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表海风雄（九）
表海风雄（九）
黑色的福特车缓缓驶到了“蓬莱春饭庄”的大门口，饭庄内连忙走出来两个小伙计儿，一打眼看到来的可是两位大人物，慌不迭地鞠躬打过招呼，张閗光和美慧子就缓步穿过大堂，进了一个最角落里的雅间里面坐下了。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把午餐的菜品确认了一下，有：锅烧鸭、香酥鸡、黄鱼豆腐羹、拔丝山药、蜜汁梨球、砂锅羊肉散丹、布袋鸡、芙蓉鸡片、奶汤氽芙蓉黄管、雨前虾仁。“蓬莱春饭庄”最具特色、最出彩的菜品是神奇的鲁菜孔府菜“阳关三叠”，制作方法和摆盘都很有意思——先是将鸡脯肉剁成肉泥，再选用精剔过的虾肉、鱼肉，再配以海带和嫩白菜叶进行分隔，叠为三层，形成了三种颜色，即所谓的“阳关三叠”。最后再加入蛋黄、精盐、料酒、葱椒等，放进油锅炸透即可。这道菜色泽金黄，吃起来外酥里嫩，鲜香油脆……
美慧子笑盈盈地看着张閗光斯斯文文地却又大快朵颐的样子，可以感受到他躯体里蕴含着的强大能量。她现在只要是在他的身边，胃口也总是变得很好，越吃越香，吃嘛嘛香——而且她也越来越喜欢吃芙蓉鸡片了，感觉滑嫩鲜爽，很像恋爱的过程，经常可以一个人吃光一整盘。
吃完午餐，两人坐了一会儿，用茶水漱干净了口，张閗光吩咐伙计儿安排美慧子去客房小睡一会儿，自已还是坐在雅间里面等。
又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人笃笃笃地敲了几声雅间的房门，张閗光马上站起身来，去把房门打开了：门外竟然站着一位一身长袍，六十开外、精神矍铄的老人。两人抱拳施礼，对桌坐下，一位小伙计儿随后紧跟了进来，重新换茶泡水。
两人端着飘香的新茶，老人徐徐道来：“张掌柜，几天前听您的弟弟张三叔讲起过，您去了牟平的养马岛打猎啊……你们去的可也正是好时候啊……”张閗光一愣，心中微动，回了一句：“老先生，请问此话怎讲哦……”
老人慢条斯理地，却又无比清楚地把事情的原因和过程给张閗光讲了一遍：原来从1942年的3月22日开始，华东日军以驻扎烟台防区的独立混成第5旅团为主要兵力，同时又调集了骑兵第4旅团和混成第6旅团的各一部分兵力，再联合汪伪政府的地方治安军，以及胶东各地的汪伪政府的警备队等，集中了大约1万人的兵力，由日军第12军司令官土桥一次中将亲自指挥，分别从山东的青岛、济南、烟台和威海等地调动出发，然后在我渤海军分区下辖的胶东地区根据地，靠近烟台市西南方向的莱阳、老掖县等地完成了集结之后，随即在日军航空兵的空中支援下，向我胶东根据地实施了“铁壁合围”的战略，同时日军、伪军联手配合对我根据地进行了“三光”的屠戮政策，妄图“毕其功于一役”，一举消灭我东海独立团的胶东兵力！
但是，在1942年4月22日的凌晨，我东海独立团特务营跳出了敌军的包围圈，突击到烟台市的东部，联合了荣成独立营和文登独立营，以及在几个区中队的配合下，带着我军胶东地区第三兵工厂的爆破队员，在浓重的夜幕掩护下，沿着黄海边绕道行进了10多公里，避开了敌人重重设置的防卡，最后绕到石岛老城区的侧后方，突然对敌人发起袭击。
我军指战员充分利用了之前收集的准确情报，完美地避开了设防坚固的敌军兵营和指挥所等处，专门袭击敌军防御空虚的警察所、医院、仓库等处，结果大获全胜：就在一个晚上的时间，击毙、击伤日伪军多达一百多人，俘虏汪伪警察长以下的敌人五十八人，缴获长、短枪械45支，各类子弹一万多发，另有发电机1 台，电线电缆一千余斤……同时我军还缴获了大批的医药物资，并且烧毁了经济侵略中国的日本“华成株式会社”的仓库和办公室，还俘虏了日本“吴木洋行”的老板
——最重要的是我军指战员还炸毁了日军重点驻守的石岛发电厂，给敌军在精神上、信心上造成了极大的威慑和恐慌。
“所以，”老人笑眯眯地讲道：“如果你们再早几天去养马岛的话，那里还正处于一级警戒的二线战区呢……”张閗光闻言也笑了，两人又喝了一会儿茶，他忍不住问老人道：“请问您老人家怎么称呼？您和我家三弟看样子是很熟悉的哦……”
老人早已经猜到了他终有此问，便又给两人续上了热茶，然后再娓娓道来。老人姓唐，是“蓬莱春饭庄”的老板，也是蓬莱水城的军户后裔，更是蓬莱阁龙王宫的道长。
公元1894年7月25日大清光绪二十一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到了9月15日，在朝鲜平安道首府平壤，日军开始重兵向平壤推进，参战部队共计一万六千余人，大清军方防御部队大约为一万三千余人——平壤战役爆发。这是日本军队驱逐大清王朝在朝鲜军事势力的决定性战役，平壤战役也是甲午中日战争中的一场最重要的战役，并直接导致了后来的中日甲午海战的北洋水师的全军覆灭。
在当年的九月初，十七岁的唐道长就跟随大清军队的“建威将军”左宝贵开拔进驻了朝鲜平壤。左宝贵（1837年6月—1894年9月），回族人，山东临沂市平邑县人，御赐“铿色巴图鲁”勇士称号，御赐赏穿黄马褂，头品顶戴，赏戴双眼花翎，著名爱国将领，民族英雄，中日甲午战争“三英”之一。
9月15日平壤战役的白天，大清军队的速射重炮把日军打得溃不成军，死伤惨重。到了当天晚上，日军阵地上一片哀嚎，所有将士们士气极为低落，于是日军指挥官召开临时会议，一致决定明天一早把军队撤回到安全区域。
结果战况到了晚间突然逆转：原来大清军队的战场实际指挥官“建威将军”左宝贵，在下午的牡丹台争夺战的炮击中，不幸被日军炮弹碎片击中，被急救下去之后，不幸以身殉国；再加之白天清朝官兵领教了日军单兵手铳的威力，竟然有一种畏战的情绪在军队中蔓延开来。于是，大清军队的怕死派将领，竟然一个一个的丢下自已的军队和士兵，趁着夜色的掩护偷偷逃离了战场……从而一发不可收拾，直接导致了自上而下的平壤战场逃跑大潮！
日军本来都已经休息了，突然听到对面的清军大营里传出来大呼小叫、人喊马嘶的嘈杂声，都被吵醒了。日军以为大清军队夜里要过来劫营，马上派人去侦查了一番，结果不曾想士兵回来报告说，大清军队竟然全面溃退了，正在四散奔逃……于是日军立即紧急集合，进行追击。而日军单兵的品质优良的手铳在夜里发挥了威力，对溃逃的清朝官兵实施了绝对优势地杀戮，一个夜晚的时间，大清军队几乎伤亡大半……
10月22日，日军第一军主力三万士兵逼临鸭绿江；10月24日，日军主力徒步涉水渡过了鸭绿江，日军迅速占领了丹东市的安平河口；10月26日，在日军进攻丹东市的九连城之战中，唐道长近身肉搏击杀了4个日本兵；九连城失守后，12月14日唐道长又参加了佳木斯市的摩天岭战斗，在摩天岭战场唐道长又挥刀砍死了3个日本鬼子……一直到中日甲午战争结束，日军也没能够突破大清军队的摩天岭防线，而摩天岭防御战也成为中日甲午战争中最为成功的防御作战——大明崇祯朝的名将袁崇焕的两名后裔，率军鼓舞士气誓死反攻，血染疆场，可歌可泣……
在平壤战役中，大清“建威将军”左宝贵面对着友军的溃逃、强敌地进犯之险恶境况，毅然决然地穿戴起朝廷冠冕进行殊死抵抗，直至殉国。后来英国的旅行家伊莎贝拉·伯德·毕晓普曾经在平壤府看见日军为左将军立的纪念碑，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奉军统领左宝贵战殁之地”。而朝鲜文献《平壤续志》中，对这块纪念碑有着更为详细地记载：“日本陆军大佐水野胜毅立清国左统领之表忠之木碑于箕子陵北，碑面大书曰——勇冠三军，忠显千古！”
1895年，唐道长因为在对日作战中，多次立功却得不到升迁，而且所有的功劳都被上级军官抢走了，加之无法忍受清军内部的腐败作风，于是愤然逃回了关内，四处游荡、拜师学艺。1907年光绪三十三年，三十岁的唐道长回到了蓬莱老家，在龙王宫出家当了道士。
1938年日军进驻烟台，已经六十一岁的唐道长多次下山为我东海独立团和游击队运送草药，解救了大批伤病员……就在今年，唐道长还在转运物资的途中，用镔铁龙头拐杖打死了三名前来“扫荡”的日军士兵，并顺利地将紧缺的物资送到了游击队大队部。
后来因为战乱，蓬莱阁日渐人稀，寺庙道观无法维持生计，再加上我方需要一个隐蔽、安全的情报和物资转运、联络处，于是唐道长就在蓬莱阁的山下，开了这间“蓬莱春饭庄”对外经营鲁菜美食，只是严格恪守道规：不买卖、也不吃牛肉和大雁，还有乌龟和狗肉……
唐道长话讲得很慢，张閗光也听得非常认真仔细，还不时地频频点头。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聊着过往，不知不觉已经日落西山。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就被敲响了，张閗光起身打开门，开到美慧子穿着雪白的衬衣，发丝微乱，睡眼惺忪地、嘴角还挂着口涎站在门口，原来是她一不小心睡了一个大大的、美美的“午觉”，醒来发现天色已然黄昏，于是就匆匆忙忙地赶来了……
唐道长和美慧子拱手施礼，打过招呼后就飘然离去，只是身后留下了一句话：“张老板，来到了蓬莱，今晚可是要品尝一下蓬莱的八大碗啊……”
张閗光和美慧子表示欣然从命——
蓬莱八大碗是山东蓬莱地区的特色美食，相近于日本的“渔夫饭”，最早是与八仙过海的传说有关。在蓬莱当地的民间宴请中，这是最最地道的菜品。孔子七十二弟子所著的《礼记》一书中，对膳、食、饮、烩、脯、羹、珍等，从原料的搭配、烹调的方法再到调味的要求，都做了详细的专门记述。其中对调味的要求是：“凡和，春多酸，夏多苦，秋多辛，冬多咸，调以滑甘”。
《礼记》一书已经基本概述了中国传统的烹、煮、烤、烩、炮等多种烹调的方式和方法。而传统的蓬莱“八大碗”，则是在烹制过程中又发展出来了扒、焖、酱、烧、炖、炒、蒸、熘、炸等多种手法，还把复杂的烹饪工艺和吉祥的寓意紧密结合在了一起：比如代表“连年有余”的糖醋鲤鱼；代表“蒸蒸日上”的蒸扣肉或者蒸滑肉；寓意着福禄寿喜的“四喜丸子”等等，总之是“无一不讲究，无一无彩头”。
到了晚上，唐道长安排的凉菜都是“蓬莱春饭庄”新推出的八大碗的特色菜：肉杂拌、海杂拌和菠菜拌肝肺，热菜则是最标准的：汆肉丝、汆大圆子、熘鱼片、烩虾仁、全家福、桂花鱼骨、绘滑鱼、松肉。
晚餐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吃，两个人都吃得很慢，一边吃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就好像是在自已的家里。吃过饭，已经七点半钟了，也无其它的事情可做，两个人就回到了客房里。
今晚的月光很明亮，透过纸糊的木格子的花窗照进了屋子里。屋子里的一切物件儿仿佛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黑纱，有大炕和炕桌，有八仙桌和两条春凳，有热水瓶和茶壶、茶杯，还有一个大立柜，地上还放着一只马桶……这是一个最典型的北方农家屋。两个人手拉手走到了明晃晃的花窗前面，彼此凝视了一会儿，张閗光轻轻抱住了她，她顺势也抱住了他，两个人就这样抱在了一起，在这个微凉的房间里彼此用身体温热着对方——月光把这一对身影，仿佛也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唯美的黑纱。
美慧子下午睡得比较足，到了晚上倒还没有多少睡意，张閗光就把外衣脱掉，然后把四支手枪检查了一遍，放在床头，也是只穿着白衬衣，坐在了床上。他随手把她抱在了怀里，轻轻地拍着她，摇着她、哄着她，在月光下看着她，两个人静静地坐着抱着，好像是一对连体婴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美慧子慢慢地松弛了下来，困意一点一点地蔓延开来，眼睑也越来越涩重，在马上就要沉睡过去的那一瞬间，她嘟哝了一句：“我要给父亲写信，我要嫁给你……”
美慧子均匀地呼吸着，沉沉地睡去了，月光照着她纯洁无瑕的面容，仿佛是一个魏晋时期的佛像，她上一辈子也许是一个中国人吧……张閗光苦笑了一下：日本人本来就都是中国人的后裔啊，“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可是为何偏偏要“骨肉相残”！！他想着今天下午唐道长讲得那些过往，再看着月光下、农家屋里自已怀里的美慧子，再看着美慧子安详端庄秀美，甜甜睡去的模样，一时间梦想和现实产生了严重的疏离，这种疏离如此冰冷和撕裂，仿佛令人置身阴寒彻骨的地狱！！——莫非，人生其实另有真相？？？
亦或者，在两千多年前的秦汉帝国里，他就是这样坐在他和美慧子的家里，也是这样地抱着她，一坐坐穿了两千多年……算了，算了！他实在是不敢想那么多了，每个人都不必急于在思想上苛责、施虐于自已吧……他把两个人的枕头、被褥整理清楚，然后把美慧子轻轻放倒，让她枕在自已的右胳膊上，他又用左手把两个人的被子盖好、掖好，也躺下睡了。他刚刚舒舒服服地躺好，美慧子却似醒非醒地把一只小酥手摸进了他的肚子上，好像一个要奶吃的孩子……他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又等了一会儿，他也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早早地醒了，却发现昨天晚上，美慧子的两只小手都插在了张閗光的裤子里，无意识地紧紧抓住他的大腿。两个人都一下子羞红了脸，美慧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调皮地一下子翻身骑到了张閗光的身上，张嘴就咬在了他的嘴唇上……
两个人嬉闹了一会儿，都在临界点上踩住了刹车，但是却都倍感心满意足。房间里的马桶洗刷地很干净，于是两个人都彻底排空了体内的废水，然后开始洗漱。等到一切都搞搞清爽了，张閗光打开了窗户，让人收走马桶，端来了早餐。
早餐是地方名吃蓬莱小面儿和油焖咸鱼干，还有几个白水煮蛋，两人一时也是吃得不亦乐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