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再次向我证明了一件事——在这种黑漆漆的、没有任何可作为方向参照物的环境中,莫说是想要做到辨明方向,就连原路返回,都是一件极其奢侈的事情。

来来去去的转悠了几圈后,我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迷路了。

笔直的竹竿冲向漆黑的天际,蔓连的枝叶阻挡着所有的视线。在我看来,似乎所有的竹林都是长得一模一样,根本无法辨清。

所以,即便是我莫名其妙地走出了竹林,也不是啥奇怪的事情。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片空旷的草地。

两个赤着膀子的汉子,正盘膝坐在草地上,就着袋装的‘酒鬼花生’,乒乒乓乓地碰着酒瓶喝着白酒,一边喝,一边大声嚷嚷着什么。

走近了点,我刚想要过去打招呼,忽而又止住了脚步,藏在暗处。

“永子啊,不是哥说你,这次黄家的事,咱哥俩可真不能就这么的着了!”其中一个听口气应该是略微年长点的汉子,以训话的口吻道,“老黄家有没有铁马?那是肯定有的!而且肯定的很,那对铁马就藏在了他家院子里!”

永子则是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是的。”

“所以啊,咱们这次就得先从黄家的院子里挖起!”年长点的汉子猛地一拍大腿,“只要找到那对铁马,可就够咱哥俩一辈子不愁吃不愁喝得了。娘的,整天跟孙子似的给人陪着笑脸,还要被碾狗似得整天这个税款,那个许可证的,烦求死!”

永子连连点头:“是的,是的,是的。”

年长的汉子喝到兴头,顺道就给了永子一巴掌,“你他娘的别就知道是是是啊,赶紧着想点有用的主意。黄鼠狼回来窝了,比咱们想的还要快,而且又整天他娘的死死蹲在家里,根本没法子下手啊。我们必须得想法子把他给引走,才好伺机动手。”

永子举起酒瓶:“喝酒,喝酒,喝酒。”

年长的汉子有些不悦地和永子对撞了下酒瓶,昂起脖子灌了一大口,又说道:“永子,我小时候听爷爷说,黄家有个老不死的,被关在了乱葬岗里。好像关于铁马的秘密,都在那个老不死的嘴里,要得到铁马,就必须撬开那个老不死的嘴。”

永子抓起把花生米塞进嘴里,咬的嘎嘣响:“爷爷老糊涂了,说的话能信?那老不死的要是现在还活着,岂不是活了两百多岁,都成老妖怪了。真有两百多岁的老不死的,黄家还用穷成狗?把那老不死的拉出去当标本,搞个啥长寿讲座之类的,钱哗哗哗的来。”

“你说的这个也对啊!”年长的汉子伸手在自己脑瓜壳子上猛地一拍,“哈哈,有了!永子,我们不找那什么破马了,我们找那老不死的!既然那老不死的还活着,就肯定怨恨黄家把他丢在这里不闻不问的,到时候只要我们稍微花费点心思,铁定能说动那老不死的来帮我们。只要那老不死的心向着我们,除了他能帮赚来的钱外,铁马也肯定是属于我们的!”

“一石二鸟!”永子举起酒瓶,冲同伴晃了晃。

年长的汉子打了个饱嗝,声音也有些模糊,明显是喝多了:“永子,你,你厉害!大半年没见,哥哥我酒量下降了,你倒是越来越能喝了!”

说话间,两人手中的酒瓶就已经见底。

仰着脖子倒了半天也没能倒出一滴酒来,永子将酒瓶往地上一掷:“哥,我去买酒。”

说罢,他摇摇晃晃地起身离开。

永子前脚刚走,年长的汉子就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永子,你居然想和我耍心眼。三十几年兄弟,你啥时候能逃出过我的手掌心。嘿嘿,不过既然你要和我耍心眼,那就别怪当哥哥的不仗义。”

摇摇晃晃中,年长的汉子起身朝着竹林方向走去,转眼就钻入竹林,消失不见。

等了许久,那两人居然是都没再回来。

我走过去看了下,却是发现那里草丛凌乱,十多只酒瓶四处乱扔,有些酒瓶上已经积了些许尘土,显然不可能是刚丢下的。再略微一细看地上的那些酒瓶,瞬间感觉后脑勺凉风嗖嗖,冷意四下袭来,鬼意森森:那两个人,分明就是已经掉茅坑里溺死的罗家兄弟!

哥哥叫罗浩,弟弟叫罗永。

这两兄弟不是早就死了吗?为啥还又在这里冒了出来。

我顾不上细思其中有啥说不得的事情,只想着快点离开这里,找到瞎子和道人那两个老小子。

不过,道人和瞎子这个时候估计也不晓得跑到了什么地方,我想找也无从找起。更何况这鸟地方黑漆漆的,是个人估计都不大乐意多待。想着,我心底的怯意又增加了几分,匆忙顺着离去罗永离去的方向,朝着那约莫可能是铁马村的小卖部的路线奔去。

幸而,这里已经是出了竹林,沿着罗永离开的方向走了些许距离后,我就看到了远处敞亮的灯火,在黑夜下星星点点,正是有人家居住的迹象。

走近了,我才发现能看到的灯火的第一家,门口挂着个破破烂烂的小纸板,上面用毛笔蘸墨写着‘小卖铺’三个字。

居然是跑到这里来了?

我心中微微有些惊讶。记得没错的话,小卖铺位于铁马村的村尾,而乱葬岗却是在村头往出好些距离。难道那片乱葬岗的竹林覆盖范围比整个铁马村还要大?

带着些许疑惑,我推开了小卖铺的们。

悬吊在房间最中央的白炽灯,被用报纸卷成的灯罩盖压,以上部位黑糊糊的看不大真切,房间里白灰墙壁早就泛黄发黑,四周用来摆放货物的木架也大抵呈现出上了年岁的老旧。并不亮畅的白炽灯光线并不能完全覆盖房间内,在光线延伸不到的角落,昏暗蛰伏,黑影绰约,像是隐匿着什么东西。

“有人在吗?”我缩着肩膀喊道。

四下里并没什么人应。好似小卖铺的瘸腿老李去邻居家串门子了,只留下个开着门的小卖铺,方便人来。

也不怕东西被偷……我暗自吐槽了一番后,开始观摩这小卖铺中的东西。

虽然这小卖铺中给我的感觉也是有些不大对劲,但在有光亮的环境下,大抵要比外面那黑乎乎的夜幕下安全感多出不少。更何况那日给老李发‘好人有好报’的红包时,老李那张肌肤皱成团的脸舒展开,冲我同样说了句“好人有好报”——我们也算是打过照面,互相结识的。

细看,小卖铺比我一进来看到的,其实还要更加的陈旧腐朽:摆在货架上的小零食的塑料袋上,都蒙着一层灰,远了看不大真切,近了却是令人有些倒胃口。大抵,这玩意就算是白送,我也不敢吃。

由此看来,小卖铺的生意恐怕是好不到哪里去。

观摩了一圈下来,我发现这个瘸腿老李不是懒的很,而是懒到快死了。货架上的货品积灰也就罢了,竟然是联连同柜台,同样积着曾厚厚的灰,手指一抹,腻的吓人。

我忍不住摇头,搞成这个样子,真要是有人来买东西,才是叫见了鬼了。

正四下里转悠着东瞅瞅,西瞅瞅时,外面传来一阵拖拉的脚步声。转头一看,嘿,居然是小卖铺的老李回来了。

那老头进门后,看都不看我一眼,径直走到柜台前,把一张面额看起来大的有些骇人的红钞票丢在桌子上,喊道:“高香、别墅、两个丫鬟。”

蓦地,那张被他丢在柜台上的红色钞票,凭空燃烧了起来,泛着幽蓝的火焰,须臾间烧成黑白参差的纸灰。

老李轻轻吹了口气,纸灰飞舞弥散开,四下飘落,柜台上的积灰却是纹丝不动,好似老李是个武侠剧中对力量掌控妙到颠毫的隐世奇人,一口气吹出去只拂纸灰不动尘埃。

做完这一切后,老李就又拖着他那条瘸腿,一坡一拐的离开。至始至终,看都不看我一眼。

他不看我,我却是不得不招呼他:“嗨,老李——”

话一出口,老李的身子猛地僵直。

嘎吱——嘎吱——

他缓缓扭动脖子转过头来,那干涩的声响,就像是他脖子间骨头摩擦发出的声响。

“你是在叫我吗?”老李的声音不带丝毫表情,就连那张几乎皱成一团的脸上,也是同样波澜不惊。

看来,他早就看到我了。

“呃,没啥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打个招呼。”我略显有些尴尬地搔了搔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本来是想买点东西,结果进门看到你没在……”

老李的眸子猛地一抬,黄白相间的浑浊老眼里闪过些许惊愕:“你说,你来这里买东西?”

我眼角猛地一阵乱跳。

忽然,我省起为啥刚才看他那张巨额的钞票又眼熟又觉得别扭。那是近两年市面上比较流行的仿真纸钱,乍然一眼看上去,单面、甚至双面和眼下的百元大钞都是难分伯仲,但面额却是大到骇人,百万、千万甚至百亿、千亿的都有——冥钞!

刚才,老李就是用冥钞和这小卖铺的主人做交易,买了一些东西。

换句话说,这小卖铺,根本就不是老李的!更甚至,这间不属于老李的小卖铺,做的不是活人的生意……而是,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