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真是可怜了伊王,小小年纪就成了废人。”
“是啊,这要是丽妃娘娘知道了,怕不得……”
女宾区这边三五成群地窃窃私语,叽喳议论个不停,男宾区那边更是摇唇鼓舌,自以为是地各种分析。
“真是想不到啊,啧啧啧,这周王殿下那么淡泊的性子,从不过问军政之事,但是毒杀起幼弟来可是干净利落、毫不手软啊。”
“你知道什么?往往啊,被查出来的未必是真相,端看谁得利最大,谁才是最有可能操纵谋划的那个人。”
“方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仔细说说。”
“我就一句话,燕王殿下稳赚不赔啊。若是成了,这位含山公主犯错,她驸马的兵权可就被皇帝收回了;若是败露了,正好查到周王头上,也少了一个已经成年的弟弟日后和自已竞争。但是不论成与不成,伊王都必然被牺牲掉了,你自已细细琢磨琢磨罢,是不是这个理?”
……
长宁在假山后林亭中听得此言,险些笑出声儿来。这些老狐狸,老谋深算确实不假,只是有的时候也太多思了,难免矫枉过正,过犹不及。不过,如今这件事就是要这样传开才好,正好自已也能借此机会,大张旗鼓地把自已府中的各类仆从、下人好好儿地清洗一遍,换过一番。
琵琶亦是含笑和长宁对视一眼,扶着公主悄声离开。
回到园中,长宁叫来了琥珀跟着。琵琶轻托了一下长宁的小臂,朝着湖畔的汉白玉石舫使了个眼色。“公主,那就是北镇抚司苏大人家的夫人、小姐了。”
才踏上石舫,站着守在船尾的丫鬟们就要行礼,琵琶打了个手势示意不必通报。那镇抚夫人、小姐正并排背对着岸边,并不曾察觉长宁等人来此。
“娘,我之前听人说,含山公主是陛下最受宠的女儿。如今见了才知道,确实名不虚传。”镇抚家的苏小姐天真烂漫,挽着镇抚夫人的手臂笑着撒娇,“您看,这湖里的长脖子红鸟多好看啊!我从来都没见过!娘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吗?”
镇抚夫人拍了拍苏小姐的手背提醒道:“阿柔,不要背后议论公主殿下。”而后轻轻摇了摇头,“娘也没见过。”
“这鸟名唤‘火烈’,是楼兰所独有的。苏小姐若是喜欢,本宫送你一对如何?”长宁含笑轻声提议。
镇抚家母女二人听闻含山公主此言,连忙转过身来跪下请罪。
“妾身拜见殿下,殿下万安。是臣妇教女无方,请殿下责罚。”
“臣女给殿下请安,殿下妆安。”
长宁略抬了抬手,笑道:“苏夫人和小姐免礼罢,游玩取乐而已,不必拘束。”
“多谢殿下。”
早有随侍的丫鬟在石舫一侧的美人靠上铺好了鹿皮坐垫,琵琶搀扶着长宁缓缓坐下。
看见苏氏母女二人仍然站着,长宁教琵琶赐了座,向小姐苏柔招手道:“苏小姐不妨坐得离本宫近些,本宫好和你仔细嘱咐嘱咐这火烈鸟的生活习性,日后养起来也省些心力。”
苏小姐心思单纯,不疑有他,便由侍女将绣凳搬得离含山公主近些,复又坐下,微笑有礼回道:“臣女多谢殿下赏赐!”
“啊……请殿下恕罪,臣妇忽然想起有一事要去忙,恐怕要先失陪片刻。”
苏夫人是个极有眼色的,见如此场面,似乎是公主和自已女儿有话要说。虽说不知道为何这位公主殿下会认识自已的女儿,但是深觉自已不该在此继续陪坐碍眼,是以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去。
“苏夫人尽管去罢,苏小姐就在这里陪本宫说说话,不会有事的。”长宁笑道。
“多谢殿下恩准。”苏夫人行礼再拜,嘱咐女儿,“阿柔,要知礼谦逊,好好陪侍殿下。”
“是,女儿知道了。”苏小姐起身拜送母亲后乖巧坐下,一双杏核眼水汪汪地眨了眨。
长宁“扑哧”轻声一笑,询问道:“苏小姐,你可还记得本宫吗?”
苏柔疑惑地蹙了蹙眉,不知公主为何会如此发问,正要摇头。
长宁略略向前探身,“先别急着摇头,不如抬起头来,仔细看看本宫。”
得到恩准,苏小姐便微微抬起头来直视长宁,细细观察了好一会儿,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闭上了口。
这位公主殿下看上去豆蔻年纪,雪肤花貌,十分动人。这一张脸上最让人难忘的便是那双生得极有特色的眉眼,荔枝眼清澈明亮,弦月眉妩媚婉转。唇瓣柔润鲜艳,两腮白嫩丰盈,像是才剥了壳儿的新鲜荔枝。若不是知晓公主已经出降,又见其梳着妇人的狄髻,只怕说是闺阁女儿也无人不信。
“早秋在菜市买人时,咱们在场内见过一面,苏小姐可还记得吗?”长宁眯了眯清亮的荔枝眼,笑起来颇有些女儿家的娇憨。
“臣女不敢。”苏小姐有些惶恐地低下头,生怕因为自已知晓了公主不想让旁人知晓的隐秘而惹得公主不悦,迁怒家族。
长宁看到苏柔害怕,便放缓了语气,“苏小姐莫要害怕,本宫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呀。”
说着,向前略推了推那一盘茉莉乳酥,示意苏柔尝一尝,放软了姿态,低声道:“其实,悄悄告诉你罢,那日是我趁着驸马不在,自已偷偷溜出去玩儿的。我还从来没有出去看过外面是什么样子呢。”
苏柔拈了一枚茉莉乳酥,小口咬着,听闻长宁所言,微微有些吃惊。
“殿下……从未出去过吗?”
长宁点点头,神色有些黯然,“所以,我今天特意来找你,就是希望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别人?如果父皇知道了,一定会把我叫进宫去训斥的。”
说罢,颇有些可怜,眼巴巴地望着苏柔。
苏柔不久前在席上才见过公主震怒的样子,只是眼下这公主正用带些乞求的目光望着自已,看上去与因犯了错而忧心忡忡的寻常官家小姐无异。
苏柔回想起自已犯错被爹爹责罚的情景,不由打了个寒战。一时心软,竟有些同情这个和自已同岁的少女,连忙站起身来发誓,承诺自已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长宁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愉悦起来,“太好了!你既然愿意帮我保守秘密,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苏柔有些意外,这位得宠的含山公主竟然如此平易近人,一时不由又开心又激动。但终究还是按捺住自已,依礼答谢道:“小女多谢公主!”
“咱们私下不要再这样客气啦,阿柔。”长宁起身,笑眯眯地过来牵苏家小姐的手,神秘道:“那,我带你去一个好玩儿的地方。”
继而转身吩咐四周侍立的丫鬟们,“你们在这外面守着就是,本宫带苏小姐去假山后面的香池瞧瞧。”
苏柔有些担心母亲回来寻不到自已,但是又不敢违抗公主的意思,想来在公主府中不会出什么问题,便也只好任由着去了。
苏家小姐的两个贴身丫鬟有些不太放心,互相对视一番却不敢言语。待长宁带着苏柔下了石舫,琵琶悄悄地拉了拉那两个丫鬟的袖子,“别担心,我带你们俩悄悄地去看看。”
两个丫鬟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用极低的气声急促道:“使不得啊,姐姐!这可是大不敬的罪过!”
琥珀在一旁插嘴,“怕什么,殿下发现了只管都推在她身上就是。”继而嘻嘻笑着介绍道:“这是殿下身边的贴身宫女——琵琶。你们听她的就是了,不妨事的。”
两个丫鬟闻言,只好随着琵琶下了石舫,伏在一处山石的缺口处悄悄往里观望。待看清了里面的情景,不由瞪大了眼睛,转头震惊地望着琵琶。
长宁领着苏柔转过假山,来到了一处浅粉色的汤池畔。这汤池是一弯温热的活水,天然的粉水晶巢窠为底,池水中又满溶着细碎的水晶粉末和金粉,看上去十分浓稠又波光粼粼,水面上亦有细碎的涟漪轻轻荡漾。
长宁转过身来看向苏柔,颇有些得意地说:“阿柔,你看!”
苏小姐只一眼就立刻被震惊,随即深深沦陷,喜欢得不得了。立时小女孩儿贪玩又调皮的心思昭然若揭,马上换了称呼讨好道:“好姐姐,这汤池好漂亮啊!”说话的时候,双眼仍旧直勾勾地盯着那汤池,有些目眩神迷。
“嘻嘻嘻,那咱们不如脱了鞋子进去玩儿水?”长宁此时也全然释放了天性,脱了金丝绣履,撩起袍摆就先下水去,还一边招呼着苏柔,“阿柔,快下来呀!水里可舒服啦!不用担心,没有任何人会知道哒。”
苏柔早动了心,见堂堂公主都如此随性,自已更是不再端着,迅速也下入了水中。
才进水中,苏柔就有些舒服地惊叹出声,“这水竟然是温热的!”
“当然啦,因为这池子地下是一眼温泉,一年四季这里的水都是热的。”长宁伸脚撩起一片水花,溅了苏柔一腿,得逞一般笑道:“来呀!嘻嘻嘻嘻嘻嘻!”
苏柔也起了性子,不甘示弱地奋力反击,一时两个豆蔻年纪的少女在桃粉金沙的池子里嬉戏得不亦乐乎。
“这……这……”躲在假山后偷看的两个丫鬟呆若木鸡,有些吓傻了似的不知如何开口。
琵琶笑着低声道:“你们可要帮你们小姐保守秘密,你俩总不想看小姐被苏夫人责罚吧?”
两个丫鬟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敢答话。
“好了,看过你们小姐,你们也放心了。咱们快回去罢,被公主和小姐发现就不好了。”
琵琶率先溜下假山,那两个丫鬟忙不迭地跟着也走了。
汤池中的两人玩儿累了,相伴着坐在岸边。
苏柔心中对这位公主的印象更是好了许多,索性像小女儿家一般畅所欲言起来,“公主有那么多兄弟姐妹,为什么还愿意和我一个臣子的女儿一起玩儿呢?”
长宁叹了口气,没有提及自已的兄弟姐妹,只回答道:“朋友只看投缘与否,我和阿柔你一见如故,再见相处更觉惬意,所以愿意和你结交,并非只是为了请你替我保密的缘故。”
“我也喜欢和公主一起!”苏柔笑起来,“您是臣女见过最平易近人的公主,今日还带我来了这样有趣的地方,臣女超级开心!”
“那你日后常来府上找我玩儿罢,好不好?”长宁有些期待地看着苏柔。
苏柔欣然应允,解下自已随身佩戴的双鱼玉佩送给长宁,“这是臣女的一片心意,还请公主不要嫌弃才好。”
“谢谢阿柔,你私下里叫我长宁就好啦。”长宁接过玉佩,取下了头上一支紫金珐琅桐花簪回赠给苏柔,转而好奇问道:“对啦,阿柔,你那天去菜市买了什么人?”
苏柔初见这样漂亮精致的发簪十分喜爱,一边在鬓边比划一边不设防道:“是两个护院,他们二人还是兄弟呢。”
长宁闻此,心中更加确定,秋鸿的两个哥哥正是被京中北镇抚司的苏大人家小姐买去。顿时,心中就有了打算。
“那他们都会功夫吗?”长宁问道。
苏柔转头看向长宁,诚实答道:“会呀。我买来之后,母亲就把他们交给家里的师父了,如今已经训练了一个多月,身手足够应付一般的歹人贼子了。”
长宁有些不好意思,“那你能不能把他们给我啊?我拿别的跟你换,好不好?”
“什么?”苏柔有些吃惊。
“我也知道,不应该第一次见面就跟你要东西的。”长宁因为不好意思而有些脸红,“但是,你也知道,如果我出门带那些公主府的侍卫的话,父皇很快就会知道的,我不想总被人跟着。”
苏柔一下子就明白了长宁的意思,却因为担心公主出门发生不测牵连自家而有些迟疑道:“两个人罢了,没有什么的。只是,万一……”
“你放心好了,我就说是我买的,绝不会连累你。”长宁坚定道:“而且,我也只是偶尔去附近逛逛,很快就回来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苏柔低头思考。
长宁黯然道:“其实,我本来是和你一样的性子。但是在宫中,姑姑从小就一直教训我,天天刻板又无聊。这十四年来,我一次都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好的,我送给你。”苏柔安慰地拉拉长宁的手,“他们今日就跟车在外面呢,一会儿出去我就让他们先跟你回府,晚上我派人把他们的身契给你送过来。”
“真的?”长宁亮晶晶的荔枝眼睁得圆溜溜的,有些不可置信,“谢谢阿柔,你太好了!一会儿出去我让琵琶把我那套紫金头面给你拿来。”
继而抬头望望天色,“时候不早了,咱们收拾一下先出去罢,只怕苏夫人要等急了。”
二人收拾好,重又回到石舫上,苏夫人听了贴身丫鬟报信说公主和小姐回来了,便过了片刻也赶回来。
“臣妇来迟,还请殿下见谅。”苏夫人笑着行礼,“小女顽劣,唯恐给殿下添了太多麻烦。”
长宁使了个眼色,示意琵琶扶起苏夫人,“夫人说笑了,本宫和阿柔很是投缘,有倾盖如故之感,日后若是有空,还请一定常来才好。”
“幸得殿下青眼,小女三生有幸。今日实在是叨扰太久,唯恐误了殿下清静,臣妇有罪。”苏夫人是极为知礼谦逊的内宅女子,说话滴水不漏。
待宴会结束,长宁带着秋鸿的两个哥哥跟在身后,一路往承恩堂走去。才走到门口,秋鸿就从院内飞跑出来,扑在长宁怀里,搂着长宁的腰撒娇。
“姐姐怎么这样晚才回来,我好想你。”
“是我不好。”长宁用食指轻轻点了点秋鸿微粉的鼻尖,宠溺道:“秋鸿猜猜,我今天带谁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