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珺神色怔愣,绣花针穿进抹额,露出半个针身,她就这么捏着半个针身不动了。

殿外已经有了亮光,透过窗户撒入苏珺茫然的眸子中。

她心中没来由生出一抹凉气。

自己以前对齐王动过心,和现在对小叔子念念不忘是两码事。

苏父是正经的儒学大家,苏珺幼时跟着苏父启蒙,对三纲五常再清楚不过了。

不待她细想,张嬷嬷就掀帘走了出来,太后醒了。

皇太后瘫卧在床上,精神饱满,中气十足,反倒是苏珺更像是大病初愈的人。

“你怎么瘦成了这样?”

苏珺摸了摸脸,没有了肉感,她道:“冬日天寒,儿臣吃的少了,许就瘦了一些。”

这些日子,皇太后一直半睡半醒,现下精神头好了,看到苏珺这种模样,连忙让她回去休息。

“哀家已经大好了,没事了,你赶紧回宫休息,接下来都不要你请安,你还年轻,可不能落下什么病根。”

苏珺回到了东宫,还没坐上歇一会,就听到了冬霜求见。

这么着急?

冬霜匆忙道:“娘娘,张奉仪小产了。”

苏珺诧异,小产?

冬霜道:“昨日晚间发生的事情,太子当时就让人去请了太医,折腾了一夜,今天早上孩子还是没保住。”

苏珺:“几个月的身孕?”

冬霜:“起码有两个月。”

两个月啊……

算算时间,那时候太子正在去祭拜太祖皇帝的路上。

这个时间点可是真巧。

苏珺想到昨夜听到的动静,道:“是哪个太医?”

“钱太医。”

钱太医擅长保胎,张氏小产,是该找他。

可是钱太医还擅长调养太后身体,降热……这段日子一直在慈宁宫。

实际上,皇帝孝顺,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守在了慈宁宫。

这段时间,后宫中的娘娘和皇子皇女有个头疼脑热,都只能忍着,不敢去慈宁宫找太医。

唯恐被皇帝看在眼中,记在心中,吃了挂落。

只有太子有这个底气去慈宁宫要太医,但是要太医给自己的奉仪治病……这位太医擅长的还是降热。

这就有些微妙了啊。

长辈主动让太医来,那是体恤小辈。

可是太子这么做,那就有不孝的嫌疑了。

苏珺问道:“钱太医来东宫是悄悄来的吗?”

冬霜道:“不是,昨晚闹得动静很大,有不少人悄悄来打听出了什么事。”

苏珺道:“那就别拦着人家知道内情,太子都不介意,我替他瞒什么?”

冬霜犹豫:“这会让宫中的娘娘不喜吧。”

哪里是不喜啊?

恐怕是生恨吧。

嫡庶尊卑,大齐一向如此,后宫中的嫔妃再多不甘,那都已经承认了这个现实。

皇子们心中不忿,最后也只能哀叹一句谁让自己不是皇后所出呢?

但是他们对太子退让就算了,连东宫一个小小的奉仪爬到他们的头上,这就太过分了!

贵妃摔碎了数个茶盏,胸膛气得剧烈起伏。

嬷嬷想上前劝,却只能火上浇油。

贵妃气完了,又哭了一场。

她认了自己是妾,不敢在太子面前你有一点点庶母的架子。

放在前朝,哪有像她这么憋屈的贵妃啊?

可是,对着太子……乃怕是太子妃,她都认了。

但是一个小小的奉仪都能爬到她的头上了吗?

都是一般的妾侍,那还是九品的奉仪,敢逃了避子汤,在太子妃前面怀孕。

就这么一个孽种,太子竟然为了她去请太医。

那么她的孩子呢?

这些日子感染了风寒,都只敢悄悄请太医院的药童拿些方子。

他也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啊。

“主子,您别想窄了啊,太后娘娘知道殿下感染风寒,也一定会让太医来看的。”

贵妃冷笑:“哈,她眼中有一点皇儿的影子吗?这位得到世宗皇帝盛宠,心狠手辣,对子嗣真的在意吗?”

贵妃流着泪,喃喃道:“就算是皇帝,他真的在意吗?”

什么东西多了,都不显得珍贵。

大齐皇室子嗣繁盛,每位皇帝存活到成年的皇子那都是两位数,只有极少数的皇子能得到实封的领地。

其他的大多是在京城闲散度日。

这样的差别待遇,难怪太子看不上他们了。

今天,各宫都换了一批瓷器。

苏珺按着额角,头疼得厉害,正准备去休息。

太子就这么闯了进来,“毒妇!”

苏珺盯着太子身上的织金妆花纱圆袍,耳边是太子的詈骂。

太子身边都是大儒,他气急了说得话也是不含脏字的,但是有学识的人,骂起人来最晓得往哪里扎心。

苏珺一瞬间恍惚,耳边眩晕成一片。

太子先说她毒妇,容不下张氏,对孩子动手……这些对苏珺根本没有杀伤力。

然后就听到太子说她没规矩,不守妇道……苏珺不认,她嫁过来一言一行都是比照着规矩,从来没有失礼的时候。

可太子列举的一桩桩都是她和齐王的事情。

苏珺眨了眨眼,她今天一直没什么力气,数日的侍疾已经消耗了她大部分的精力。

而且她今天的情绪一直不对劲。

苏珺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过,就像是被人抽离了所有的情绪,没有了生气的心力。

如果真能算上情绪的话,那就应该是厌烦吧。

厌烦这样的生活,也厌烦所有的一切。

她淡淡道:“您说的没错,我确实和人私会,可是不止一次啊,次数多到数不过来。”

“满宫的人知道,太子不知道吗?不要说是十年,以前就是十个月,我和楚桓见了多少面,我自己都数不清楚!”

“我不只和他见面,他还背过我,我们还一起练字、吃饭、看花灯……”

“啪——”

苏珺被打得一偏,脸颊火辣辣的疼,口中有着血腥味。

应该是破皮了。

幸好太后免了她的请安,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在这种时候,苏珺竟然还能冷静地想会不会被人看到。

她从小到大,没人碰过她一个手指。

她犯了错,顶天了不过是被苏父骂几句,连罚跪都舍不得,骂得眼中积蓄起泪。

苏父就会讪讪住嘴,反而哄着宝贝女儿。

这样的宠爱下,苏珺没有长歪真是天性好了。

勋贵出身、正当年少、结发夫妻、不是柔弱的性格……

苏珺应该打回去,真得闹开了,少年结发夫妻闹一场,长辈再心疼也只有劝的。

苏珺最多被罚着禁足、抄书,皇帝一心想和苏父成就君臣相得的佳话,起码在本朝苏家承担得起来。

可是……

苏珺说了楚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