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表海风雄（五）
表海风雄（五）
不知是否因为张鬥光的缘故，爱斯德一直等到五月六日、立夏的这一天才得以获准出院。这几天的时间，爱斯德只能在床上躺着，或者是在房间里溜达，而张鬥光也只能每天都抽出大量的时间过来陪伴他，毕竟爱斯德在中国只有他这么一个朋友。每次美慧子都会在病房里陪他们聊聊天，或者也会把张鬥光请到护士办公室喝咖啡。张鬥光和美慧子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交谈并不多，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喝咖啡——只要彼此在自已的视线以内，只要感知到彼此的心跳和温度，就已经足够了。再者万一，话讲多了又要打针怎么办哦……
不过，美慧子每天傍晚在护士办公室的时候，因为临近下班的原因，她都会赤着脚丫换上木屐，日本女孩子的天足，也是人世间的绝美。记得鲁迅先生的二弟周作人，在鲁迅先生给他安排的日本东京的住处，遇到的第一个日本女人，就是驿馆主人的妹妹，也是他未来的妻子，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她习惯赤着脚在榻榻米上走来走去，虽然江南绍兴的家乡的女性也有时赤足走路，但这个日本女孩子却是赤着一双天然玉足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让周作人感到性爱的萌动、家庭的亲切和天性的自然，也感觉到了日本女人的清洁和洒脱……
张鬥光忍不住和美慧子讲起了这个趣闻，美慧子听了以后，故意地脱掉木屐，抬起一只左脚，在他面前晃了几下，张鬥光摁住满心的欢喜，用右手的食指亲昵地挠了挠她的脚心，她倏地缩了回去，两个人的心一瞬间都有些痒痒的、麻麻的，脸一下子都红了。
日军驻烟台警备司令部大院里面，总共有十二幢别墅，有假山、有松柏、有樱花，整体好像一个小公园，很有些闹中取静的高级感。樱花在两千多年前的秦汉时期，就已经在皇家宫苑内栽培了，唐朝时樱花已普遍出现在私家庭院。白居易曾经有诗云：“亦知官舍非吾宅，且掘山樱满院栽，上佐近来多五考，少应四度见花开。”以及“小园新种红樱树，闲绕花枝便当游……”根据《广群芳谱》中的记载，晋朝时期，宫廷中已经有了樱花树的栽植，到了明朝中晚期，樱花已经成为达官贵人的重要观赏花木：“三月雨声细，樱花疑杏花”。
张鬥光和美慧子两个人都特别喜欢樱花，因此经常一起在护士办公室吃过晚饭后，就在这个“小公园”里面缓行漫步，兜兜转转，自然乐在其中——也很像是老夫老妻的那种温馨和浪漫。有一次，美慧子看见了张鬥光停在甬路边的黑色福特车，特别地喜欢，坚持要他答应有时间一定教她学会驾驶汽车，张鬥光也很高兴地答应了。
爱斯德出院的时间是五月六日的傍晚，张鬥光把他和美慧子一起接回了朝阳街九号，并安排了晚上和三弟共进晚餐。美慧子第一次来到原挪威领事馆，她看着哪里都好赞叹、好喜欢，对晚宴改良版的“渔夫饭”菜品也特别满意，整个人开心地无比欣慰和满足……爱斯德和三弟也都很欣赏她，他们都衷心祝福这两个相爱的人情感越来越圆满。特别是三弟听说了美慧子要学习驾驶汽车，他看着美慧子今晚身穿的少佐制服，更是兴奋地提议，要给福特汽车挂上烟台警备司令部的车牌照。
餐后，爱斯德坚持提议要跳舞，他把小餐厅的灯光调暗，三弟则取来两张黑胶唱片《蔷薇处处开》和《玫瑰玫瑰我爱你》，三弟先陪美慧子跳了一曲，然后做了个鬼脸儿，就和爱斯德一起出去了，只留下张鬥光和美慧子。美慧子情绪很高涨，主动邀请张鬥光陪她跳一曲，他欣然屈身答礼。
两人是第一次两手相握，深情相拥，两颗心似乎早就已经融化在了一起……他们缓缓地挪动着舞步，听着悠扬婉转的歌声，感知着彼此的呼吸和肌体散发着的气息，还有手部和头颈部微微的汗液，极为细腻地把两个人光滑如凝脂的肌肤紧紧贴在了一起。曲子结束了，唱针在一圈一圈地沙沙空转，两个人还在幽暗的灯光下，相拥着踩着心中的音乐和节奏，还在缓缓地跳动着。张鬥光不觉抬起头，深深地看向了美慧子的眼睛，美慧子也仰起头，迎向了他的目光。在聚焦的目光里，饱含着一切美丽和美好，有纯洁，有纯情，有爱慕，有欣赏，有甜蜜的过往，更有海誓山盟、花前月下两情相依的将来——这一刹那，两个人结构出了最完美的意大利雕塑作品，辉映在了人性的长河里。
张鬥光找出来老张队长在码头的海员那里，查获的走私苏联唱片《马刀舞曲》，放给美慧子听。这激昂欢快的亚美尼亚芭蕾舞曲，一下子吸引了女孩子的注意力，她是第一次听《马刀舞曲》，瞬间就对它着迷了，连连听了几遍，如醉如痴。这支曲子也是张鬥光的最爱，他仰头靠在北欧风格的大沙发上，闭着眼睛凝神聆听，美慧子依附在他的右肩膀上，一边欣赏着他刀削斧劈的无比刚毅、大卫般的侧脸，一边用右手，轻轻地抚去他额头上、面颊上和上唇的薄汗，动作轻柔极了，就像是微风从刚出生的鸟儿的茸毛上掠过……
夜很深了，却也竟如此的甜蜜。仿佛没有了战争，没有了纷争，没有了人世间的搅扰和琐碎，只有人性的温暖。张鬥光开车把美慧子送回了军官医院，她临下车的时候，张鬥光犹豫了一下，心想要不要吻她，心中正犹豫了片刻，不觉看着美慧子笑了。美慧子看他笑了，好像瞬间明白了什么，脸颊也变得红红的，朝着他吐着舌头，做了一个非常可爱的鬼脸儿，自顾自地下车走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佐藤部长又开着三轮军警摩托车，又载着一篮子的新鲜大黄花鱼和红鳞加吉鱼来了。他进门直接就递过来一副日军烟台警备司令部的汽车牌照，说是司令官特批的，当然这也是美慧子大小姐的功劳。张鬥光不禁好奇地问道：“佐藤大哥，你们的一位少佐，竟然可以直接干预少将司令官的工作决定吗？”佐藤部长犹豫片刻，迟疑地说道：“张老弟，您看美慧子小姐像是平民出身的女孩子吗？”
张鬥光闻言倒是一愣，他还没有来得及想那么多，嘴巴里倒是答应了一句：“那么美慧子又是怎样的情况呢……”佐藤部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她是叫土桥美慧子，是华东第十二军土桥中将总司令官最喜爱的小女儿！”张鬥光一听，如若浑身掉进了万丈冰窟。
土桥一次（1905年11月-1954年4月），日本甲级战犯，日本鹿儿岛县人。1905年11月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1917年11月于陆军大学毕业，1927年7月应聘在北京陆军大学担任教官，1928年7月在中国驻屯军司令部担任参谋，1933年8月担任驻台湾军参谋，1936年3月担任汽车兵学校校长，1938年7月晋升中将，担任第二十二师团长，1941年1月担任第十二军司令官，1945年4月担任熊本师管区司令官。抗战胜利以后，被中华民国国民政府列为了重要战犯，1954年4月22日在东京被处决。
佐藤部长无奈地说道：“张老弟，中日之间一衣带水，社会、文化是一体两面。就像宣统皇帝的弟弟溥杰，于1937年4月3日和嵯峨浩小姐举行了婚礼，就连日本皇族的竹田宫恒德王都携同王妃来到了婚礼现场。嵯峨浩小姐是日本华族嵯峨实胜侯爵与夫人尚子的长女，从小就接受了高等教育，她和溥杰先生也是一见钟情啊……中日的问题，最终会得到解决的。土桥司令官是土桥司令官，美慧子是美慧子，从来没有听说过，真正的爱情会被任何东西抵挡！”
张鬥光抬起眼睛，眼神也变得明亮而无畏：“是啊！真正的爱情怎么会被任何东西抵挡……”这一刻，这个成熟的男人才算是真正成熟了——真正想做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被任何事物阻挡！这也就是“道只能生一”的道理！直接干就完了！！
张鬥光中午驱车把美慧子接到了烟台山下的“东海楼东西大菜间”吃了老烟台最正宗的日本料理，然后下午陪她在海岸路上学习驾驶。张鬥光提前做好了备课工作，直接使用十米内“四角、四轮定位法”教授美慧子的练习，还有三步、四步操作口诀，使她可以顺利上手，这也使得美慧子真正发现了张鬥光是一个心思、做事极其缜密的人。美慧子掌握地很快，张鬥光也不断地鼓励她、赞美她，到了傍晚时分，美慧子竟然开始练习二十米内四角、四轮定位了，张鬥光不禁又开心又自豪地拥抱了她。
晚上，张鬥光让老张队长又带来了一张《马刀舞曲》的精制黑胶唱片，他还把佐藤部长和所城里的几大族长也都请了过来，在朝阳街九号的小餐厅里设下盛宴，庆祝美慧子学习驾驶的优良表现和成绩。所城里几大族长来了以后，一看到美慧子小姐，登时全都是大眼瞪小眼：我的乖乖，这也太意外了！这张鬥光是怎么搞的啊？！佐藤部长趁机大大地吹捧了一番美慧子：“各位，我们日本军人在中国有两朵金花，一朵是大名鼎鼎的驻关东军少佐川岛芳子小姐，另外一朵金花就是驻华东军的少佐土桥美慧子小姐……今天，特别隆重地把美慧子小姐介绍给大家，而土桥美慧子小姐更是张鬥光先生的正式女朋友……”
大家一起鼓起掌来，小餐厅的气氛愈发活跃，张鬥光站起身来，递给美慧子一张包装精美的《马刀舞曲》，美慧子也连忙起身鞠躬致谢，于是大家又是响起一阵掌声。晚宴正式开始——
鲁菜在中国传统的八大菜系中，历史是最悠久的，而且是沿革自发演变形成的菜系，位列中国八大菜系之首，也是中国北方菜的代表，是中国大江南北家常菜的基础菜，技法最丰富，最见功力。
2500年前的山东儒家文化，奠定了中国饮食之注重精细、中和、美味的标准，孔府菜就代表了黄河流域的烹饪文化。大约在公元533—544年北魏末年著述的《齐民要术》中，总结的黄河中下游地区的“蒸、煮、烤、酿、煎、炒、熬、烹、炸、腊、盐、豉、醋、酱、酒、蜜、椒”，奠定了中式烹饪技法的基础框架；而到了明清时期，大量老烟台的厨师和菜品进入宫廷，使鲁菜愈加雍容华贵，其大气平和、温补养生的风格特点进一步升华。
今晚张鬥光为大家准备的是：油焖大虾、九转大肠、嫩滑木樨肉片、一品豆腐、糖醋鲤鱼、糟熘鱼片、大葱烧海参、三丝鱼翅、白扒四宝、糖醋大鲤鱼、醋椒鱼、温炝鳜鱼片、油爆双脆、油扒原壳鲍鱼、芫爆鱿鱼卷、清汤银耳……
酒饱饭足之后，几个人照例又去打麻将了。张鬥光和美慧子坐在小餐厅的沙发上，一起喝着从杭州寄过来的龙井新茶，小休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放唱片、跳舞，旖旎的画风一直持续到夜深深深……
佐藤部长每次打麻将都会赢几百块银元，每次都开心地不得了，自然对荷兰治港公司的任何事情都很照顾到位，更何况现在还有了美慧子小姐地监督。接近夜里十二点钟了，张鬥光开车把两人一起送回了警备司令部。
差不多一周的时间，美慧子的驾驶技术已经越来越好了，张鬥光决定带她跑一次“长途”，去烟台老牟平的养马岛。
“养马岛”自古有两种传说。一个是公元前219年的秋天，秦始皇东巡，从芝罘岛阳主庙沿海向东进发。一天中午，正觉走得人困马乏，突然，一阵海风送来阵阵松香和嘶嘶地马鸣声。众人放眼望去，只见一个大海岛上峰峦叠翠，草木葱茏，一群骏马在岛上奔跑、嬉戏。秦始皇情不自禁地赞叹道：“这里好一个养马宝岛啊！”遂封此地此岛为“皇家养马岛”，并下旨传令全国各地送马派员，进岛驯马，专供秦始皇御用——后来的老百姓则直呼为养马岛。
第二个传说是明朝洪武初年，倭寇骚扰沿海一带的居民。为了避开倭寇侵扰，海岛上的居民全部迁往内陆，一时间土地空闲，又因岛上土质肥沃，防倭将士们就利用此岛养马，因而留下养马岛之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