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楼倦眸底蒙上朦胧雾气,眼下的一层青黑色在惨白的肌肤下更显颓疲,他抿了抿嘴角,本想笑着回答明酒倚,但那抹代表笑意的弧度却始终无法勾起,低沉的嗓音里传达出的只剩羸弱无力:“我感觉不出来。”
梨禅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们脚边,围着两人便跳跃转圈,嘴里不断发出急迫的嗷叫声,它敏锐地感知到晏楼倦当下状态不佳,以及男人身上那股浓郁的禅香味正来源于它所熟悉的沽鹤寺。
明酒倚帮晏楼倦脱下带着浓重凉意的黑色大衣,他随即缓缓蹲下,轻轻抚摸着梨禅的脑袋,语调是罕见的温和与悲悯:“我没事,不用担心。”
“梨禅,师父他…圆寂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
后面的半句话,晏楼倦最终还是决定独自咽下,死亡本身已经足够令他们难受了。
信然法师待在沽鹤寺的最后那段岁月,梨禅牢记晏楼倦的嘱托,一直常伴在老人左右,未曾远离。
可是就这么一次外出,却再也回不到曾经,甚至于最后的道别也失去了机会。
信然法师沟壑纵横的脸颊、宽大粗糙的手掌、温暖禅香的怀抱、浑厚慈悲的声音,梨禅仍旧记忆犹新。
它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清澈如水晶的瞳仁直愣愣地望进晏楼倦深邃的眼底,企图找到开玩笑的痕迹,哪怕只有一丝。
而晏楼倦一眼便见底的眼眸、沉默无声的态度给了梨禅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老人逝世了,根本没有给它来得及准备的时间。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争相夺眶而出,情绪无需酝酿,便随之泄出。
晏楼倦单膝跪地,半蹲在梨禅跟前,看着它滚烫的泪水沾湿层层绒毛,却无可奈何,他只能无声地相伴。
此时此刻,无论是再盛大、再具有安抚力的话语,都无法抚平内心深处的灼痛感。
“这不是你的问题。”晏楼倦羽睫半垂,掩去眸中的黯然,轻声低语地说道。
他担心梨禅陷入深切的自我谴责之中,担忧它会认为是自己的一次外出,才造成信然法师的突然离世。
即便两者不存在逻辑联系,但是情感一旦钻进死胡同,人就会不断麻痹自己。
梨禅虽然是人们眼中的动物,但是也有着自己的独特情感。
“嗷嗷,嗷…嗷嗷嗷。”
“我知道,可是如果…我当时在他身边的话,是不是一切又会不一样?”梨禅瞪圆流淌着水汽的双眼,满脸写着茫然失措。
晏楼倦弯曲的食指关节从梨禅泪流不止的眼角擦过,他眉目微凝,望向梨禅的眼神中尽是坚定与执着,语气平缓地陈述道:“梨禅,事情已经发生了,谁都没有能力去改变。”
话音落地,梨禅猛地扎进晏楼倦怀里,放肆地大哭出声,悲鸣的哀嚎声沦陷在男人微凉的怀抱里,绵长悠远、悲哀决绝。
晏楼倦缄默无言地搂着梨禅,任由它的荒诞与发泄。
在某种程度上而言,他心里的凄怆和悲恸可以随着梨禅的哭泣得到一定的释放。
……
半晌之后。
客厅沙发上,梨禅哭累了,躺睡在晏楼倦的怀里。
明酒倚从一旁走来,轻手轻脚地伸手接过梨禅,掀眸朝着晏楼倦温声道:“你先去洗漱,东西都在浴室里,我会好好安顿它的。”
女人温柔的声音,像是和缓的小提琴音,在这个悲凉静寂的春夜里尤其的温暖。
晏楼倦眼皮耷拉,身上披着柔软且温暖的毛毯,撑着沙发后背缓慢站起身来。
明酒倚注视着他动作的眼眸微沉,眉眼皱得有棱有角,她倏然抽出垫在梨禅身下的一只手,稳稳地握住晏楼倦的手臂,让他借力。
晏楼倦绿眸蔓延上一层笑意,他唇角一弯,尾音上扬:“好像有点累。”
“可以吗?”明酒倚沉声发问,男人带着笑意的话语并没能让她松懈分毫,萦绕在眉目立体间的沉郁未曾散去。
“当然,我又不是玻璃人。”晏楼倦眉梢流泻出无奈的浅笑,雪玉般的面孔俊美精致,墨绿翡翠的眼瞳如一汪幽潭。
“嗯。”不是吗?明酒倚并不认同这个观点,尽管她也不希望男人是所谓的玻璃人,但至今种种现象都表明了晏楼倦身体的脆弱不堪。
…
晏楼倦已经到浴室洗漱去了。
由于不知道梨禅会来这里,明酒倚并没有提前在家里准备各类宠物用品。
于是今晚便打算让梨禅睡在客厅单人沙发上,让这块地方暂时成为它的窝。
明酒倚刚将梨禅放下去,沙发就陷进去了一块,她一时之间竟不知是梨禅体重的原因还是沙发过于柔软的原因。
她转身拿过刚披在晏楼倦身上的毛毯,将其盖在梨禅的身上,稍稍掖下毛毯角,狐狸这才算是安顿好了。
梨禅在柔软的狐窝里轻蹭,狐脸上还有着没有消逝的泪痕,嘴里断断续续地发出细弱的嗷呜声。
这是梨禅难得的安逸平静的时候,而代价却格外沉重。
…
午夜时分,充满暖意的卧室里。
晏楼倦蜷缩着修长的身躯,睡卧在明酒倚怀里,女人藏在被窝下的双手紧紧环抱着他的背脊,往怀内搂着。
“宝贝,我们该睡觉了,你明天还要早起。”明酒倚半垂眼眸,满眼柔情地凝视着怀中的男人,声调柔的可以拧出水,轻声细语地说道。
“嗯?”晏楼倦微微抬头,仰起的额头便直挺挺地往明酒倚性感红润的唇瓣撞去,短短一瞬,亲吻在无意间落下,“我在睡啊。”语气里透露着单纯迷茫的无辜。
听了这话,明酒倚只是无奈地浅叹一口气,毕竟她总不能当面直接拆穿他漏洞百出的低劣谎言,“好,是我误会了。”
明酒倚试图抹去刚才那段时间里的深刻感触,那是从锁骨处传来的,由于睫毛扇动而持续扫过肌肤所带来的敏锐触感,以及,男人紊乱的呼吸声。
这不是尝试入睡的状态,反倒更像是心绪混乱的模样。
“那我可不可以占用一下你的睡觉时间,我们聊聊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