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表海风雄（六）
美慧子少佐只要是离开烟台老城区，都是需要在司令部报备的：她要先提交个人申请，然后等待批复；同时张鬦光也要以荷兰治港公司的名义提交保证函，保证美慧子的出行不能有任何意外，并且承担完全后果和责任；最后，烟台警备司令部给他发放了一张持枪证，要求两个人全副武装地出发。不过好在养马岛内驻扎有一个连的伪军，可以得到一定的保障。
这次开车去养马岛，美慧子只能穿制服出发了，本来她是想穿白色连衣裙的，心情因此不免感到有些缺憾。张鬦光安慰她练习驾驶技术，穿制服是最合理的，她才慢慢好起来。不过她倒是可以陪张斗光去岛上打猎，于是心情又逐渐趋于明朗……
福特车驶离了老城区，就换由美慧子驾驶，她车子开得很慢，但是很平稳。碧空万里，太阳很好，两个人一路上边开边聊：
原来张鬦光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和上海滩五行老水门的刘家三小姐定了亲事，只是等他读完书就要结婚的。张鬦光读书很优秀，读完了中学，后来又以全校第一的好成绩考入了上海大学，读英国文学专业。
中国政坛上的两大巨头，共产党、国民党两大政党，从陈独秀、李大钊和孙中山先生一起酝酿合作，再到走上实际合作的第一次成果，是直接催生了上海大学。1923年8月12日，上海大学评议会召开全体会议，决定组成校董会，拟请定孙中山先生为名誉校董事长；拟请定蔡元培、汪精卫、李石曾、张继、马玉山、张静江、马君武等20余人为校董，限9月1日以前与各校董接洽妥当，限9月20日以前成立校董会——今天从国民党留下的档案来看，有着“上大之创办既经请命于总理，总理且亲任该校之董事长，本党先进诸公多曾担任校董、讲授”这样的记载。10月23日，由国民党元老、“草书圣手”于右任为校长的上海大学正式成立。
孙中山先生起草的《实业计划》亦名 《国际共同发展实业计划》，是孙中山先生关于振兴中国实业、实现国民经济近代化的专著，于1919年用英文写成，由朱执信、廖仲恺等翻译成汉语。《实业计划》是基于中国国情而设计的经济建设的宏伟蓝图，虽然在当时没有实现的可能，但书中包含的孙中山先生有关中国经济发展战略的一系列独到的探索和思考，却是一份极为珍贵的经济理论遗产。上海大学的英国文学系之“散文”课程，就将孙中山的《实业计划》英文原著作为了教材，使学生们在学习提高英文阅读水平的同时，还能够学习到孙中山先生的经济发展战略思想。
后来在大学二年级，张鬦光由孙中山先生的挚友、“革命圣人”、原国民党主席张静江先生地举荐，考入日本警察学校学习三年的“现代社会警务实操”课程。不成想刘家三小姐竟然于此期间患上了肺痨，而且久治不愈，病情愈加沉疴，刘家急切之下，只求张家能够赶紧帮忙合巹冲喜，或许还可以为宝贝女儿留下个一儿半女，将来老人们也能够膝下承欢，留个念想儿。
父命难违，张鬦光只能等到学校一放暑假就匆匆赶回到上海滩，结果直接就被双方的父母亲送进了刘家三小姐的闺房……
记得那天是下午两点多钟，父亲派保镖开车把张鬦光送到了刘家，刘家姆妈欢喜地迎接了他，先是夸奖、赞美了几句，然后就把一身见习警员制服的他带到了刘家三小姐的闺房门口，示意他自已敲门进去。张鬦光轻轻地敲了几下房门，房里先是有了几声轻咳，然后房门打开了：一张恍如隔世的面孔，一个如梦如幻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张鬦光记得刘家三小姐比他大一岁，以前他都是叫她“三姐姐”的。以前的三姐姐比较圆润地微胖，特别喜欢和家人们一起去戏院听戏，人也特别喜欢笑，但是现在却显得很清瘦，很寡静。她站在房间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张鬦光，看着这个几年后原将成为她丈夫的男神，看着看着，眼睛里和寡淡的面庞上，多了一些光亮，也多了一些笑意……她又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却努力用左手抚住胸口压制住了，她用右手拉着他的胳膊，进了房间。
房间挺大的，正中摆放着一张紫檀苏州工雕花拔步床，垂着精致的艳红色宫廷作苏绣流苏，床的旁边、正冲着房门的，是一个西式卫生间；堂间兼作书房，靠近南窗的下面摆放着一张很大的紫檀明代苏州制的书案，书案前却放着一张紫檀的清代广东作螺钿罗汉榻，估计兼作夏天纳凉、小憩用的凉凳，书案的旁边是紫檀博古架，也是明代苏州制风格的，紫檀博古架的前面是一张中式大沙发，坐着看书最惬意、最中意，沙发的左手边靠墙是一个紫檀茶几。
她让他坐在沙发上，开始动手用盖碗儿给他泡茶。泡的是当年的明前特级西湖龙井，一落汤高香四溢，整个房间的气氛为之一振。“三姐姐，好香哦……”张鬦光打破了缄默。“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这茶呢……”刘家三小姐忍不住调侃道，这才是她原来的模样。
张鬦光笑了，三小姐瞅着他也笑了……三小姐说道：“回国搞得累了吧？好好喝茶，先静静心，我们待会儿再聊我们的……”
张鬦光细细地品鉴着每一泡龙井茶的味道和香气的变化，这款茶变化的层次丰富而又分明，煞是喜人。他的眼前，三小姐坐在书案前的罗汉榻上，左侧西边的太阳正好斜映着她的身姿：高高挽起的发髻，修长白皙的脖颈，一身亮银色的丝质旗袍，下半截露出象牙白的小腿和完美的，惹人怜爱的脚踝，脚踝上青筋隐隐若现……虽然已经是夏天了，她赤裸的脚上却还是穿着一双雪貂软鞋，应该是因为体寒的缘故吧——张鬦光估摸着，藏在雪貂软鞋里面的她的脚丫一定很漂亮，突然间他有一种很想看看的冲动。
几泡过后，汤色有些淡了，刘家三小姐对张鬦光说道：“我体质寒凉，而且正在服药，不宜多喝，但是我想为你再冲一泡，可以吗……”张鬦光点点头，说了句：“谢谢侬。”三小姐又笑了，他也笑了。
三小姐换上了新茶，重新泡来给他喝，明前茶的茶气醇香华滋，喝着喝着，张鬦光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嗝，两个人一起都笑了……
三小姐歪着头、眯着眼睛，看着张鬦光质朴憨厚的神态，心中已然暗暗动了情。她伸出纤纤的左手来，召唤他道：“我有些凉了，你坐过来吧，靠着我……”她挪动了一下身体，把罗汉榻的左边空了出来，他就坐了过去。她拉着他的手，说道：“你看，我的手好凉哦……我的脚更是凉的，你要帮我暖暖的哦……”张鬦光心疼地点点头，把她的两只手都握在了手心里，感觉到温度一点一点的传递了过去。
三小姐又说：“老五门的人都在讲，你人啊，长得越发地英姿勃发，俊朗不凡，今天看看你，真的好像戏台上的名角，倜傥风流哦……”她轻轻咳了一下，慢慢地把身体依偎在了他的怀里，张鬦光把她抱在怀里，又顺势把她的腿和脚也撂到了罗汉榻上，这样子她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他怀里了……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了她乌黑亮丽的发髻上，还有旗袍外面的两条葱白如藕的胳膊上，右手腕儿上的祖母绿翡翠手镯，阳光下莹莹地闪着光芒，越发衬托着她的胳膊、她的皮肤如象牙、如和阗美玉、如凝脂一般迷人。张鬦光此时此刻才第一次用心地感知到：他需要、他必定要全身心地呵护、珍视、包庇怀里的这个女人！
三小姐恍恍惚惚地打了一个盹儿，又咳了几下，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睛很漂亮，也很夺人心魄，也很渴望。她盯着他的面容，轻轻地抬起手来，勾住了他的脖颈，让他低头，低头，再低头，然后用牙齿轻轻地咬住了他的脖子，轻轻地咬着，一直到心满意足才松开了。
张鬦光怕她会感到有些凉意，就又紧紧地抱住了她，她却突然用精灵古怪的表情娇娇嗲嗲地说道：“我冷了，我要披上你的外套……”说罢，不等张鬦光反应过来，就开始解开他的衣服纽扣，很快她就把他的上衣脱了下来，披在了自已的身上，脸上却是一副得意洋洋、捉狭的表情。
张鬦光上身只剩下白色的警校学员背心了，三小姐却好像还是意犹未尽，两只手好像两条小银鱼或者是两条小白蛇，不停地在他的背心里面游走，一会儿挠挠这里，一会儿又挠挠那里，而他却也只能任由她撒欢儿！然后突然一个不留心，她猛地一下子掀起了他的背心，一口咬定了他……张鬦光差点儿叫出声来，这滋味儿，太特么酸爽了……
两个人嬉闹了一会儿，刘家三小姐起身把窗户关上了，然后转身盯住张鬦光，眼神里妥妥的都是勾引哦！这眼神儿，这目光，把他看得大脑一片空白。她紧盯着张鬦光，就好像是一个饥饿的人在盯着马上就要吃到嘴巴里的大肥肉，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她一个一个地解开了身上银色旗袍的扣子——她里面什么都没穿……
三小姐简直把张鬦光当成了救命的灵丹妙药，除了偶尔出门的时候让他全程陪同、陪伴之外，只要是在家里，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而且只要是在三小姐的卧室里，那她就不允许张鬦光穿衣服，一定要张鬦光抱着她。她喜欢把脸颊贴在张鬦光的左胸上，就这样长时间地贴在上面，然后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她是真心地喜爱并珍惜着他，也更珍视她活着的、和他的所有一切的时光，分分秒秒。她愿意每晚地承欢、承受和承担着两个人之间的，一切汗津津的、滚烫的激荡，她轻声尖叫，媚惑地低吟，语无伦次的喃喃呢呢……甚至表现得已经有点儿放纵和过于自私和凶悍——张鬦光永远记得她那渴求和渴望的灼灼眼神，和她那被欲望和挣扎萦绕着的苍白艳丽的面庞。
后来，张鬦光不断地在心底里回忆起她，也越发地理解了她：在父母的娇宠之下，所只能养成的这样一种自私和任性，也更能理解她是那么地想活着，想在人世间留下自已的气息、温度和活着的证明……也可能还会有治疗药物的副作用在里面。总之，她从情感上，从生理上，从肉体上，都极度依恋和痴迷于她唯一的、最心爱的这个男人…..
张鬦光的性启蒙来源于家藏的一件雕塑，是大清乾隆年间的一件象牙圆雕，是顶顶著名的：“小脚女人”。“小脚女人”是一个全裸的直腿横卧的清宫女子，脚上却穿着一双做工精美的苏绣绣花鞋，整体的雕塑风韵是丰腴，饱满，清麗，秀美、华贵，春意盎然，令人垂涎欲滴却又极度令人亢奋！三小姐其实就很像这个象牙雕的小脚女人：特别是在中午时分，她会让张鬦光把她抱到书案前的罗汉榻上晒一会儿太阳，阳光从玻璃窗户上笼罩在两个亚当和夏娃的躯体上，这时她通常还是会蜷曲着身体躺在他的怀里，把脸贴着他的心口，每次都会浅浅地睡去，直到下一次轻轻地咳醒。在他的视角里面，阳光正好把她全身的白璧无瑕和淡淡的粉色，映照得无比完美，无比圣洁。她的肩膀，她的脖颈，她的胳膊，她的胸，她的小腹，她的臀，她的腿……她的脚踝，好像是一件古罗马的艺术品；她的脚丫，趾甲整齐而又洁净，淡粉色的甲肉和白色透亮的趾甲熠熠生辉，她的脚趾和足背、足跟，肤脂和形状，比乾隆朝的“小脚女人“还要迷人心窍，这才是令人欲罢不能，倾城倾国的活色生香……
三小姐白天咳，夜里睡着了也会把自已咳醒的，但是只有张鬦光亲吻她的胸部的时候，她就不会咳，所以有的时候，她也会要他把头埋在她的胸前，她才愿意睡去，有的时候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安眠一整个的晚上——她把他当成了能够使自已活下去的一种迷信，一种信仰，一种神灵的符咒；张鬦光也恨不得把自已化身为她的神祗，她的护身符，保佑她长命百岁，保佑她年年岁岁，保佑她天长地久……
三小姐太想要个孩子了，她是担心有一天她不在了，有个小宝贝儿替她陪伴父母亲，以解相思之苦……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暑假早已结束了，张鬦光只能托人给学校补交事假申请，请求再延期一个月。
三个月的时间到了，他只能再次出发日本返校了。千万个不放心，千万个舍不得，千万个牵肠挂肚，他乘船离去了……三小姐没有送他，只是在房间里面猛地咳出了一口鲜血！！
直到几个月后，刘家三小姐病入膏肓、香消玉殒也没有怀上他们的孩子，而张鬦光也最终没有看到三姐姐的最后一面，没能够陪她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经此打击，张鬦光的心就死了，他的婚姻大事也就耽搁了下来……这也是他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后，却坚决不做警察的原因——那天，他是不该走的……为了她，他可以，也完全应该，舍弃一切的……
美慧子一路上一边开车，一边听着这个从不废话、从不多话的冷峻男人，用轻柔而又低缓的语气，意外地讲起了他的过往……讲完全部的经过，美慧子平静了很久，很久。最后她柔声地问道：“乔桑，请问刘家三姐姐有什么爱好啊……”张鬦光笑了笑，笑得很恍惚，好像思绪瞬间穿越到了每一个时空的节点上：“三姐姐喜欢喝龙井茶，她喜欢穿白色旗袍，她喜欢吃芙蓉鸡片……”
美慧子一字一顿地认真说道：“亲爱的，这个周日，拜托乔桑，一定要陪我去朝阳街，去量身定制，白色的真丝旗袍，我很喜欢中国的旗袍……你和三姐姐都喜欢的、明前特级的龙井茶，我，今天也带来了！芙蓉鸡片，我，也会！学习，去做……”
