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巴掌把裴之鹤打爽了。

“好,打得好,”他握着俞宁瑶的右手,贴自已左边面颊,“就该打,把我打醒。别只打一边,这边也打。”

“松手,”俞宁瑶低低喝。

“不!”裴之鹤攥得更紧,“不松,我再也不松!”

“瑶瑶,你知道吗?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喜欢的人是你,一直是。你姐姐,俞欣心,她就是个误会、替身、过客。如果不是我当时认错了,把她认成了你,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瑶瑶,我知道你以前喜欢我。你们女生喜欢谁,嘴巴能骗人,眼睛可不能。每次我跟你姐姐说话的时候,你都小猫似的默不作声地在一旁偷看。那时候就希望那个人是你吧?现在可以是你了。”

他抓着俞宁瑶的手,放在胸膛口,压低声音,挤出油腻的气泡音:“你摸,你摸摸看,我的心一直都是你的……”

“放手!”俞宁瑶蜷缩手指,拼命减少和裴之鹤的接触。

裴之鹤胸口发烫,手感像生肉一样,让她觉得恶心反胃。

她越挣扎,裴之鹤将她抓得越紧,“你现在喜欢裴应枭了?你们做到哪一步了?他亲过你了?你们睡过了吗?”

想到俞宁瑶和裴应枭两人在一起缠绵的画面,裴之鹤脸色铁青,咬紧的牙关几乎能听到咯咯声。他说给俞宁瑶听,也自我催眠——

“没关系,没关系,我原谅你。谁不犯错误呢?改过自新就好,我不介意。我会把他亲过的地方全都再亲个遍,把那些印子全都给盖过去。女人忘不掉她们喜欢的第一个男人,你会知道我的好。”

“裴之鹤,我叫你松手!”俞宁瑶已经从厌恶变成了愤怒。果然裴之鹤一直知道自已曾经喜欢他,他是故意假装不知,好享受着她的崇拜,满足自已的虚荣心。

“不松,死也不松!”裴之鹤疯了似的扑过来又要抱她。

男人对女人在体力上有压倒性优势,俞宁瑶被钳得喘不过气,骨头好似要被捻碎了。

“我叫你松手!”

一道银光闪过,划出一串鲜红的血珠。

作为裴朝谢礼的瑞士军刀,正插在裴之鹤的手背上。

裴之鹤疼得倒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看向手背。

鲜血汩汩从血窟窿里涌了出来。

“你,你想杀我?”裴之鹤抬头看着俞宁瑶,满眼的不可思议。

“我已经警告过了,是你非要碰我的。”

“你就,你就这么讨厌我?”裴之鹤喃喃。

俞宁瑶握着刀的手也在发抖,她也第一次向裴之鹤剖开自已的心,“我以前可能喜欢过你吧,但那是因为你曾经救过我的命。

“没人对我好过,所以我分不清楚什么是感激,什么是喜欢。但现在我已经能分清楚了。我对你,不是喜欢。

“我不想杀你,说老实话,我根本就不想见到你。你现在对我来说,和这棵树、这棵草,没有任何区别。

“就算你以前救过我,这么多年了,你带我去给俞欣心抽了这么多血,该还的我也还清了吧?你走吧。”

救过她?

裴之鹤一片茫然。

他根本就没有救过俞宁瑶。

在乌龙解开之前,俞宁瑶在他眼中的身份一直就是俞欣心的小妹妹。

是俞宁瑶误会什么了吗?

但裴之鹤不愿说出实话。

俞宁瑶已经要走了,他们唯一仅剩下的牵连,就是救命之恩。

他不愿也不可能将这最后一缕丝线也剪断。

裴之鹤久久无言,然后突然拖着她的手,膝盖缓缓弯曲,竟然在她面前跪了下来,“瑶瑶,你都没试过和现在的我相处,又怎么知道你喜不喜欢我呢?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能证明给你看。为了你,我死都可以。”

俞宁瑶已经有点累了,裴之鹤未免也太胡搅蛮缠。

山风起,空气里泛出雨水潮湿的土腥味。

雨要落下来了,不知道裴应枭找到李小凡了没有。

她扭头一望,他们站在一个小平台上,脚下就是灌木丛,灌木茂盛的枝叶之外,山势陡峭,急转直下。

“好,这可是你说的。”俞宁瑶徐徐开口:“那就跳下去。”

“跳下去?”裴之鹤疑惑。

“你刚刚不是说,为了我,你死都可以吗?”俞宁瑶指着前方悬崖,“那你就从这里跳下去。”

裴之鹤瞳孔放大,远方山体绵连不绝,稍有不慎一脚走空,就该坠下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带着水汽的夜风一股一股浇在裴之鹤的脸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悦耳动听的誓言,只要脸皮够厚,拉得下脸,就能说得出口。

但真从悬崖峭壁上跳下去为爱赴死。

就需要真正的勇气。

多少年轻夫妻在教堂许下承诺,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都要在一起。

但当健康富有的时候,两个人什么都好。

一旦其中一人遇到了麻烦,或疾病缠身,或债台高筑,另一个人就像燕子一样飞得快。

俞宁瑶冷眼看裴之鹤跪在地上犹豫纠结的神情。

早猜到了。

他不会,也不敢。

连自已喜欢谁都分不清的人,指望他付出承诺,何其可笑?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俞宁瑶用袖口抹掉了刀锋上的血,合上折叠刀,收进口袋里。

留裴之鹤一人还跪在悬崖边,快成了一块望妻石。

*

黄豆大的雨滴落在俞宁瑶的鼻尖上。

俞宁瑶抬头看天,抹了一把脸。

裴之鹤发疯完全影响不到她,她现在全神贯注地找李小凡的踪迹。

小凡是个聪明孩子,在国外长大,喜欢看福尔摩斯探案集。

那这么一个小家伙如果迷路了,他会怎么做呢?

大脑飞快思索着。

如果她是李小凡,并且有丰富的外国侦探小说知识,她可能会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藏起来,躲避夜间山林中的小兽。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李小凡胆子不大,在林子里待了这么久,一定很害怕,很想回家,那他会不会主动给他们放射求助信号?

想到这一点,俞宁瑶当机立断,关掉了手中的手电筒。

除了大路上几盏微弱的街灯,丛林伸手不见五指。

“小凡?”这时候俞宁瑶捕捉到林间有什么东西在一闪一闪。

“小凡!你在这里吗?”俞宁瑶飞快朝闪烁的光点奔了过去。

与此同时,暴雨倾盆而下,瞬间砸得林中绿树唰唰作响。

在一块岩石背后,她终于看到了李小凡小小的背影。他将身体缩成一团,怀中还抱着那只雪白的小兔。

“没事了没事了,”俞宁瑶几乎喜极而泣,她䠌着泥泞,一脚深一脚浅地朝李小凡走了过去,“有没有受伤?”

李小凡白嫩的脸上全是泥沙,他摇了摇头,哭着说:“呜呜……对不起,我想回家。”

“好,姐姐带你回家。”俞宁瑶答应他。

雨越来越大,俞宁瑶继续往前走时,脚下踩到的泥块突然有些松动。她低头一看,脚下的泥土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很软。不远处传来一阵轰隆声,抬头一看,不远处山体斜坡一株古树连根一同滑落。

似乎不太妙……

李小凡藏身的这个位置很险,雨水将山体上的泥土冲刷下来,如果再不带李小凡走,他们脚下的土地随时可能坍塌。

“小凡,”俞宁瑶浑身发抖,既是被冷雨淋的,也是因为恐惧,她停了下来,朝李小凡伸出手,“你到姐姐这里来好不好?”

李小凡胆儿小,眼睛习惯性地乱转,就想往上看。

“看着我,”俞宁瑶立刻打断他。

李小凡身后的山在解体,如果他回了头,一定会因为害怕不敢动。

“朝姐姐这边走,”俞宁瑶同样害怕,但她努力鼓励着李小凡,“别回头。”

“嗯。”李小凡抱着小兔,鼓起勇气,从地上爬了起来,颤颤巍巍地朝她走了过来。

“呜呜呜……”最后一步,李小凡抱着小兔扑进了俞宁瑶的怀里。

“乖孩子,乖孩子……”俞宁瑶拍着他的后背,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好了好了,没事了。”

“嗯……”

“轰隆隆……”

一声巨响突然在他们身旁炸开。

大片滑落的山体砸在了一旁沥青大路上。

像一把从天而降的大刀,突然斩断了她来时走的路。

*

“救援队已进山。”

“警察局也回话了,已经开始介入。”

“裴总,吴局的电话……”

五架私人直升飞机在上空盘旋,探照灯像两根彩带,照亮了飞斜的雨雾。

裴应枭一遍又一遍查看gps定位系统。

来自俞宁瑶的信号消失了。

地图上只剩下他一只黑点,在徒劳无功地反复发射着定位信号。

山神之怒,怎是凡人可敌?

“真他妈操蛋!”裴朝发泄着小孩子脾气,“这破雨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会儿下!”

“有人,有人回来了!”雨雾中,一道人影走近。

那人走近了,下山的人是裴之鹤。

裴之鹤失魂落魄,开口就问:“俞宁瑶呢?”

“她没下来!”裴朝大吼:“怎么下山的是你!”

“什么……”裴之鹤不敢相信,“她,她还没下来吗?”

“没有!”裴朝说。

“没有?没有你们怎么不去救她?”裴之鹤大声说,“你们干的什么事?葫芦娃救爷爷呢?你妈一个一个送!”

“你给我闭嘴吧!”裴朝声音比裴之鹤更大:“我们都的想着救人,就你他妈嘴巴会说话!”

“找到了吗?”

“没有……”

“没。”

“还是没有……”

一次又一次寻找无果的反馈声渐渐远去,裴应枭站在雨雾里,连成了线的雨滴从他黑色防水兜帽的边缘淌了下去。

一霎那里,他只觉得自已被掏空了。

心是空的,脑子是空的,视线里白茫茫一片也是虚无的,垂在身侧的手不敢攥成拳头,怕攥得太紧了,就会发现自已什么也抓不住,掌心也是空的。

第一天签订协议的时候,他始终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他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和任何人建立亲密关系。总觉得心里期盼许久的东西,怎么就突然实现了呢?那实现之后呢?会不会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只有距离才会产生美,真将两个人绑在一起朝夕相处,大概率会两看相厌。

这是科学,是生物。

他不认为任何人能违抗。

但当两人真的住进同一屋檐之下,这一切顾虑就烟消云散了。

那种感觉,甚至比想象中的还要美妙。

就像品尝一种美食。

从书上、从视频里看得再多,纵然夸得天花乱坠,也不如亲自品尝的那一瞬间。

那种感觉是切实的,是摸得到的。

远处山体不断滑落。

一同毁灭的,还有他的世界。

一股铁锈味儿突然泛了上来,裴应枭一时气急攻心,从口腔里尝到了血的味道。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要不你快休息一下吧!”

裴朝见裴应枭脸色苍白,吓了一大跳,过来要扶他。

“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裴朝吓出哭腔,“爷爷还不知道俞宁瑶没下山,要是你倒下了,那真要完了……”

“继续找,”裴应枭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样,声带仿佛被挑断了。

“就算把这座山翻了,也要将他们找到。”

他单手戴上耳机,和相关部门通话。

“雨天视线不佳,还能不能飞?”

“飞机管制那边回消息了没?”

“再调直升飞机过来。”

……

陆续又有三架直升飞机起飞。

猎鹰似的盘旋在山头。

裴应枭定定地望着幽黑山脉。

每年初一,裴应枭都会陪裴老爷子去进香。

但他上香从不拜佛。

在商场上走到今天这地位。

他只信霹雳手段,不信菩萨心肠。

但今晚。

但在这漫漫雨夜。

他愿,一步一跪,三叩九拜,求遍天地诸神。

只求他们能将他的俞宁瑶,赐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