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一个月,清扬渐渐发现炉灶旁的烧火汉子非同寻常。虽然面貌丑陋,腿脚残疾。但每个弟子都对他尊敬有加,连藏心也来过好几次。但他却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对此罔若未闻,全不理会。

那日清扬提水遇虎,疾奔之下水花飞溅,到炉灶旁时已只剩下半桶。忽听得那人嘶哑着声音骂道:“混帐,水打那么少还有脸回来。”

清扬一惊,正欲发怒,但想到他必定经历悲惨,才会这般与人不合。于是恭敬道:“还望前辈见谅,只因晚辈林中遇虎,所以水洒了大半。”

汉子嘲讽道:“遇虎不死,真是大言不惭。清扬含笑道:“的确是我运气好,才能逃出生天。”

汉子缓言道:“不错不错,小小年纪临危不惧,心地也坦诚。是个可造之材。”

清扬想起昔日师父说过做人最难得是宠辱不惊。更是恭敬道:“前辈过奖了,我这就再去打一桶回来。”

清扬转头便去,因为惧怕老虎,所以走得极慢。清扬正把水桶放进泉眼里,忽然听得背后草丛窸窣,回头一看,草丛又静静地偃伏着。清扬观察良久,始终没有异样,便继续打水。

刚想提上来却又听得背后风声乍起,如浪迸,似电欻,清扬瞬间警惕起来,忽然水中出现了一只老虎的倒影。清扬霎时就地一滚,老虎就扑在距清扬咫尺之地。清扬还未缓过神,老虎蹿身一跃,又向清扬扑来。

清扬自知躲避不得,便攥拳用力向老虎身上打去,没想到老虎受了一拳,竟似被挠痒,虎掌肆无忌惮地抓向清扬。清扬翻身一推,竟把老虎推翻在地。拳头似敲鼓般砸向老虎的面门,老虎吃痛怒吼,直把清扬震得了不知东西,随即张开血盆大口咬来。

清扬力竭之间,竟来不及抵挡。自知生死只在刹那之间,怎料老虎却从侧面滚去,清扬起身一看,老虎竟然逃得无影无踪。

正疑惑间,忽听远方有声音传入耳中。“小子,你我有缘。我今传你浑金璞玉拳法,你可要记住了。练此拳法,起初应心无旁骛,一心一意时刻操习,练到心动身动,身动武动的地步,尚且小成。然后任他万古长空,我自一朝风月,练到不意于武,武在心中的境界,才算功德圆满。以后每天一更时分来这等我。”

清扬咀嚼话中深意,回过神来。便向那人道谢,未想许久竟没有回应,只得提了水回去。

哪知宅内悄无人声,只有烧火汉子在炉灶旁打盹,火光晃得耀眼。清扬把水倒入缸中,斜眼觑着他。本以为他还会训斥几句,没想到他只是摆摆手,便让清扬离开了。

清扬回到住处,只见嫣然酣卧未醒。便从门外拔了根草,拨弄着嫣然的鼻子。模糊中嫣然用手胡乱抓着。

清扬正自得意,哪肯停下手来。于是继续拨动着,嫣然终于不堪其痒, 轻轻地打了个喷嚏, 睁开眼看是清扬, 没好气的将枕头丢将过去。

清扬刚侧身避过,嫣然已拧住了清扬的手。清扬吃痛,抄手向嫣然两胁挠去,几番尝试却犹未见效。只得连声求饶,嫣然便松开了手。两人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看着对方噗嗤一笑。

清扬忽道:“你知道师父和他们去哪了么?”

“就他那样的师父,还不及我父亲...,值得你这样么?”

嫣然看出清扬脸上的隐忧,改口道:“叔叔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清扬毕竟少年心性,心想此言有理。于是拉起嫣然的手道:“跟我来,给你看好东西。”

两人走到空敞的庭院,清扬身形一动,掌起风生。步伐沉稳,目光坚定。出掌去势极快,而回掌又极缓。也便在这极快与极缓之间,一股掌风在清扬周围弥漫开来。满地落叶散而复聚,在空中盘旋着。清扬说道:“你试着用暗器攻击我”。

嫣然正犹豫间,清扬笑道:“我有把握避开的。”嫣然方才轻轻一丢,用石子向清扬打去。只听噗的一声,石子刚碰到盘旋的落叶,便迅猛反弹开来。

嫣然惊喜道:“你几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清扬含笑道:“那我教你吧。”

嫣然道:“谁要你教了。”

清扬正想说话,一个满身血迹的人惊惶跑进来道:“救……救师傅,救我师傅啊”。

原来藏心闭关之事,早已被内奸传了出去。甲贺派想逐个击破,便在藏形练武时,想要将其杀害。

只听屋顶上一人说道:“兵法有云,夫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以治待乱,以逸待劳。我在这里等着甲贺派到来,到时一举歼灭,岂不大快人心?”

清扬既惊且惭,心想藏意已在这多时,而自己方才行为,便无异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那人又道:“此时神刀、鬼刀皆在围攻我师父,哪有敌人会来这里。”藏意道:“不知还有那一刀么?”

那人哼了一声:”好啊。你这伪君子,说得冠冕堂皇,不过是舍不得这安乐窝。”藏意不怒反笑,手里剑一递,这名弟子已送了性命。

清扬大惊,自思藏形不肯救人,急忙跑到每日打水的树林。到得林中,清扬喘了口粗气道:“前辈,前辈。”

只听耳边响起个声音,“我都知道了,你带路吧。”

清扬回头一看,却见正是烧火的汉子。清扬一惊,那汉子道:“我本不愿再理世事,但那藏形是个好汉,不能让他枉死。”说着提起清扬身子飞奔而去。

这边藏形与鬼刀打得难解难分,藏形舞起柳叶刀,龙飞虎奔,向那人身上各大要穴打去。那人身法诡异,眼见剑锋将要伤人时,又见他身子游鱼似的避开。时不时还手一刀,其出其不意,诡怪奇绝,往往使藏形左支右屈, 濒临险境。

藏形心念电转,剑势忽缓。鬼刀指东打西,逞其绝技,竟不能伤之分毫。心知不敌,一声长啸,入耳却甚柔和,长路青葱微响。

藏形已知这是一种极高明的传音之法,如风之盛,其势不竭。如水之流,潺湲千里。心中暗道不妙,忙使出最为沉猛的第三手慢刀,极欲速战速决。手腕一翻,只见长剑去势极缓,剑身到得鬼刀身前三寸之处便即凝立不动。

鬼刀大惊,自思无论自己如何出招,都在刀招笼罩之下,于是定下心神,对视藏形。藏形见他守得严密,当下也不出刀。

鬼刀笑道:“士别三日,果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藏形答道:“那日被你所伤, 我苦心思索了三日三夜,方才发现了我剑法为求快捷,失了凝重,于是用一把百余斤的重剑在瀑布下不眠不休地练了六日有余,终于让我弥补了缺陷,并且自创了这三手慢刀。”

鬼刀甫听之下,思索为求快剑,失了凝重一句,不禁失神。门下一弟子见此情景,大惊失色。 赶紧格开对手的品字刀,朝藏形跑去。

朗风眼见如此,便也追击而来。那人正欲举剑砍向藏形,朗风品字刀已动。那人只得挥剑阻挡。朗日翩逸矫健,剑招连绵不断地向那人攻去。

那人力渐不支,计上心来,倏地举足,脚下尘土朝藏形飞扬而去。朗风自知援救不及,发出几颗铁莲子。藏形见鬼刀有欲动之意,柳叶刀一递。鬼刀不及抵挡,身子微侧,刀已贯肩而出,鲜血顿时染红了一大片衣裳。

这时尘土也已当面扑来,藏形只得退后一步,顺势抽出柳叶刀。怎料鬼刀不退反进,拔出腰中匕首,攻向一个人所难料的部位。纵是藏形见机甚快,还是被当胸割了一道一寸深的伤口。

便在此时,鬼刀的救兵已至,远看大概有十几个人。藏形已知此次命垂一线,再无退路。于是挺剑向鬼刀心口刺去,心想此次纵然身死,但能杀死鬼刀,倒也不负此生。

突听叮的一响,藏形柳叶刀竟断成碎片。藏形看着没入地下的飞镖,不禁大骇。回头见一揽辔之人,轩昂其表,端坐马上。自思此人出手之快也就罢了,但百米之外仅凭一枚飞镖震碎他的柳叶刀,武功造诣实在深不可测,暗思这般刚猛不留余地的功夫,必是神刀无疑。

藏形正欲发出救命袖剑,这袖剑上涂了硫磺、硝石、木炭等物,因此一遇极大的摩擦便即着火。这时神刀慢慢靠近,手夹一杖飞镖,藏形见他精光大盛,心知匕首应手而发,必是雷霆万钧之势,生死在旦夕之间,便丢了袖剑,内心反转淡定,脸上显出傲然之色。

这时清扬带着烧火汉子也正赶到,伏在草丛中。只见神刀一刀劈下,源源不断的内力压迫得藏形几近窒息。藏形本待以三手慢剑破解他一刀之势后的千刀余招,却不料时移事变,各有进益,神刀已将余招化于一刀之中。

藏形手中剑起,三手慢剑缓缓而发,严密防住身体。神刀眼光一转,随手化解藏形的慢剑。但藏形手下动作未停,倒也堪堪抵挡得住。那边朗风已打倒敌手,忽而从袖中掏出一只白鸽,摩挲着它的头道:“这回全靠你了。”

刹那放出,白鸽便似箭般倒飞出去。原来放出白鸽之时,他用了内力,白鸽方可如暗器般迅猛而去。离人有一箭之地,白鸽去势已尽,身上的力气便自然生发出来,翩翩地朝上空飞走。

却听嗖的一声,神刀手中暗器后发先至,白鸽已被打中。藏形见神刀竟能分心击中白鸽,心想自己能在神刀手下不败,实是他看轻自己。一念之下,不禁既怒且怨。可毕竟实力不如,也便只好负隅抵抗。

神刀这时也已看清藏形的招数,得意道:“似你这般举轻若重,虽说防守甚严,却失了攻敌之力,终究不太高明。”

武者爱武,听到这等高论岂能不心喜?藏形问道:“还请阁下赐教”。

神刀接着说道:“高明的武者,应当先练力。力强而后修气,入得此径,全力攻敌,而敌披靡。气盛而后得意,当此之时,万物皆可随手用之。意至而后见心,进至此境,不必依赖于兵器、招数。只要心念一动,敌人便败。至于余者,其实无异于庸人。所以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你也不过是蝼蚁而已。”

藏形闻言怅然,长叹不已。神刀慷慨一笑:“我见你是个英雄,就给你个痛快吧。”

说着一刀劈下,清扬眼见师父将惨死刀下,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忽听神刀说道:“出来吧。”

清扬看了看烧火汉子,见他不语,只好独自现身。藏形怒骂道:“你这个叛徒,还有脸面见我么?”

清扬不明所以,神刀笑道:“叛徒也好,敌人也罢,今天谁都逃不掉。”

清扬听得此语,已知师父的良苦用心,不禁大为感动,心想这番便是一死,也是值得的。便道:“刚听前辈之言,敢问前辈已然达到了第三境界么。”

神刀一笑便转惆怅道:“这第三境界天下都未必有一人练成。”

清扬说道:“前辈大名我已有耳闻,但前辈所说我却不太懂。 何谓到达见心境界后,心念一动,敌人便败。这似乎太过天方夜谭了吧。”

“我之所谓心念一动,敌人便败,是指大凡高手,必不为一时意气而争,想当初...”

忽然双眼直视着清扬,你想要拖延时间是吗?虽说我并不惧你伊贺派,但我这人最嫌麻烦,夜长梦多,你等非死不可。”

清扬微笑道:“以前辈的武功,自是无畏无惧。然而前辈武功尚未全部施展出来,我心有不甘。”

神刀嘲笑道:“我这人平生最不爱别人给我戴高帽子,你这奉承话大可不必。”

清扬假装惊讶道:“好啊,似前辈这般造诣,竟能如此谦虚。我与前辈打个赌如何?”

神刀奇道:“怎么?”

清扬说道:“我问一个问题,你若能答得出来,便算赢。否之则输。”

神刀之所以不杀清扬,实因清扬很投自己性情。但现在已经渐近日中,救兵也怕须臾将至。于是身子微动,欲将清扬立毙掌下。

藏形看的清楚,气息萎靡的说道:“小心。”

清扬听了此语,看了看师父,回头道:“好,就显一手功夫给你看。”

说话间用树枝画了个宽约十丈的圆圈,说道:“你我两人进得此圈打斗,谁出圈谁便输了。输者...”

神刀讥笑道:“当我是小儿科么?”

随即发出一掌,清扬眼见来势凶猛,于是气沉丹田,沉稳下盘,使出练习了许久的浑金璞玉掌,神刀见他掌势严密,心中忽然一动。而清扬受了神刀一掌,竟恍若无事。

神刀沉声道:“是哪位高人,还请出来相见。”

这时烧火汉子龙行虎步地走过来。神刀打量了片刻,惊道:“原来是昔年忍者一派中五大高手之一的见性前辈,久仰久仰。”

烧火汉子未答,只见衣裳鼓动,真气凝聚成柱涌向神刀。神刀心念一动,将内力凝聚于剑身,咔嚓几声,剑身便断为三段向见性射去。见性本欲将断剑反击回去,便可重创神刀。

谁料神刀身子一扭,随手向藏形与清扬发出几粒铁莲子。见性虽说是武艺惊人,到底不能兼顾两人。一时间只得挡住藏形身前的铁莲子,而神刀也趁着这一瞬间,将清扬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