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身的棺材四壁被扯的分离开来后,新娘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两个不知从那冒出来的胖女人,一左一右走到棺材底板前,先是把新娘抬的平放在了地上,而后才缓缓地将她搀扶了起来。

新娘被大红盖头蒙着脸,看不清容颜。

只是,这个新娘有点奇怪,当她被搀扶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软趴趴的。

周身的重量都落在了搀扶她的两个胖女人身上,而那两个胖女人搀扶着她的时候动作都是小心翼翼,轻微到像是在呵护熟睡中的婴儿。

新娘被搀扶到既定的位置后,其中一个胖女人就转身离开。

我发现,当她离开的时候,和先前抬漆红棺材进来的四个汉子一样,先是对新娘拜了拜,而后又对站在边侧的傻子甘俊拜了拜。

“带新郎——”

门外高亢悠扬的声音传了进来。

扮作新郎打扮的傻子甘俊机械地迈动脚步,和被人搀扶着的新娘站成一排。

众人也不废话,新娘新郎到位后就直接开始拜堂。

自然,拜天地和拜高堂的时候,新娘都是被那个胖女人搀扶着,就连弯腰低头的动作都是让那个胖女人轻按着后脑勺完成。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拜天地和拜高堂的时候,除了新娘有点诡外,一切都还算正常。

但在夫妻对拜的时候,一股不知从那进来的风穿堂而过,拂的烛火摇曳,同时也将新娘的盖头飘起来些许。

透过盖头飘起的隙缝,我看到了一张惨白到极致的脸,比雪还要白。在那张比雪还要洁白的脸上,根本就没有鼻眼嘴,而是混沌一片。

恍惚间,我看到那张脸,根本就是由无数细微的白色毛絮填塞而成!

“刘老太!”我脱口喊道。

不知是被喊声所惊还是怎么回事,夫妻对拜过程中,原本已经低下小半截头的新娘骤然脖子一僵,倏忽之间直了回去。

那胖女人大惊,又尝试了几次,却都没能让新娘低下头来。

见状,胖女人没继续坚持,对着新娘和傻子甘俊拜了拜后,转身匆匆离开——原本需要人搀扶着的新娘,这个时候却是自己站在那里,笔直的像条杆。

几乎是她前脚刚走,立即就有个老者走了进来。

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背在脑后,穿着身上世纪的灰色中山装,鼻梁上还架着副小圆框眼镜,乍一看上去,和银幕上古代学堂的老夫子颇为相似。

“鲁夫子好。”

众人见到老者进来,整齐划一地弯腰行礼喊道。

鲁夫子没搭理高学成他们,径直走到我面前,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神锐利冰冷:“你是怎么知道她是刘老太的?”

刘老太,居然真的是刘老太!

我目光再度看向披着盖头的新娘时,心底隐隐发悚。

下意识地,我抬头看向瞎子和道人曹正阳,却骇然发现那两个家伙居然消失不见了。

我脑海中还琢磨着怎么作答时,鲁夫子却是没再看我,转身不知从那里抓出来只大公鸡,而后拎着朝新娘走去。

大公鸡大概知晓即将到来的命运,拼命扑棱着翅膀叫唤。

鲁夫子走在新娘面前,自腰间摸出把闪着寒芒的匕首,狠狠地朝着大公鸡的脖子划去。

鸡血挥洒,溅在新娘身上,就像是硫酸落下,激起阵阵浓郁的白烟。

“尘归尘,土归土,雄鸡打更天将明,劝君切莫驻足停……”

鲁夫子拿着鸡头,一边围绕着新娘转圈,一边嘴里不断念叨着。

围着新娘绕了三圈,又拜了三拜,鲁夫子才将鸡头抛出门外,大喝一声,“去!”

说来也怪,我根本没有感觉到风,但随着鲁夫子的那一声‘去’,房间里蜡烛高高燃起的火焰就好像是被风吹了似得,呼呼朝门口飘。

鲁夫子深吸了口气,摸出把生米绕着新娘飞快地撒了一圈。

待到蜡烛火焰恢复正常,鲁夫子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伸手拭去额头渗出的汗滴,对众人说道,“婚礼暂停,大伙散了吧。”

说话的时候,他朝我瞟了一眼。

“为什么?为什么要暂停?”傻子甘俊突然变的鲜活起来,拦住鲁夫子大声嚷嚷道,“我娶婆娘我爹都同意,你凭什么说不让我和婆娘成亲……”

“你婆娘不要你了。”鲁夫子淡淡说道。

“骗子!骗子!骗子!你是骗子!”傻子甘俊情绪激动地喊道。

鲁夫子冷然瞥了傻子一眼:“你自己找不是骗子的人去。”说罢,他不再搭理傻子,转而对我招了招手,道:“你就是瞎子说的小洪吧?瞎子和曹道长有事去忙了,嘱咐我先照料下你。”

木屋的后面,居然另外修建有一处院落。

门口的左右两侧各悬着两块布帆,布帆上方是两盏红灯笼,借着灯笼的光亮依稀能看到上书“六道不等同尽处,从此一睡永太平”的字样。

鲁夫子推开院落的大门,我连忙跟着走了进去。

进去的瞬息,我就傻眼了。

凄迷的夜色下,触目所见,都是及腰高的蒿草。偌大的庭院中,只有一条尺许宽的羊肠小道从大门口通往房间。

这院落,是荒废了有多久了?

进入院落后,鲁夫子先是对着四周低声念叨了些什么,而后又毕恭毕敬地四下鞠躬行礼,而后才领着我穿过羊肠小道绕到了后院。

后院是一连排看起来像是储放杂物的房舍。

推开其中一间的门,鲁夫子在门口告诫了我几句诸如‘不到天明不要出来’、‘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别理会’之类的话语后,就转身离开。听他话语中的那意思,是要让我今晚在这里过夜了。

这种院落蒿草丈二高的遗弃之地,自然是不会有什么舒适的环境。

掩上已经腐朽到能当筛子用的破门,我在幽黑的房间里摸索了片刻,很快就找到了一堆稻草——有且仅有这一堆稻草,散发着股子陈年的霉味。躺在散发着陈腐霉味的稻草堆里,我脑袋枕在手臂上,盯着墙壁上仅有的那个尺许见方的小窗口,怔怔出神。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傻子甘俊莫名其妙的变成了新郎,和年过花甲的死人刘老太举办阴婚,瞎子和道人带我来到了这里后却又悄无声息地将我撇给了那个莫名其妙的鲁夫子。

不过说到那个鲁夫子,回想起来,好像也是面色惨白的跟鬼似得。

而后,我就看到尺许大小的窗口上,映着鲁夫子那张苍白的脸,嘴角上扬,笑容诡异。

下一刻,我就反应了过来,嗖地一下子蹿了起来,坐的笔直。

只是当我再定神细看的时候,那小窗口外却是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远处映入的幽昏黯淡的天幕。

但我敢肯定我没看眼花。刚才,的的确确是有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了窗外,透过那个尺许大的窗口,嘴角噙着一抹诡笑,默默凝视着我。

猛地一下子,我就感觉整个人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四周的温度都开始降低,冷飕飕的。

我蹲在稻草堆上一动不动,死死盯着窗口,眸子一瞬不瞬,心脏狂跳,全身冷汗直冒,脑子一片混乱。该死的,自己怎么就轻信了那个鲁夫子的话?这里可是刘老太的大本营啊!

到后来,大概前一天基本没合眼,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

太阳光透过窗框打入时,我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酸痛,像是干了三天三夜的体力活没有休息似得。

从小破房间里出来的瞬间,我就感觉到不对劲。

太阳悬挂天边,天色却是灰蒙蒙的,站在阳光下,感受不到丝毫暖意,空气中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原本应该蒿草及腰的前院,居然一根草到不见了。

蒿草被拔掉也就罢了。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片刚刚翻新过的泥土。色泽古怪,像是被血浸泡过不久,还散发着阵阵腥臭的气息。

空气里传来的血腥味更加浓郁,令人作呕。

我四下打量了一圈,发现这块翻新的血地的面积占据了整个前院。也就是说,我要想走前门出去,就必须踏着这块血地过去。

捏着鼻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院门,我却又是一呆。

昨天看到的那个用来停尸的、遍布棺材的大房子,居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门口只有一条林间小道,蜿蜒着深入林中,不知通往什么地方。

想了下,我决定还是先离开这个古怪的院子。

走在林间的小道上,不知为何,分明有光线透过上方的树木洒下,林间光阴斑驳,但我始终觉得这条路上格外的死寂。

我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的细微声响。

在我左顾右盼的时候,蓦地发现,左侧一颗树杆上,印着个散发着腥臭味的血手印!

就在我看到那两血手印的瞬间,我感觉到周围空气中突然传来浓郁的血腥味,比之前站在院落前院翻新的血泥前更甚,那感觉就好似……空气都变的粘稠了起来!

“小洪,你要去哪?”

冷冽的声音响起,穿着灰色中山装,带着瓜皮子帽的鲁夫子,自树干后绕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