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楼倦没有说话,当下的他的确没有心力去思索明酒倚的事情,他的舅舅还躺在手术室内,不知生死。
他一字一句启唇,嗓音如沁入冰水般透彻:“我知道了。”
只有熟悉晏楼倦的人,才能从他平静的话语中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
手术正焦灼地进行着,前期工作已经完成,只待将那颗靠近心脏大动脉的子弹取出来,这一过程对主刀者的能力要求极其高。
明酒倚伸出带着橡胶手套的右手示意旁边的护士递给她镊子,她的眉毛紧皱,眼眸眯起盯着席池心脏那块地方。
快刀斩乱麻,明酒倚调动全身的专注力将镊子伸进心脏处,迅速地取出了子弹,只听见“哐当”一声,清脆悦耳,子弹被丢在了铁托盘上。
取出子弹后的明酒倚并没能得到片刻放松,她凌冽的视线转向监护仪,参数在一瞬大幅跳跃后逐渐恢复平稳。
手术室内的所有医生和护士,以及透过单向玻璃观察着手术室情况的相院长都深深地舒出一口气,解脱了。
明酒倚退后一步,示意身后副手来接替自己,完成接下来的缝合等后续工作。
…
当明酒倚从手术室内走出,天光已亮,晨曦初昭,医院又重现以往生机。
晏楼倦坐在走廊的一旁长椅上,穿上了许久未穿的西装,头轻靠在后面的墙壁上,长睫轻垂,即使闭着眼睛,上挑的眼尾还是能够看出几分冷意。
柔兆和强圉两人如同护卫骑士,直挺挺地站在晏楼倦的左右两侧,沉默守护。
当手术室内的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正低头向外走来的明酒倚抬起头,座椅上沉思的晏楼倦也同时睁开了眼,转头。
深邃晦暗和平静如水的两双眼眸越过时间和空间阻隔,在这一刻交叠。
他们的视线突然就这样赤裸裸地交叠,直视着彼此,无视周围存在的一切。
这是第一次,两人都能看清对方眼里的实时情绪动态,这也是晏楼倦第一次看清明酒倚。
只见身姿高挑的女人正步履坚定地向晏着楼倦走去,明酒倚取下口罩,露出明艳锐利的脸庞,她一双黑不探底的眼眸因映入眼帘的男人而泛着些许光亮。
那个藏在记忆深处的女人,突然间活过来了。
看着明酒倚缓缓走近的身影,晏楼倦回过了神。
他微眯双眼,轻轻地咳嗽了几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明酒倚停下步伐,站在晏楼倦跟前,她伸出自己修长有力的右手,望向晏楼倦的眼里盛满光芒笑意,从容开口:“明酒倚。”
晏楼倦看着眼前女人,眉眼跳动,眉心间的黑色小痣越发显眼。
男人眼底闪过一层茫然的动情,他伸手应声:“晏楼倦。”
那晚过后,两人并未通过任何渠道打听彼此的消息,他们相信迟早有一天会再次相遇,认识对方。
这是场不知缘由的默契。
这天终于到来。
……
旁边站着的两人不由地对视一眼,强圉的眼眸中尽是不解,他俩不是认识吗?
柔兆余光回应,你别管。
明酒倚通过这一握,感触到晏楼倦手部肌肤异常寒冷。
她眉心一皱,目光瞥向了晏楼倦侧后方的两人,尽是凌冽的不满。
晏楼倦在松手的前几秒还轻轻地磨蹭了下明酒倚的手心,动静不大,宛若羽毛拂过心田。
似是感到手心不同寻常的触感,明酒倚挑眉,微眯了眯眼,性感的唇角扬起雀跃的弧度。
这时,处理席池手术后续的医生也陆陆续续从手术室内出来。
他们几人走到晏楼倦等人的面前,对着明酒倚点了点头。
然后目光转向晏楼倦,众人竭力压下眼底的惊艳,说道:“病人手术非常成功,后续处理完成,已经暂时脱离危险期了。”
柔兆向前走出一步,“麻烦医生了。”
这几位医务人员还是挺识时务的,发现了眼前氛围的不同寻常,说完便自行离开,其他的注意事项明酒倚会交代清楚。
在众人走后,柔兆两人也自觉告退,临走前还不忘将走廊两旁的保镖给全部带走。
清晨温和的煦光穿过玻璃,洒在晏楼倦略显苍白的脸上,使得他眼圈下的深青色越发醒目。
他不由地眨了眨眼,似是被阳光给刺激到了眼睛,眼角微红。
纵然刚完成一场大手术,明酒倚神色也看不出任何憔悴。相比明酒倚,晏楼倦才更像是给席池做手术那人。
晏楼倦身体从小孱弱,这是从母体里带出来的病症。
这几天他全部的心神都在晏家事务上。
昨晚得知席池中枪后的担忧、以及熬了一整个通宵的困顿,这些桩桩件件皆使他的身体和精神一直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
就在刚才的十几分钟内,席池手术成功的消息以及重遇明酒倚,使得他一下子松懈下来。
突如其来的放松并没能疏解晏楼倦的精神,反而让疲惫的身体一时之间无法适应,产生了排斥反应。
晏楼倦此刻有点累,他想睡一觉。
瞧着他这副虚弱无力的模样,明酒倚眉心一沉,神情不快。
“先和我去楼下休息,你舅舅暂时还不会醒。”
明酒倚凝视着晏楼倦墨绿色的眼眸,嗓音清冷,却又极为强硬。
晏楼倦没有询问明酒倚是怎样得知席池同他的关系,更没有因为第二次见面就邀请他去私人场所而产生不悦。
他眉眼半阖,顺从点头,“嗯。”
他好乖,明酒倚心想。
见此,明酒倚也没有见外,相当顺手地牵起晏楼倦冰凉的手就朝着电梯口走去。
指纹解锁,打开休息室门后,明酒倚带着晏楼倦去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按着他的肩膀将他推坐在了椅子上,看着他完全迷离困顿的双眼。
“吃点东西再睡,好不好?”
早饭是一定要吃的,这是明酒倚生活的一道准则。
明酒倚必须承认她从来没有如此温柔、耐心十足地对待过,除晏楼倦以外的其他任何生物。
她想给眼前这个人世间最好的,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这个想法就盘旋在心间。
晏楼倦的困意一阵阵袭来,在明酒倚面前,不知为何,他可以肆意地表达自己所有的情绪,即便初遇。
“困。”声音沙哑,尾音拉长,掺杂着些许因不能入睡而产生的委屈柔软之意。
感觉晏楼倦似乎随时随地都能倒下,明酒倚轻轻扶住他的脸来稳住他的身体。
终于还是不忍心他这副模样,明酒倚轻叹一声:“那你先坐在椅子上眯了会,我去食堂给你买一份早餐。”
“想吃什么?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