛哥开车行走一路,特别是到了江南一带,明显感觉到当地人比较北方农村富庶多了。二层小楼随处可见。但眼前这栋出挑的“高楼”,着实让朱子顺吃惊不小。可以说是见所未见。

沿着年轻人指的小路,没走多远便来到了“高楼”跟前。朱子顺近前才发现,六层楼的外墙贴着高档瓷砖,琉璃瓦顶在盛夏的朝阳映衬下剔透刺眼;门窗全都用的是铝合金材料,茶色玻璃更显得奢华。

这种装修标准,就是在绿山市,除了开发区三资企业,高档写字楼,市民家几乎难以见到。

楼前是一片用水泥铺就的光滑地面,宛如一个小广场,门口停着两辆桑塔纳,车牌号一辆是数字五个八,一辆是五个九。

朱子顺呆呆的站在楼前与其说是欣赏,不如说是被眼前这栋豪华的楼宇,震撼到了。

“你找谁?”朱子顺正踌躇时,身后一个穿着运动装的女孩,跑到他跟前问道。

“哦,我来找关成,关厂长。”

“找我哥啊,进去吧。这家伙懒,估计刚起来。”女孩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着便带着朱子顺推开了朱漆大门,走进屋内。

“你随便坐,我去叫他。”女孩轻盈的跑着上了楼,把朱子顺独自一人,留在这足有百八十平方米的大客厅里。

客厅的地面铺着白色地砖,让朱子顺好奇的是客厅极具特色的布置,临墙三面摆放着转角沙发,数量之多完全可以召开一场几十人的大会。几组沙发前间隔着茶几,上面的果盘盛着应季水果,香烟。

他转了一圈,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坐下。总觉得自己在这么空旷的客厅里一个人坐着,很滑稽。

“哟,是朱经理啊”走下楼的“婴儿肥”小关厂长边系着衬衫的扣子,边和朱子顺热情地打着招呼“我说客人不会来那么早。”

“该提前打个电话,有些冒昧了。”朱子顺和小关厂长握了握手,表达着歉意。

“没那么多事儿,今天来得正是时候。”小关厂长抬腕看了眼手表“你坐的是头班船吧,没吃早餐?正好和我一起。”

不算昨天两个人偷摸的交流,这会儿是朱子顺和“婴儿肥”小关厂长正式的接触。朱子顺感觉很放松,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小关厂长把朱子顺带到二楼,推开一个类似饭店包房的房间。里面一张大圆桌,七八个软包椅子,空无一人。

“不知道你来,也不知你什么口味?想吃什么,我跟厨房说一声。”小关厂长示意朱子顺坐下,问道。

“我也不客气,吃什么都成。”

小关厂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扁盒三五,又从门边小柜子里找出一盒“中华”,扔在朱子顺面前“我习惯抽洋烟,你不一定习惯。”随后掏出防风的打火机,给朱子顺把烟点上。

烟抽了没到半截,房门便被推开。一个干净利落的中年妇女,托着餐盘走了进来。小关厂长转头对中年妇女说:“照这个再来一份。”中年妇女吐了下舌头有些不好意思,一直点着头,歉意地说“不知道还有客人。这就来。”

“这是?”朱子顺不知来人和小关厂长的关系,怕随便称呼闹出误会。

“我们家请的厨房帮工。”小关厂长指着上桌的早点“饿了,你先来。”

没多大一会儿,中年妇女又端上来一模一样的餐食上来,面包,煎蛋,果酱和一盘水果沙拉。

朱子顺看着小关厂长熟练地用着刀叉,觉得自己这个城市人倒像是一个乡巴佬。

餐后小关厂长倒是习惯要喝“龙井”,问朱子顺是不是要咖啡,朱子顺连忙摆手。小关厂长说:“没错,喝什么都不如它,明前‘龙井’最地道。”

两个人悠闲的喝着早茶,关厂长始终未提“业务”相关的话题。倒像个朋友似的聊起了家常。

“为什么说你来的巧,我爸今天过生日,正好一块儿热闹热闹。”小关厂长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合适吧?”朱子顺没想到撞上了人家的大日子“要不我改天再过来。”

“我们家都喜欢交朋友,你来高兴还来不及呢。听我的,待会儿我带你到处转转。”

走出小包间,小关厂长带朱子顺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拐角处。朱子顺这才发现,这栋楼竟然装了一部电梯。

走进电梯间,小关厂长按了“5”,跟朱子顺讲道:“五层是客房,家里常年客人不断,街上的住宿条件不大好,都会安排在这儿。”

到了五层,打开一间房门。小关厂长让朱子顺进去看看,问道:“可以吗?今晚你就住这间。酒店有的,这里都有。”

朱子顺只匆匆看过,便不得不赞叹,房间里的陈设远远超过了枫桥宾馆。

“你住哪儿?”朱子顺随口问道。

“家里人都住楼上。”小关厂长朝上面手指了指“昨晚父母和朋友玩儿牌到下半夜,估计这会儿还睡着呢。”

两个人又从步行梯走到四楼。小关厂长打开一扇大门,笑着说:“这可是我们家企业最机密的地方,一般人可不让进来。”

这是一间规模不亚于任何一家服装企业的展厅。模特身上披挂着四季时装,男款,女款,童装应有尽有。

“都是我们自己的设计师设计的,只要上了市,那些小厂家就开始模仿,没辙。”小关厂长的口气里不无自豪“下面一层就是打版间,没什么可看的。今天家里办生日宴,这里的工人放假了,也没人。”

回到一楼,小关厂长带朱子顺从后门走了出去。楼后,竹林花草掩映着一处鱼塘,而且是把太湖水挖通将湖水引进来的。

阳伞下放着两把躺椅,摆着钓具。“喜欢垂钓就玩会儿。”小关厂长示意朱子顺坐下来。

朱子顺没有这份闲情,从见到小关厂长那刻起,他挎包里的名片就犹豫着是不是该拿出来,亮明真身。

虽然还没见到“桃园制衣总厂”是个什么样子,但“关府”的气派,尤其是那个样品间,已经让他印象太深刻了。

“你是副厂长,老板是你父亲?”朱子顺想把话题拉到业务上来。

“嗯,他主内,我主外。”

“我想去工厂看看。”

小关厂长乐了,说“我等着你这句话呢。去之前你至少给我张名片吧。”

“不好意思,忘了。”朱子顺尽可能表现得自然些,拿出名片递了过去。

接过名片的小关厂长,并没有看,而是双手把名片捂在两手中,说:“让我猜猜,毛皮厂朱经理这没错,但我敢打赌你肯定不是来自海南。”

短暂的接触,让朱子顺深有感触;如果说陈老板机灵,聪明,那这个小关厂长就有点儿深不可测了。真不知道他父亲,真正的大老板又会个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