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我岂是尔等小人
里面似乎是起了争执,周劼一干人还未完全靠近便已经感受到了屋内的剑拔弩张。
“沈炼,我劝你最好识点时务,这城里几乎全部的兵马都被你派出城外去抵御胡族,如今南边城门大开,我的人马再过不久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占领整座城池,你这时候还选择和我作对,简直是可笑。”
周劼等人自然能听出这是他们陇右节度使,范杭范大人的声音,看样子里面的正是范大人和卫国公二人。听这话里的意思,胡人又打来了?还不待外面几人做出反应,忽然又听到里面的范大人苦口婆心的劝道:
“国公爷、沈老哥,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你说说,你沈家为这个朝廷死了多少人了,不说别的,就说你的长子沈珏,那也是少年英雄,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年年轻轻就为顾氏江山枉送了性命。再看咱们那位陛下是怎么做的,一开始数次驳回你请兵出征的奏折,连个亲自报仇的机会都不想给你。
沈老哥,你觉得这样的君主,这样的皇室还有什么可值得你效忠的?眼下老哥你手中有兵,我手上有权,你何不听我的,咱们联手拿下这陇右,自立为王岂不逍遥快活。”
屋外的周劼等人都被范大人这番话给说懵了,他们虽然是范大人的手下,但毕竟拿的是朝廷俸禄,做的是朝廷的官,所以骨子里效忠的毕竟还是当今圣上,没想到他们这位范大人竟然还藏着这样的反心,这么久以来竟丝毫没人看出来。
将领们心中一时有些五味杂陈,这时忽的又听卫国公不屑的哼了一声:“我沈家世代忠良,忠的不仅是君,也是天下的民。我沈家二郎个个为民而战,就算死在沙场上,那也是死得其所,其实你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再说你倒敢想,居然还打算自立为王,你真以为朝廷没人了,能眼睁睁看着你狂妄至此?”
范杭大人对卫国公的话不以为意:“我说沈老哥,你也太看得起如今的陛下和如今这个朝廷了,皇帝昏聩懦弱、刚愎自用,臣子只会溜须拍马、逢迎谄媚,朝廷上下要是真有这魄力,早就把南边的起义叛军给收拾了,还能留到现在任其无限壮大?”
范大人轻笑一声,继续道:“沈老哥你只管放宽心,这陇右道早就被老弟我牢牢把控在手里了,要是再有老哥你相助,那坚持是如虎添翼,朝廷若是真敢派人来攻,那就来多少人,咱们杀多少人。而且退一步说,咱们这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后面不是还有个胡族嘛,要是咱们真打不过朝廷,那就把北边的大门打开,把胡族放进来,你我只管坐山观虎斗便是。”
周劼等人若说先前在这位上司,和朝廷之间还稍微有点左右为难的话,在他们听到范杭说出主动打开北边大门,引胡人入关这种天良丧尽的话时,手中拳头都不由自主的紧了几分。
要知道这些将领以及外面街道上的那支军队,大多世世代代都是陇右本地人,早些年胡人更猖獗的时候,不止一次深入过陇右腹地,对当地百姓奸/淫掳虐,无恶不作。更甚者,这次在宁远城被屠的不少人,就是外面这些士兵军卒的同窗故旧,邻里亲朋。
他们对胡人的憎恨是深埋在骨子里的,对一切想要与胡族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的人恨不能生吞活剥,啖其肉饮其血。因此也绝不会继续追随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上官。
而这些人之中,有一个副将的脸色却很奇怪,不过他也没有多言,只是将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不知道在想什么。
屋内的谈话还在继续,只听卫国公忽然轻笑一声,道:“我岂会与尔等见利忘义的卑鄙小人为伍,你真当你在城中搞的那些小动作我就毫不知情吗?念着多年相识之义,我本打算留你一条活路,不过既然你今日已经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以免你将来真做出勾结异族,毁我河山、辱我百姓之事,倒不如我今日就在此了解了你。”
范杭似乎有些不信,讥诮道:“你若今日在这里杀了我,试问你要如何向我带来的人马交待,要如何向朝廷交待?说我谋反,你有证据吗,别人能信吗?”
屋外的人没有再听到卫国公的声音,他们听到的只是一阵利剑出鞘的风鸣声,紧接着便有重物跟着扑通倒地,其间还夹杂着像是人若有若无时的抽气声。
屋外的将领都不由得屏住了一口凉气,他们都是当兵的,战场上尸山血海见过无数,当然也猜到刚才那是人被抹脖子后,发不出声音时,气管不由自主抽动所发出的声音。
只是,难道国公爷真的把范大人给杀了?
众将领一时间心绪十分复杂,也不知是该走还是该留。就在众人犹豫未决时,房门突然从里面啪嗒一声打开,卫国公提着一柄还在滴血的宝剑,赫然出现在门后。
众人不自觉往屋内瞥去,只见屋子中央摆放着一个屏风,外面的人根本无法一眼将屋内的状况尽收眼底。不过那屏风上溅满了血迹,显然这里刚才的确发生过一件惨案。
卫国公对这些人的出现并不觉得奇怪,他目光冷冽的注视着众人:“怎么,刚才的事你们已经知道了?若是跟着范杭一起想造反的,或者想替他报仇的,那现在就来吧。我沈某人就站在这里,绝不退缩。”
众将领互相对视一眼,皆不知眼前这种状况要如何应对。最终只得周劼上前拱了拱,有些不自然的说道:“国公爷误会了,我们也是听命行事,绝不知范大……范节度使生了反心,也绝对没想过要跟随他造反,还请国公爷明查。”
“哦,你说没有就没有吗?”沈炼的表情有些玩味。
当兵的大多不善言辞,众将领不知该如何证明自己,不禁一时有些微微躁动。而此刻院子里还站着他们先前带来的那支二十来人的小队,那些兵卒不知屋中到底发生了何事,只见沈炼提着染血的宝剑站在门口,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自己这边的统领们个个面色如菜,还以为是受到了卫国公的要挟,因此纷纷握紧了手中刀剑,一副蠢蠢欲动的模样。
沈炼也看到了院子里那些人的反应,他忽然提高声音道:“我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否则闹得太僵,到时候大家脸面上都不会好看。”
像是在响应他的话语般,府衙四周的房檐上,突然齐刷刷冒出几排弓弩手,只见他们面色冷肃,身体紧绷,手中弩箭朝着的正是那些院子中的兵卒。
周劼见到这个场面也唰的吓出一身冷汗,好在他们刚才没有轻举妄动,否则恐怕就要死在范大人前面了。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回头对院子里的兵卒喊道:“都别乱动,只是一场误会,说清楚就好了,国公爷不会为难我们。”
沈炼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误会?这位统领是想到自证的办法了?”
周劼脸上的汗流的更厉害了,他娘的,他们都是被范杭给坑了,鬼知道用什么办法自证清白。
周劼想了半天,最后心一横,道:“没办法,不过想来国公爷侠肝义胆,自然也不会平白冤枉无辜之人。外面街道还有我们带来的一万人马,我愿意全部交给国公爷掌管。”
其他人也没意见,笑话,他们可不想平白背上谋反的罪名。
而这些人中,只有先前那个表情奇怪的副将没有表态,但也没有反对。他和其他人不同,他娶了范杭妹妹,是他的妹婿。两家向来关系走得亲近,那日京都来人传旨时,他就在范杭家里,范杭也没避着他,所以他知道范杭这次是奉旨而来,根本不可能是为了拉拢卫国公谋反。
大概皇帝也知道他下的这道旨意不十分光彩,如果让别人知道,他打算等卫国公刚拼死拼活拿下宁远城就卸磨杀驴,不知要寒了多少人的心。因此这是道密旨,范杭自然也不可能把皇帝的意思原原本本的告诉其他人,所以这也让卫国公恰好有了个空子可钻。
范杭这位妹婿虽是武将出身,但也是个十分有心计的人。虽然他心里知道范杭不可能谋反,这只能是卫国公设的计,但明眼人都知道现下形势比人强,他自然不可能跳出来与其作对。
至于后面要怎么做,他也只能先随着大流度过眼前这关后,再仔细考虑,徐徐图之。
……
另一边,京都。
在顾瑾与林家准备造反那一日,表面看起来和平常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在皇帝考校他功课时,他还如平日一般诚惶诚恐、答得磕磕绊绊。顾瑾的功课不算好,才能也不算特别出众,因此皇帝见他依旧如此模样,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训斥了几句,就抛在一边去了。
反倒是六皇子天资聪颖,从小到大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透,皇帝把这个儿子抱在腿上好一阵亲昵夸赞,又命人给他拿了最爱的糕点,才将人放下去。
可面对那对父子这如此父慈子孝的场面,顾瑾也只是在一旁恭敬谦卑的站着,从始至终脸上都无半点不悦之色闪过。
皇帝间隙瞥了一眼下面站着的这个儿子,本来不够聪明也不是什么大错,只是他这个儿子近来是越来越不将他这个父皇放在眼里,知道自己不喜他与母族往来过密,他却明知不可为而故意为之,着实令人心寒。
因此皇帝哪怕知道自己厚此薄彼的行为会令顾瑾不快,却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当他半夜被宫中的喊杀声惊醒时,怎么也想不到他这个根本没怎么放在眼里的儿子,居然敢逼宫造反!
顾瑾手中无兵无权,单凭他一个人绝对做不来,那么就只能是林家在背后帮他。原来他们在背后图谋的是这个,他还真是太小看他这个二儿子了。
皇帝被气得不轻,他召来大内侍卫护驾,但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大内侍卫武功虽然高强,但在对方的人数压制下,也只能勉力支撑。
皇帝见情况不妙,立即将自己的令牌交给身侧的大内侍卫:“快,去城外调禁军进宫救驾。”
侍卫领命,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往城外禁军的驻扎地疾奔。
另有侍卫道:“皇上,此地已经不安全,属下护送您去其他地方。”
皇帝几乎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快走。”
大部分侍卫留在原地牵制敌人,另外十数人护着皇帝往后宫去。皇帝今夜原本是独自歇在前殿,这会儿要去后宫自然也不是因为担心他那些妻妾妃嫔,只是宫中防护还是相当严密的,他暂避去后宫,让前面那些大内侍卫,以及闻讯赶来救驾的臣子们多拖一会儿,只要坚持到禁军进宫,眼前的困境自然会迎刃而解。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像是早就知道他的打算,竟然派人在半道上阻截他。而且侍卫怕去后宫的路上会遇上敌人的大部队,因此特地绕了一条小路,在经过一汪荷塘时,叛军突然杀出来,小路路面狭窄,两拨人的冲突一触即发,更有不少人被对方或踢或踹,亦或是自己脚下不稳,一声接一声扑通扑通落尽荷塘。
而没人想到皇帝也是这些人其中一员,只是眼前如此混乱不堪的情况下,竟然没有人第一时间发现他落水了。
等皇帝被人发现救上岸时,早已经没有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