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彧怒气冲冲赶去长乐宫时,陆韩菱正在品着御膳房新做好的燕窝羹。

杜太医说,有孕妇人吃这个是极好的。

“滚开,不长眼的奴才,连朕的路也敢挡。”

门外传来一声怒斥,陆韩菱蹙了眉头。

只听得自已的太监玄福诚惶诚恐的求饶声,“陛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皇帝这般怒气冲冲的来到长乐宫,刚做下好事的陆韩菱怎会不知他有何贵干。

春安放下手中的燕窝,轻声提醒道,“殿下,陛下来了。”

女人扬眉,眼底划过一丝不耐,“本宫听到了。”

“不长眼的奴才挡了陛下的路!呵,这说的倒像是本宫呢。”

陆韩菱声音不大,只能让近身侍奉的春安听到。

春安扶住她的手,“殿下多心了。”

不过一会儿,皇帝已出现在她面前,脸色极为难看。

陆韩菱挺着肚子施施然行礼,“陛下金安。”

赫连彧也不看她,只自顾自的落了座,说话的语气是冰冷的,“皇后,朕问你,韩宝林是怎么死的?”

他没叫她起身,她只好半蹲不起的僵着,“失足坠入水井。”

赫连彧冷笑一声,“失足?是真失足还是假失足?”

陆韩菱当然知道他意有所指,可她只会有一个答案。

“陛下,此案玄福已查过,韩宝林乃是失足坠入水井后溺毙。”

赫连彧闻声,双眸眯起,浑身皆是危险的气息。

“皇后,你真是愈发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你到底仗着谁的势?”

到底仗着谁的势?陆韩菱突然有些想笑,她还怀着他的孩子,他便这般怒气冲冲的质问她。

若此时此刻坐着后位的人是他心爱的怀兮,他也会这般对她吗?

许是蹲的太久,陆韩菱的腿有些麻了,身子已有些颤颤巍巍。

春安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启唇,“陛下……”

陆韩菱抓住她的手臂,示意她噤声,而后自顾起身。

“若是陛下不信,大可以派隋荣去查。”

反正,查也是查不出什么的,毕竟她从来没有想除掉韩宝林。

一个连替身都算不得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和她争呢。

陆韩菱的脊背挺的直直的,她的眼睛落在赫连彧脸上,看着他那双饱含着怒气与寒意的眸子,一字一句的说着。

“陛下,杀韩宝林对臣妾来说并无益处。”

“陛下的后宫也不缺一位会弹箜篌的宝林,何必因此事对臣妾生了疑心呢?”

“够了!”赫连彧起身,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陆韩菱,你和太后想要的孩子朕已经给你了!”

“从今以后,朕想宠幸谁就宠幸谁,不要再对朕的事情横加干涉,否则别怪朕翻脸无情!”

话毕,皇帝拂袖而去。

这殿内乌泱泱的站着好几个奴婢,他倒是一点也不顾忌她这位中宫皇后的脸面。

当众被下了面子,陆韩菱竟面无表情,她走到方才皇帝坐过的位子上坐下,平复好心情后,懒懒掀起眼皮。

“燕窝还没喝完。”

春安会意,自一旁的桌案上端起燕窝,双手捧上,“殿下,请。”

陆韩菱端起碗,喝了两口,食之无味。

她将碗搁到一旁,取出手绢擦了擦唇角,蓦地萌生出几分不快!

“真是晦气,好好的兴致就这么被打断了!”

春安知道她什么意思,“殿下,这韩宝林死的蹊跷,似乎有人故意为之。”

皇后刚降了韩宝林的位份,韩宝林第二日便溺毙在水井,怎么看都是要将这脏水往皇后身上泼。

陆韩菱冷笑一声,“此人打的不过是让本宫与皇帝失和的算盘罢了。”

春安却觉得不是那么简单,毕竟帝后失和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她隐隐有些不安,提醒道,“殿下,不再查下去了吗?”

陆韩菱板起脸。

“后宫死了一个宝林而已,何必兴师动众。”

“本宫心意已决,莫要再提。”

查,有什么好查的,清者自清,她何必自证。

她的母亲是淑嘉长公主,身份贵重,这种有辱母亲脸面的事情,她怎会去做?

便是当时太后极力想要促成她和皇帝的姻缘,千方百计想让她使出下作的手段来,她也不屑为之。

“殿下,这陛下心里,到底还是有三姑娘的。”

“依奴婢愚见,为了您肚子里的龙胎着想,三姑娘不得不除。”

室内温度似乎陡然下降,春安心里“咯噔”一声,抬头时,却见皇后冷若冰霜的脸。

“春安,纵使怀兮出身卑贱,生母下作,可到底与本宫同父所出,乃本宫亲妹。”

“连太后都不曾动过除掉她的心思,你这般怂恿本宫?意欲何为?”

陆韩菱的声音冷的像刀子。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春安忙放下燕窝,颤颤巍巍跪倒在地,“殿下息怒,是奴婢愚蠢。”

春安毕竟是自已的心腹,眼见她知错,陆韩菱辞色稍作缓和。

“本宫与怀兮同气连枝,陆氏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春安怎会不知,可她一心为主,不为主除掉祸患,怎配“忠奴”二字。

春安低头,声音亦压得低低的,“奴婢明白。”

韩宝林死后没几日,皇帝大闹长乐宫的事情便传了出去。

安宁宫,院内牡丹开的正盛。

谷雨三朝看牡丹,此时的牡丹,花瓣饱满,色泽艳丽,当真是国色天香,令人陶醉。

“皇上有孝心,一早便命人将花房里开的最好的姚黄魏紫给您送来了。”

廊下,太后陆氏端坐在金雕漆花的宝座之上,岁月似乎并未在这个生来尊贵的女人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面庞秀丽,眉宇间自有一股天然尊贵,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藏着能洞察一切虚实的睿智。

纤细如玉的手指轻抚着容寻刚刚为她摘下来的那朵最为好看的姚黄,脸上挂着耐人寻味的笑容。

“送几盆牡丹过来,便是有孝心了吗?”

她将牡丹花瓣一片片摘下,兀自丢在地上,“听说,皇帝前两日大闹长乐宫?”

容寻闻声,眉头一皱,心知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把闲话传到主子这里来了。

“倒也不是大闹,因着韩宝林的事情,皇上对皇后生了怒气而已。”

陆太后摇了摇头,“早就过了弱冠之年,竟还这般不知轻重,怎堪大任?”

安宁宫里都是自已的人,陆太后这般说话,倒真是不怕别人学了去。

她对皇帝多有不满,可亦是无法。

若非文德太子在时,对她多有钟爱,甚少临幸其他东宫侧室,子嗣稀少,她也不至于在太子薨逝后,强扶赫连彧上位。

可赫连彧,已是先太子子嗣中较为出众之人了。

陆太后手中好好的一朵牡丹只剩下花梗,华丽的凤袍裙角下,散落着一地的牡丹花瓣。

花梗被随手丢弃在地上,陆太后搓了搓掌,“所以,才更要拉陈兴文入局,襄助他坐稳皇位。”

容寻为她递上帕子,“太后不必忧心,您还有大将军和少将军。”

陆太后眉心微皱,悉心擦拭着手上的牡丹花汁,“哥哥年事已高,为国征战厮杀已然吃力,而韩川……”

提起陆韩川,陆太后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陆韩川的事情甚少有人知道,可若是外人知道了,对陆家……

必定是灭顶之灾。

陆太后起身,绣了金线的玉鞋踩过牡丹花瓣,在大理石地板上留下肮脏的痕迹。

她下了台阶,看着盛放在暖阳下的牡丹,娇艳而美好。

“怀兮可还乖顺?”

容寻恭恭敬敬的搀着她的手,“三姑娘禁足到现在,倒也规规矩矩,连香兰苑都未出的。”

“您罚她抄的书也是自已一撇一捺写出来的,不曾有人代笔。”

陆太后赞许点头,“很好,态度还算端正。”

容寻有意为怀兮求情,“公主为着三姑娘的事儿来求过您几回了。”

“嗯,月儿心善,任谁挨了罚都要求情,只可惜……”

陆太后眼神一黯,眼底隐有一丝不甘,“若非为了陆家,哀家绝不会把月儿下嫁给陈兴文。”

“太后莫要忧心,那陈兴文的文章您是瞧过的,是个学富五车之人。”

“人您也是见过的,仪表堂堂,玉树临风,绝非那些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可以比。”

英雄不问出处,自陆氏和御贤王分庭抗礼以来,盈都士族该站队的站队,该中立的中立,陆氏除了几个谋士已无可用之人。

瑶月公主二九年华,仍旧待字闺中,太后迟迟不肯为她议亲,为的不就是用公主姻缘来拉拢能人。

即便是太后一向不喜三姑娘,可她为了拉拢中立势力裴氏一族,却还是肯将三姑娘嫁给裴讷。

容寻一番赞美很得陆太后欢心,毕竟陈兴文的确如同容寻所说的那般优秀。

笑意浮上唇角,陆太后心情大好,之前的不快似乎烟消云散了一般。

“去库房里把最好的奇珍异宝都挑出来,哀家要为月儿准备这世间最好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