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兮带着青黛出府的时候,夕阳正好西下,漫天晚霞鲜红如血。
青黛四下张望,目光落在了骠骑将军府不远处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那里坐着一个卖菜的小贩。
“姑娘,您真要进宫吗?若是被御贤王知道了,只怕又要向您发难。”
青黛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马夫将脚凳放好,怀兮没有说话,抬脚踩了上去。
往东是皇宫,往西是御贤王府。
卖菜的小贩盯着骠骑将军府新出的那辆马车往东行去,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提起菜篮,飞快的往西边跑去。
只是一会儿,便消失无踪。
御贤王府,书房门口。
追风手底下的侍卫匆匆跑过来,附耳悄悄说了些什么。
追风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此事不可声张。”
书房内,赫连襄正在和工部侍郎商议着要事,追风不好打扰。
过了一会儿,工部侍郎毕恭毕敬的退出,朝着追风拜了拜,转身离去。
追风转身入内,将门关严。
赫连襄正捧着一卷书在看,见他进来,平声问道,“陆府那边有动静了?”
追风点点头,“启禀王爷,陆怀兮去了皇宫。”
宁可去求皇帝,也不愿来找他吗?
男人挑眉,捏着书的指尖渐渐泛白,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渐渐席卷他的全身。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却还是压不住心头的那团妒火。
赫连襄不动声色,纤白手指翻过书页,淡淡的应了声,“嗯。”
未央宫外,站着皇帝的心腹隋荣。
怀兮踏上六层台阶,踩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隋公公,烦请通禀一声,怀兮来向陛下请安。”
隋荣会心一笑,“三姑娘,陛下已等候您多时了,请吧。”
推门而入的那一刻,熟悉的龙涎香扑面而来。
怀兮还未及走近,便听得一阵女子的嬉笑声,嬉笑声过后,乐声空灵而起。
宽大的衣袖下,怀兮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可她却不觉得疼,“隋公公,陛下今日好兴致。”
走在她前面带路的隋荣忙止住脚步,温声解释道,“这位弹箜篌的是陛下前日新幸的才人,姓韩。”
“姑娘待会儿可不要唤错了。”
怀兮淡淡称是,心中却是冷笑。
帝王果真无情,赫连彧看似对她情深义重,可这多才多艺的后妃他却纳了一个又一个。
箜篌?他便这般喜欢会弹箜篌的女子吗?
怀兮低眉顺眼的跟在隋荣身后,乐声渐近,再抬眸,人已到了未央宫后殿。
隋荣拂尘一甩,恭恭敬敬的弯身,“陛下,陆三姑娘来了。”
怀兮跪于地上,叩首,“臣女陆怀兮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过了多久,乐声戛然而止,皇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几分威严,“起来吧。”
怀兮起身,抬眸,正对上一双灼热的眼睛。
年轻的帝王身穿白色衣袍,侧卧于贵妃榻上,怀中抱着一位清丽美人儿。
那美人儿两颊飞着红云,唇角含羞带笑,望向陆怀兮的眼睛里带着探究的意味。
怀兮福身,“臣女给韩才人请安,小主吉安。”
不知为何,怀兮总觉着这位韩才人的眼睛长的很像一位故人。
但故人是谁,她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爱妃,退下吧。”
皇帝下令,韩才人不敢违逆,很快行礼告退。
隋荣亦借口有事退出,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个。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怀兮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拨弄着腰间的衣带,眉眼未抬,声音沉沉,“病好了?”
怀兮知道他在讽刺自已装病一事,佯装恭顺,“托陛下的福,病已好了。”
皇帝嗤笑一声,抬眼看她,只见她面色红润,身康体健,全然不似大病初愈的样子,一股郁结之气萦绕于胸。
“若非裴讷,你的病应当不会好的这么快。”
赫连彧意有所指,怀兮亦懒得装了,冷笑一声,“陛下好手段!”
殿内寂静无声。
皇帝的脸色青了又白,黑眸染上薄怒,“放肆!”
怀兮亦不惧,“裴讷无辜,陛下何必发难于他!作主要将我嫁给他的,是你的母后和皇后。”
言下之意已然明了,左不过是碍于陆氏在朝堂上的权势,他不能向皇后和太后发难,扯了个无辜的裴讷来发泄他的怒气罢了。
“怀兮,”赫连彧自贵妃榻上坐起,姿态再不似方才那般懒散,他沉眸看向怀兮,“莫非,你与裴讷真有私情?”
怀兮勾唇,眸间划过一抹痛色,神情亦有些哀戚,“陛下早已弃我而去,又何必牵挂我与他人是否有私情?”
她脸上的哀戚显露无疑,皇帝心中惊痛,但心底亦生出一股希冀,他的怀兮心中还是有他的。
“我……我怎会弃你。”
“他们非要我娶韩菱,否则便不会保我坐上皇位。”
又是一声冷笑,“所以,较之于皇位,陛下与我的青梅竹马之情,毫无价值。”
赫连彧攥紧了拳头,抿紧双唇,神色无助,“怀兮,我别无选择。”
这样的话,她听过一遍,已经不想再听第二遍了。
怀兮冷凝的视线落在他攥起的拳头上,眉心紧蹙,“陛下,臣女今日来不是和您叙旧的。”
“裴讷无辜,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赫连彧抬眸,凝视着她。
怀兮今日穿了件粉色桃花裙,许是因为临近夜晚的缘故,桃花裙外面还罩了一件白色披风。
她乌发铺云,脸庞白皙如玉,娥眉淡拂,绛唇映日,黑眸如一汪幽静的湖水。
这样美丽的怀兮,这样好的怀兮,不属于他。
想到这里,赫连彧便心痛的无法呼吸,他站起身来,走近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他无辜?他怎么就无辜了?他也配与你议亲吗?”
“怀兮,便是朕得不到你,朕也不许你嫁给别的男人。”
皇帝的神色是疯狂的。
手臂那处传来钻心的疼痛,怀兮挣扎着,她看到男人眼底的癫狂,心中又惊又怕,“陛下,你疯了!”
赫连彧恍若不曾听到她的话,仍抓着她的手臂,欺身上去,恶狠狠地说道,“朕就是要让他上战场,他必须死在战场上才行!”
怀兮吓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坚硬的翡翠屏风,她退无可退。
灼热的呼气扑面而来,赫连彧掐住她的腰,“怀兮,我去求求母后,让你进宫,做我的贵妃。”
“你应了我,我就放过裴讷。”
怀兮心中惊骇,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声音却不再冷漠,“阿彧,我疼,你先放开我!”
她终于肯唤他阿彧了!
赫连彧神色缓和了下来,慢慢放开她的手臂,然后又将她一把拥在怀里,“怀兮,我只想时时刻刻看到你。”
身体被箍的很紧,怀兮几乎喘不过气来,“阿彧,你冷静一下。”
心爱之人在怀,赫连彧哪里冷静得下来,他只急于确认一件事情。
“怀兮,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吗?”
“那又怎么样?我们之间早已没有可能,阿彧,你放下吧。”
对于怀兮而言,这是最好的答案。
“咳咳……”
殿内,蓦地响起一声男人的轻咳。
听到这声咳嗽,怀兮头皮一紧,一股凉气自脚底腾起,迅速席卷了她的全身。
该不会是……
身体一松,赫连彧已然放开了她。
怀兮的脸烫的厉害,她快速别过脸去,整理身上的披风。
“皇叔,您怎么来了?”
皇叔……
糟糕!怀兮的头垂得更低了。
“听闻陛下身体不适,晌午传了太医,本王过来瞧一瞧。”
赫连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如今看来,倒是本王多虑了,陛下美人在怀,哪里像是生病的样子呢?”
赫连彧脸上讪讪,眼睛落在一旁的怀兮身上,“怀兮,你先下去吧,夜色已深,今夜先歇在宫里吧。”
怀兮如蒙大赦,快速福了福身,“臣女告退!”
转身,快速逃离了此地。
身后,传来赫连彧呵斥隋荣的声音,“你怎么当差的?皇叔来了也不通传……”
“陛下,奴才有罪,王爷怕打扰到您休息,所以没让奴才通传。”
一出未央宫,她抓住青黛的手,“御贤王什么时候进殿的?”
“御贤王来了有一会儿了。”
……
那么,赫连襄到底听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