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蟾看到那帖子就像是见到烫手山芋般忙让司琴扔出去,说自已头疼。
“那怎么办呀,小娘子。”
萍儿拿着这帖子,确实这贾家也太着急了,哪有天天上门送帖子的,知道的以为他贾家想要攀高枝上赶着巴结,不知道的以为他家儿子有什么隐疾没人要似得。
要不是因为宫里头的圣人,家里的姑母,元蟾就不会这么为难了,但也吃不消人家天天缠着你。
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忙唤来司琴司画收拾行囊。
一壁指挥着司琴司画,这个带上那个备着,一壁和萍儿说,“我先去大相国寺躲几天,姑母问起来就说我昨儿个梦魇了,去大相国寺借住几天祈福烧香去了。”
“那贾府那边…”萍儿小心问道。
元蟾摆摆手,她现在听不得贾这个字,一听就脑仁疼,但也得交代好,“就和贾府说我病了,大夫说要静养,承蒙他们的厚爱,我呀一时半会儿去不了了。”
说完,趁着冯姑不在,扔下萍儿背起行囊头也不回出门了,留下她一人风中凌乱。
元蟾小时顽劣,薄父便将她交给大相国寺空和师傅管教,因此和大相国寺有些渊源。
今日携了司琴司画拜访了空和大师说明了来意,空和便指了个小僧带她去寮房,寺里平日就有居士为静心为修行借住的,所以置有寮房。
等收拾好已经日薄西山,元蟾伸了个懒腰,这山可爬死她们了,呼出一口浊气,还是山里的空气好清静。
放眼望去,整个寺庙建在青山上,云遮雾绕之下,千尺叠翠,冠盖如林。
此时,云静风清,落日洒在明瓦朱漆上,透过苍翠横流的枝桠,泄下碧波万顷的金光,闪耀着温柔的光芒。
寮房植满了桂花树,翠绿枝叶间点缀着淡黄花朵,一片桂香弥漫。
闻着这桂花香,来一碗小圆子,着实应风景,三人说干就干,像寺庙讨了麦粉,便开始通力合作,司琴揉面,司画烧水,至于,元蟾么,趁着这夕阳西下赏风景去了。
山里不比山下,温度相差大,出门时司琴翻出了一件银狐大氅给她系上。
这件银狐还是前年陛下去围场所猎,赏赐于薄府,冯姑见这狐皮柔顺光滑,实在难得,便做了这件大氅。
山间路蒙了些雾气,寺庙常年香火燃烧,顺着秋风而来,衣裙上便沾染了些檀香味。
此刻落日照在林间,枝头上停着一对鸟儿,万籁俱寂。
元蟾心性大发,不免想逗起这双鸟儿来,于是踮着脚尖轻手轻脚一点一点走过去,她专注着枝头上的鸟儿,忽略了脚边,那石头就矗立在她脚跟前。
一脚落下,直直的被绊倒,身体瞬间失去平衡,眼看就要向前倾,来个和大地亲密接触,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她睁开眼,眸中是一张似笑非笑的俊脸来,是萧炎。而她姿势不雅正被他双手圈住,才幸免于此。
四目相对,元蟾从他眸子里看出点些许狼狈,想到此刻自已这尴尬险境,立时从他怀里跳了出来,隔了几步远。
她敛衽而拜,“多谢郎君相救。”
趁着这一拜,她眸光一扫,原来是这该死的破石头。
这里群山叠翠,自然有许多滚落山石,有的宛如巨大山峰,有的小如鹅卵石,形态各异。
而这个石头粗粝砺砺,重量大小不如小觑,若没有萧炎及时相助,后果真是难以想象。
枝头上的鸟儿听到动静早就噗嗤噗嗤飞走了,元蟾心下对他多了一分好感。
“大相国寺求灵拜佛最是灵验,郎君也是来烧香祈福的吗。”
元蟾的声音本来偏绵软,山灵空旷,这声线便散入空气中,如娟娟泉水般流淌,清脆婉转,沁人心扉。
萧炎挑眉,算上这次和她一共四次面,可次次都是让人…那么与众不同。
之前樊楼偶遇,他没有拆穿她之前女扮男装的事儿,皆因小女儿心思没必要过多计较。
“山中险峻,小娘子还是莫贪玩的好,这次幸亏我遇上,下次就没那么好运了。”
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言语犀利,直逼要害。
元蟾讪讪的摸摸鼻尖,他说的太有道理反而弄的她不好意思来,只得说,“郎君所言甚是,下次注意,注意。”
萧炎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转头不再看她,山里景色如佳 ,宁静悠闲,耳边只有阵阵秋风,刮的他两边大袖簌簌而动。
看样子应该是在等人,元蟾正欲拜别,就听到一阵声音落下。
“让郎君久等了。”阮明瑜拾阶而下,一道袅袅身影一晃便已经立在身侧。
今日他们俩是奉了萧炎之母来大相国寺替他母亲求平安的,但萧炎不知的是,他母亲的病并没有大碍,只是一番托词,目的是让他们多些独处机会。
阮明瑜是个有礼的好孩子,自然不会同她说闺房之事,但她心如明镜怎会看不出门道来。
她自已的儿子自已知道,表面看着不是个平易近人的,但内里赤忱一片,多处处,在冰冷的山也会融化。
阮明瑜自然也知道萧母的一番良苦用心。
她从禅堂出来,远远就见到了萧炎元蟾二人说话,待到二人身边,目光微转,先问候了自已的夫君,才同元蟾打招呼,“蟾娘子,我们又见面了。”
她和这阮明瑜也只有说过几句话的交情,并不热络,就点头含了声是,算是打了招呼。
她们并无什么话可聊,萧炎敛衽,淡淡说道,“回去吧。”
阮明瑜等的就是这句话,她说了声好,转头对元蟾说,“我和郎君也要归家了,”她环顾四周,又说,“蟾娘子身边怎没有女使相伴,天色渐晚,一人在外总归危险,不若搭我们的车马回去。”
“多谢瑜娘子善意,我是来大相国寺暂住静心祈福的,见寺中景色有致,才一个人出来逛逛的,瑜娘子心意,元蟾心领了,天快晚了,你们也快些归家吧。”
阮明瑜原本也只是一番托词,并没有真心带着元蟾一起走,见她这般说,便如释重负起来,“那我们便告辞了。”
两人不再逗留,往山下走去。
见他们走远,正要转身,却看绿树浓荫下有人负手走过来,高高的身量被晚霞斜照,投下一修长的阴影。
端看外形,拢着一身寒气。
明帝从静室出来,没想到和空释方丈手谈一局已从天光到落日。
见山中云雾缭绕,层峦叠嶂,清泉潺潺,仿佛置身仙境,便踱步闲逛起来。
元蟾可不敢让他等着,忙提起裙子小跑起来,还是得怪自已收拾的太匆忙,要早知道今日又是爬山又是闲逛,就不该穿这双绣花鞋履来,好看是好看,但是不中用呀。
“你倒是忘得快,方才若不是萧家大郎,你早就栽跟头了,”明帝伸手扶住跑的踉跄不已的元蟾。
“你都看到了啊,”元蟾咂舌,自已那狼狈样还是落入了他眼中。
元蟾那双绣花鞋,石榴色的颜色已经看不出来,上面蒙了一层灰土土,山中多湿气,绣花鞋已经湿了一半。
元蟾见明帝眉头紧蹙,不悦的看着这双鞋履,心知他素来爱整洁,估计这么一双肮脏的鞋大概率污了他的眼,随即放下裙摆,掩住鞋来。
这才后知后觉自已的一双脚趿在湿了一半的绣花鞋里,湿漉漉的足衣,很是不舒服,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鞋袜来换。
“我是来求个静心养性,打算住上个三五日,”又觉得太少,改口,“反正没事,寺里斋饭好吃师傅又好,十天半月我看也住的,不过家主今日怎么也来大相国寺,难道连你也有解决不了的烦心事,来这求神问卦。”
因在外,元蟾便唤他家主,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明帝看她说个不停,但眉目并不舒展,似隐忍着什么。
明帝不想再听,出声打断,“我也是来静心的。”
元蟾一听,止住了话,这是嫌她聒噪嘞。
明帝伸手轻轻往远处一抬,眉眼一挑,不用多说,这是要元蟾给他指引寮房,本来她也不想多待了,这湿漉漉的鞋子穿在身上真是难受。
不到片刻盅,就到了元蟾借住的寮房。
司琴寻着音儿早就迎出来,却是陛下,后头还跟着焉了的小娘子,正要行礼,明帝只是说,“在外不用行这些虚礼。”
话虽这样说,但到底是天家,不敢承情,还是行了礼。
而元蟾则口头说了两句话,先让司琴照应着,转身寻来司画,去屋里头换鞋去了。
等她收拾出来,便看见明帝坐在兀子上悠哉悠哉吃着东西,司琴怕他不舒服,又往那兀子上放了个软垫子。
元蟾走近一瞧,碗里赫然不是那小丸子又是什么。
司画去厨上又呈来一碗,那小丸子圆圆糯糯落在碗底,着实可爱,汤上撒了些金黄桂花,正是从她们院子里摘来的,因为刚出锅,上面冒着热气,那桂花香顺着白烟,又香又暖。
她吹尽了热气,细嚼慢咽,芳香扑鼻,甜糯得口。
明帝放下瓷碗,“圆子粘糯,不宜克化,不可贪嘴。”
这话虽对着元蟾说,可眼神却扫向了司琴。
司琴真是冷汗连连,忙说,“婢子省得,所以小娘子碗里的圆子只有一半。”
这司琴平日里伶牙俐齿,到了官家面前,生怕自已说多错多,打算着官家问一句便答一句,能不多说一个词便不多说一个词。
元蟾听司琴这么说,也不动声色,反正等他走后,自已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他呀,手伸不着。
但明帝仿若洞察了她的心思,直到月上桂花头,也不见他要走的迹象。
元蟾只好催促,“天色已晚,家主还是早些回宫的好,若晚了等宫门下钥,就要惊动圣人了。”
明帝乜了她一眼,这个时候倒是搬出圣人来,于是冷冰冰说着,“不用你操心,易不会惊动皇后,我自有主张。”
刚还吃了我这儿的小圆子,转头便翻脸不认人了,但无论如何,她是个大度的人,虽然他嘴硬冰冷,但元蟾觉得她能忽略作为天子的傲娇来。
不过纵然元蟾不欲多说,这天色确实暗下来,山间丛林茂密,没有外头灯火阑珊,这里黑下来便是黑黢黢静悄悄,看着有些可怖。
秋日里的山头,那风是狂放不羁的,枝叶也跟着摇曳 ,她自言自语道,“孤男寡女的,虽然咱清清白白,但是要是被人瞧见,两张嘴可抵不过白张嘴,我的名声反正也不怕再添个说词,就是恐连累了官家。”
明帝牵了下唇角,哼了一声,“佛说心如明镜,不染尘埃。佛门圣地,皆是慈善念,心净土,倒是你,不要想入非非,少看些杂剧,还是如何把心思正一正才好。”
什么想入非非,你魅力还不至于大到我饥不择食了把,元蟾心想我的心可正了,佛祖才不会怪她六根不清呢。
明帝不予为难她,略坐坐,方起身,还没走出几步,唤来司琴同她说,“山间早晚相差大,雾气多,易着凉,你仔细些,晚间可烧些热水来给你家小娘子足浴。”
司琴不敢有误,一一记下。
元蟾本来看他要走,高高兴兴起身相送,却又见他折回来,和司琴小声嘱咐着,和冯姑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人在这方面可以交流交流。
这边元蟾天马行空的想着,明帝回头一看见她嘴角抿着唇傻笑着,知她又在心里想着不好的东西来,长袖一摆,踏着月光走了。
等元蟾回过神来,已经不知踪影。
官家虽然事儿妈,但总归是为她好,就比如说这足浴,泡着真舒服,连带着睡觉都比以往香甜。
这香甜的后果就是让她日上三竿才醒来,不过又不是在家里,没那么多规矩,睡迟了便迟了吧。
寮房位于寺庙右侧,红瓦黄墙,弥漫的光从檐角泻下,并在廊下缓缓刻下一道道影来。
等元蟾用好斋饭,便搬了张藤椅晒太阳。
常喜从台阶上望过去,正好看到元蟾眯着眼打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