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夏日本就闷热潮湿,长宁倚坐在廊下的柱子前,正看着珍珠、珊瑚带着小宫女们在院子里侍弄草木。

琴瑟在一旁执着孔雀羽扇给长宁扇风,“陛下亲赐的这块土地真是肥沃,今春才种下的番茄种子,现在果子都已经红了。”

“琴瑟姐姐说得是呢,殿下要不要尝尝?奴婢给您采些来。”珊瑚在一丛晚香玉前转过身来,笑着看向廊下。

长宁正出神想着,哥哥离京已有月余,仍未有信传回来,不知这一路上可都顺利,是以无可无不可地应道:“也好,摘了来大家也都尝尝。”

“依奴婢说,这番茄洗净了,切成小块,再撒上糖粉一拌。酸甜爽口,夏日里吃最好不过了。”珊瑚边摘果子边建议道。

“凉拌确实不错,另外,这番茄和鸡子加糖一起炒熟了,就着米饭或者饼子当菜吃,也很下饭。”珍珠也从旁边凑过来出主意。

忽然,东半边的天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就阴沉下来,灰蒙蒙、乌压压一片悬在头上,似乎一伸手就能挨到那浊云。

“呀!这是快要下雨了呢。”琴瑟看了一眼天色忙来搀长宁起身,“公主,咱们回屋吧。”

“轰隆隆——啪——哗啦啦——啦——”

震耳欲聋的雷声滚滚而来,紧接着就是瓢泼大雨倾盆而下。珍珠、珊瑚并一众小宫女们忙跑进廊下避雨,却难免还是淋湿了袍角。

长宁坐在案前,望着窗外的雨幕,心中正有些发闷。忽然,琵琶撩开水晶帘子进了殿来,走近几步,在长宁耳边低声道:“公主,太子殿下,薨了。”

长宁转头看向琵琶,带着头上簪的青鸾挂珠也摇摆不定。恰在此时,一道闪电突然亮起,隔着窗户,映在长宁脸上。一瞬间,长宁的脸色明晦不定。

琵琶点点头,长宁黯然垂下眼帘。

“我去看看父皇。琴瑟、琵琶,你们俩留在宫里,替我好好儿守着。后面少不得一摊子事情等着。”

“是。”“奴婢明白。”

刘姑姑从外间进来,“公主,现在外面雨正大着,奴婢传了软轿来您再走吧。”

“也好。”长宁点点头,指着外间案几上的珐琅花瓶道:“把这瓶子里的花绞下来,帮我簪在鬓边。”

乾清宫,东暖阁。

“儿臣给父皇请安。”长宁屈膝行礼,恭顺地低着头。

皇帝灰白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满脸的褶皱里都湿淋淋地浸着泪水。他缓缓地抬起头,打量着这个近年来常伴身侧的小女儿,长宁今日照例穿的还是平时那件竹叶青外袍,头发简单地梳了一个圆髻,上面竟一点首饰也无,只在鬓边掩着几支淡黄色的花朵。

“今日下雨怎么还赶来了?”皇帝漫不经心地开口。

“儿臣惦记着那《华严经》还差最后一卷,想着早日抄完,也能送回老家的皇觉寺里请高僧们为父皇和大明念诵祈福。”

皇帝招了招手,长宁上前几步,走到皇帝身边坐下。

“哈,朕的长宁午睡又起迟了吧。”皇帝有些促狭地看着长宁,“这发髻一看就是自已梳得,样式简单却松松散散,难怪戴不上首饰。”

长宁似乎是被人戳破了极力掩饰的窘迫,脸一下子红起来。

皇帝盯着长宁鬓边的几朵黄花问道:“这是……嗯……这是你院子里那棵树上开的花,是不是?”

“父皇好记性!”长宁欣喜道:“这正是儿臣院子里种植的棠棣树的花。才开花时,儿臣还亲自来给您送过。说起来,那个青花釉里红的瓶子您还没还给儿臣呢……”

“是了,是棠棣。”皇帝好像没听到长宁后面没说完的那些话似的,自顾自沉吟道:“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诗经》中这一首原本是歌颂兄弟情深的,只是以如今皇帝的心境和眼下朝堂的局势来看,这棠棣花却极为讽刺,像是在提醒着皇帝那一句“兄弟阋于墙”的后果。

皇帝抬起头,因年老而有些浑浊的双眼忽然亮得吓人,骇了长宁一跳。

“父皇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皇帝似乎才醒过神来,“常青,你去替朕把那个青花釉里红的瓶子找出来还给公主。还有前日银作局送来的那对儿新样式点翠也是。”

“长宁,今日抄经暂且先搁置吧,朕还有别的事要忙。以后天气不好就不必特意再来跑一趟了。”

“是,儿臣告退。”

长宁眼看目的已经达到,便轻手轻脚地退出乾清宫,带着刘姑姑仍回宫去。

当天晚上,太子薨逝的消息便传遍了后宫。一时宫中四处忙都换了朴素的穿着、装饰,生怕惹得皇帝震怒。

长宁望向窗外,断断续续下了一天的雨虽渐渐停住了,只是天空仍是乌云密布,隐隐还听得雷声滚滚,似乎这样的压抑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